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珠(六)
天空陰沉沉的,下著不大的小雨,綠化帶泥濘一片,水流匯聚到一處,流到馬路邊的下水道。 現在是深夜,路上已經沒有多少行人,只有幾個剛下班精神萎靡的人站在公交車站臺下躲雨,程朝撐著雨傘,眉目疏離地站在其中,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此行是要去見魏含萱,考慮許久,還是覺得坐公交車最接地氣。 公交車到站了,程朝再次確認這輛車終點站在xx大學,收了雨傘上了車。 與他一同上車的是一個寸頭青年,背著書包,估計也是個學生,身形瘦高,比程朝看起來更不健康。 程朝剛踏上公交車,就意識到,這是一輛靈車。 這個任務世界有千千萬萬只鬼,總有那么幾只惡鬼不聽從鬼王管轄,混亂邪惡,在世間行惡。 他所在的靈車也屬于不歸屬鬼界的行列,至少就程朝的記憶中,凡屬于鬼界之物,見到他,就會立刻俯首稱臣。 程朝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打過這一車惡鬼,保險起見,準備下車。 然而已經來不及,公交車的門已經緩緩合上了。 公交車里只有五個人,一對母子,一個行將就木的老大爺,一個紅衣女孩,以及正在開車的司機。 寸頭學生并未察覺異樣,由于被車內的陰氣凍到,冷得縮了縮脖子,坐到倒數第一排。 程朝本不想多管閑事,但想到他與寸頭學生可能是綁在一條線上的螞蚱,于是就坐到寸頭學生旁邊。 后者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戴上耳機繼續聽歌,目光移到玻璃窗上。 那里倒映著程朝的臉。 陌生人看到程朝的第一眼,可能會先記住他蒼白病態的皮膚,接下來就是眼睛。 程朝睫毛長,瞳孔漆黑,平日里張揚笑著時,會興奮地瞇起來,此時盈滿了煩躁,看起來疏離又冷漠。 他是在寵愛中長大的,未嘗過人間苦澀,未見證過生離死別,即使見證了,也未曾放到心上。所以他所有的壞情緒,看起來都沒有來由,無理取鬧。 寸頭學生咽了咽口水,開始觀察車里別的人。 程朝一邊嘗試著召喚援兵,一邊在心底嗤笑了一聲蠢貨。 抱著小嬰兒的母親低聲唱著童謠,聲音陰沉,硬生生將童謠唱成了鬼故事。自他們上車后,老大爺就一直沒有停止咳嗽,聲音粗啞難聽。紅衣女孩看起來只有七八歲,應該是被家人嬌寵的年齡,此時卻獨自坐在公交車上,雙腿晃呀晃。 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玻璃窗上全是模糊一片的水跡,看不清外面的景色。 寸頭學生似乎也注意到車內的氣氛有些詭異,不敢再細想,掏出手機刷微博。 靈車與外界并不想通,他低聲罵了句臟話,刷了半天也沒刷出新的動態。 車內的燈光閃了閃,然后歸于一片漆黑,只有他的手機亮著光,在黑暗中格外顯眼。正好這時遇見了紅燈,司機停下車,與其他乘客一同望向寸頭學生。 被所有人一同注視的情景過分奇怪,寸頭學生慌了,連忙按滅了手機。 “砰、砰、砰......” 是玻璃珠撞擊地面的聲音,在地上滾了一圈后,滾到寸頭青年腳下。 寸頭青年打開手機照明燈,低頭,看見一顆眼珠子。 他忍不住大聲尖叫起來,用力拉著程朝的袖子,哇呀呀亂叫,吼道:“眼珠!眼珠!” “又不是你的眼睛,叫什么?”程朝淡定道。 寸頭青