首戰
官家一生算無遺策,偏偏就是對這個兒子沒轍,嘆口氣道:“不當就不當,跟朕回去吧。” 趙安辰道:“我要在寺中修行一段時日,暫不回去了。” 慶王急道:“別啊,六弟不是說輔政嗎?” 趙安辰道:“我有說現在嗎?” 慶王不解:“……那是何時?五哥可是離了你一天都活不下去!” 趙安辰淡然道:“五哥讓我負責,我不逃避。父皇先詐死,我才推你主事的,現在父皇正值壯年,也沒駕崩,五哥還是先讓父皇教你處理政務吧,等父皇駕崩了,我再輔政也不遲。” 白赫云心道:“哈哈,辰兒真是個做生意的料,精明得很,官家算是遇見對手了。” 官家看兒子閉著眼睛不動如鐘,毫無辦法,氣道:“辰兒你這個不孝子,就不能讓父皇提前頤養天年嗎,好與你娘安安靜靜地待些時日?什么叫等我駕崩了?你還想讓父皇辛勞到死嗎?” 趙安辰見壯年無恙的爹如此耍賴,閉口不語。 慶王卻小聲道:“愿父皇長命百歲,萬壽無疆,最好壽與天齊,兒臣是真心的!” 官家看了一眼慶王,一甩袖子,負了手,搖頭晃腦地向禪房外走去,郁悶道:“你們兄弟倆真是一個比一個狠,哼。” 眾人見此事已了,都跟著官家出了禪房,各回各家。 坐在趙安辰身邊的明笑陽也要起身追著出去的爹娘,趙安辰伸手拉住他:“你說再尋個枕頭是什么意思?” 明笑陽道:“沒什么意思啊,自巡邊回來,不知怎的落下個毛病,不蹭著什么,或抱點兒什么就睡不踏實,你不給我蹭,我就抱個枕頭唄。”說著用手比劃了一個方方正正的枕頭模樣。 趙安辰問道:“就是睡覺枕著的枕頭?” 明笑陽道:“不然還是什么?” 趙安辰神色緩和了下來:“……沒什么。” 禪房中只剩下這二人,明笑陽看了一會兒,覺得趙安辰這模樣依然極好看,五官精致,白皙俊美,沒有頭發也絲毫不影響英俊,不自覺地伸手摸了摸趙安辰光溜溜的腦袋。 明笑陽看得出神,手就毫無意識地在趙安辰頭上摸了好久,摸得趙安辰實在忍不住了,緩緩問道:“摸夠了沒有。” 明笑陽回了神“哦”的一聲縮回手去,問道:“你什么時候回去?” 趙安辰道:“回哪?” 明笑陽爽利地答道:“暖園啊!” 趙安辰道:“不知。” 明笑陽還不罷休,追問:“你要在寺中待多久啊?” 趙安辰道:“不知,或許會很久。” 明笑陽面露不悅,又很無奈道:“哦,那好吧,你坐著吧,我走了。”一步三回頭的離開了禪房,追著爹娘回去了。 路上白赫云問:“辰兒跟你說了什么?” 明笑陽不開心道:“趙逸說要在寺中呆很久,不知什么時候出來,娘你說他不會真的不出來了吧?” 白赫云也是懵得厲害,心道:“辰兒向來對笑陽莫名其妙地執著,笑陽去哪他都要跟著,笑陽說辰兒日夜惦記著娶王妃,現在又說辰兒要在寺中長久呆著,什么情況?”隨口答了一句:“娘也不知道。” 白赫云對明瑞然道:“真讓你說準了,當初我說辰兒不會出家,你卻說有可能。” 明瑞然笑道:“世人智慧有限,不似神佛般明達,又大多愚癡,庸人自擾地滾著紅塵,辰兒自幼聰慧不似凡人,想必不會對這濁世有多大興趣,就算有出塵之舉,也無甚奇怪。” 白赫云:“……你想得這么清楚,怎么不去出個塵?” 明瑞然看著夫人,笑道:“我眷戀紅塵,我還有你啊,哈哈哈。” 白赫云道:“那還真是抱歉了,當了你的絆腳石。” 明瑞然道:“才不是,我自愿的。” 明笑陽就像什么都沒聽見一樣,低著頭,一路上若有所思,默不作聲。 慶王跟著官家一起坐車,問道:“父皇,北疆那二十萬遼軍……聽說昨日集結完畢……” 官家道:“已經放出消息,大宋天子未死,武國公夫婦也健在,胡杭謀反失敗,遼側又有西夏虎視眈眈,朕不覺得遼還敢貿然出兵南下,這次集結估計明日就會撤軍了,若是明日不撤,就遣笑陽出去收拾一下即可。” 慶王不解:“為何不是武國公,而是明兄?” 官家微微一笑:“借此機會讓他們知道,不但武國公健在,又出了個青出于藍的小武國公,好讓他們收收心,冷靜冷靜。” 慶王小聲道:“哦,原來如此,父皇啊,兒臣還真不知道六弟武功那般嚇人,何時練的?” 官家笑道:“靜貴妃武藝不凡,教你六弟很正常。你六弟是個內斂的孩子,你以后要多仰仗你六弟才是。” 慶王面露凄慘:“六弟就是我的命,父皇若是哪天真的駕崩了,六弟要是不理朝政,兒臣就不活了,反正也得國破家亡,還不如提前選個舒服的死法。” 官家最近受的刺激已經不少了,聽聞此言,不覺臉都抽了一下…… 明笑陽跟著爹娘回府,進了竹齋,問道:“既然是胡杭勾結遼夏,可遼夏為何愿意聽從胡杭出兵呢?” 白赫云道:“據皇城司和白氏密衛的情報來看,這事大體很清楚了,夏是地小人口多,胡杭送去了相當于三年歲幣的錢財給夏,并承諾如果他當了皇帝,愿意給夏雙倍歲幣,只求夏佯裝調軍。至于遼,是和他們的內政有關,遼的太子和承王相爭,太子主張攻夏,承王卻始終覬覦我大宋,胡杭怕太子從中掣肘,便沒找承王,而是說服了遼太子,讓太子提議攻宋。承王自然是樂見其成,舉薦了一個老將掛帥,想借著胡杭給的瓊州劇毒‘見血封喉’除掉你爹,而后南下攻宋。遼帝見太子和承王都提議攻宋,又考慮到我大宋內亂將至,也覺得可行,便調集了十萬遼軍于北疆。” 明笑陽道:“那我爹是真的中箭了?” 明瑞然道:“沒有,擦傷而已,爹是故意的。” 明笑陽沉默了一會兒,感慨道:“每天日升日落,平靜無奇,可平靜之下卻這么兇險暗涌,瞬息萬變。” 明瑞然道:“那有什么平白無故的歲月靜好。都知皇帝尊貴,哪知他的辛苦和不易。” 明笑陽沉聲道:“嗯,身為天子,想要整肅朝綱,激濁揚清,還要被逼得詐死,冒著生命危險面對宮變,這要是萬一出個差錯……豈不是真的悲劇了。” 白赫云道:“看上去結局順暢無阻,可是從百密一疏到萬無一失,這之間的差距,就是生與死,成與敗,國之存亡。官家與我們的心思和付出不僅僅是嚴謹慎重就能完全概括的。笑陽你可能領會嗎?” 明笑陽鄭重地點了點頭:“一夜之間朝野內外抓捕官員千余人,不會引起朝局動蕩嗎?” 白赫云道:“如果人沒有可以替換的衣服,他還會隨意脫下自己身上的嗎?他若是舊衣破了,自然要先備好新衣,才能換下舊衣。一人尚且如此,何況一國?” 明笑陽道:“嗯,也是。” 傍晚,明笑陽一個人坐在書房之中,反常的安靜,心想:“趙逸無論當不當皇帝,將來都是要主政的,難怪會郁悶到出家,確實該好好想想。現如今官家有我爹和我娘,還有一些忠臣良將,可如果將來趙逸主政,誰會幫他。”想到這,一陣莫名心疼。 遼帝震怒,朝上當著眾臣的面大吼:“什么?明瑞然沒死?大宋皇帝也沒駕崩?內亂一夜之間平息了?我十萬勇士就這么不明不白的沒了?膽敢欺君,你該當何罪!” 遼帥跪在殿前,瑟瑟發抖,一聲不敢吭。遼帝大吼:“給我拖下去,押入大牢!” 侍衛上前將遼帥帶了下去。 遼帝道:“該死的胡杭,我十萬將士不能這么白死!傳我令,二十萬大軍立刻整軍,攻宋!” 太子一聽慌忙上前:“不可啊,二十萬大軍難以滅宋,又有夏在側躁動,明瑞然尚在,我軍何人統帥啊?萬萬不可呀!” 承王道:“有何不可,這窩囊氣要是平白這么受了,旁人倒是覺得我們遼軟弱可欺,更會讓他們生出冒犯之心,契丹勇士們寧愿一戰,遼的鐵騎也不是擺著好看的!本王愿意親自統帥!” 武將們都紛紛表示愿意參戰,南下攻宋。 太子道:“承王莫要急躁,軍國大事豈能意氣用事?!” 承王道:“那就這樣白死十萬將士?” 遼帝喊道:“好了!都給我住口!唉……二十萬大軍邊境叫陣,看他大宋何人統兵,如果是明瑞然,那在我軍商議出新的戰法之前不要妄動,撤軍便是。如果是旁人,我們就先攻下他幾個州給我十萬將士祭靈!” 清晨,明瑞然和明玦父子倆去早朝,白赫云通常是有事進宮,沒事不朝。明笑陽自從襲了爵,站了一回早朝,覺得兩個武國公真是個很奇怪的事,官家也沒做調整,慶王那個傻子也不會調整,所以這倆武國公去一個就得了,明笑陽在家。 經過最近時日的折騰,白赫云的白氏事務自是堆了不少。趙安辰“出家”了,明笑陽經歷了“官家詐死”和“父母雙亡”之后,性情沉穩了很多,自己在書房中老實地用功。 火童無事,就在院中練功,武國公府一切如常。 “我回來了!”一聲叫喚,明樂回來了,叫火童:“火童,幫忙,你們也過來幫忙!我一路上買了很多好吃的好玩的,揚州也挺好玩的!”高興地說著,完全不知道這段日子家中大喪了一把。 火童過去幫忙,明樂問道:“他們人呢?” 火童道:“武國公和玦公子去早朝了,家主在竹齋,公子在書房。” 明樂笑道:“我哥在書房?哈哈哈!”明樂蹦跳著看過娘后,就去找明笑陽。 “哥!有揚州的千層糕哦!”明樂進書房摟著明笑陽脖子晃。 明笑陽道:“嗯,一會兒去吃,樂兒別鬧,哥忙著呢。” 明樂道:“你忙?你……這是什么啊?”明樂低頭一看,都是自己看不懂的東西。 明笑陽道:“我發明的陣法圖,一會兒就好,你去一邊坐著,別晃,我筆都拿不穩了。” 明樂道:“哦,好!我跟你說呀,沈jiejie的爹啊,是個奇怪的叔叔,給人的感覺很像娘,比娘還怪。” 明笑陽一聽,是沈玄清的那個怪爹,問道:“如何怪?” 明樂道:“有一天,我看見他家小廝端著一個大方木盤,上面全是黃金,說道:‘老爺,這是吏部尚書李大人送來的,他孫子滿月,希望老爺能幫他雕一個玉佩送給他的孫子當滿月禮。’然后我就聽見沈叔叔說:‘一個小小的吏部尚書好大的手筆,就吏部尚書那點月俸,哪里來的三百兩黃金。讓他把這臟錢收回去,別臟了我這地方。’哥,你說吏部尚書是個很小的官嗎?” 明笑陽道:“雖然和咱們家比不了,但也不算小了,并且是京官。” 明樂道:“吏部尚書是何人?看來不是個好官。” 明笑陽道:“吏部尚書前些天下獄了,現在大約沒有吏部尚書,再過些時日估計就會有人走馬上任,新尚書是誰,我就不知道了。” 明樂道:“果然不是什么好東西,沒了吏部尚書差事誰辦啊?” 明笑陽道:“誰知道,大概是吏部的屬官們吧。” 明樂道:“哦,沈叔叔貌似沒把尚書放在眼里,可不是個簡單的人啊。” 明笑陽笑道:“嗯,確實如此。” 明樂道:“你知道?” 明笑陽搖搖頭:“不知道。” 宮中。 過了一日,官家叫明瑞然到書房議事:“瑞然,遼還未退兵,你覺得該當如何?” 明瑞然道:“我去吧。” 官家道:“你覺得笑陽如何?” 明瑞然想了一下:“也行,還是太小了吧?” 官家笑道:“當年你也十六歲上戰場領兵,你怎么不覺得自己小呢?” 明瑞然道:“嗯,也是,那就讓笑陽去吧,不必帶兵前往,西北邊境平穩無戰事,我前日已經讓羅將軍帶著之前派出的七萬禁軍支援北境守軍了。” 官家道:“好,讓笑陽準備出發吧。” 明瑞然道:“好。” 次日一早,明笑陽穿上戰袍銀甲,還是很仔細地在腰間掛好那把沒有名字的寶劍,拿上偃月刀。明樂見傻哥出征,很擔心,把自己的白色蛇骨鞭插在了明笑陽的腰上。明笑陽帶著火童,一路疾馳,趕赴北疆。 明瑞然見明樂拿著幾張紙,坐在明笑陽書房里很認真地在看,走進去問道:“樂兒在看什么?” 明樂道:“哥畫的符,說這叫陣法。” 明瑞然道:“嗯,你也該學了,明日開始,去找你玦哥教你。” 明樂道:“好!我現在就去。”開心地跑出去了。 明瑞然拿起這幾張圖看了看,心中大驚,帶著圖就去竹齋找白赫云。白赫云微微一笑:“不愧是你的兒子,比你還厲害,想不到咱們兒子是個天才。遼軍這次怕是要遭罪了。” 明瑞然拿出其中一張:“笑陽發明這十厄陣兵鋒最盛,殺氣盡顯,陣勝可吞噬百萬雄兵,但這個陣的主陣眼于戰局最后才會出現,并且最為兇險,需武功極高的主將親入,九死一生,主將活陣大勝,主將死,勝敗難說。這是大開大合風險極大的陣法,不到萬不得已,這陣法還是不用的好。兵無常勢,水無常形,如果還有選擇,此陣為下策。” 白赫云道:“……依笑陽的性格,能畫出這種陣法不奇怪,我猜他最想打的恰好就是這樣一仗。” 明瑞然瞬間緊張得像孩子一樣:“云兒啊,你別嚇我,這可不是開玩笑的,戰場兇險,是要斷我明家香火嗎?不行,我要去看著他。” 白赫云笑道:“哈哈哈,看你急的,官家讓你坐鎮京城,你不得擅離。” 明瑞然氣呼呼地坐下:“云兒還笑,也不給我多生幾個。” 白赫云饒有興趣地看著他:“若是你生,我必當盡力。你要是不甘心,趁現在壯年之時,去找別人再生,還來得及,明家是將門,上戰場若是有個早晚,也是正常,所以我不會怪你的。總之,我就到樂兒為止了。” 明瑞然垂下眼委屈道:“云兒莫要再這么說,我不。” 白赫云心道:“我夫君還是這么可愛。”起身走過去,抱著委屈的明瑞然道:“沒事的,就算笑陽真的兵行險著也會活著回來的。我們不都是這么過來的嗎,輪到兒子建功立業,你就緊張成這樣了?” 明瑞然擔心道:“笑陽初生牛犢不怕虎,我擔心他莽撞。” 白赫云笑著“嗯”了一聲。 明樂在明玦書房學了三天兵法陣法,問道:“玦哥,我忽然想到,平日我哥和寧王哥哥形影不離,我哥出征的時候,怎么沒見寧王哥哥的影子?” 明玦道:“寧王出家了。” 明樂驚奇道:“什么?是真的嗎?” 明玦道:“嗯,真的,就在天清寺。” 明樂扔下書,上了馬去天清寺看趙安辰。 “寧王哥哥!”明樂進了禪房問道:“寧王哥哥就不覺得近日有些奇怪嗎?” 趙安辰見明樂來了,問道:“何事?” 明樂道:“我哥沒來煩你,你就不意外嗎?” 趙安辰正是為此不悅:“……” 明樂道:“我哥到北疆與遼軍開戰去了。” 趙安辰霎時站起,瞪著眼睛:“何時走的?” 明樂道:“三日了,算著路程,單騎疾行,現在差不多應該到北疆了。” 趙安辰也不顧明樂在屋里,脫了袈裟僧袍,和尚也不當了,穿上自己的外袍,上馬出寺直奔武國公府。 快步進了自己房間,火速穿上和明笑陽一樣的白袍銀甲和戰盔,提上戰龍槍,上馬出城,直奔北境。 白赫云看見明笑陽回來了又走了,大吃一驚,招手叫過朱管家,朱管家道:“我也是剛看到,那不是公子,那是寧王殿下。” 白赫云:“!!!”叫過火鳶:“你馬上帶一隊精衛沿路跟著寧王殿下,對了,叫人進宮告知官家。” 火鳶道:“是!” 官家正在靜惜宮喝茶,接到精衛來報,痛拍大腿:“哎呀,我的辰兒啊,真是不讓朕省心啊,這可如何是好啊。”心中瞬間幻想出兒子被二十萬大軍包圍的景象,愁眉不展。 靜貴妃道:“你別太著急,云兒會保護好兒子的。” 官家道:“你這當娘的不擔心嗎?” 靜貴妃道:“說不擔心那是假的,擔心又有何用,兒子長大了。” 官家一聲嘆息。 慶王聽說六弟上戰場了,嚇得立刻到大相國寺上了三柱高香,跪下就拜,口中念叨:“阿彌陀佛,祈求上天佛菩薩各路神明,千萬保佑我六弟平安歸來!”磕了個頭,一抬頭想到自己這樣太不仗義,趕緊站起來又上了三柱高香,跪回去道:“也保佑明兄平安歸來!”磕了三個頭,站起身來拜了又拜才算作罷,回了宮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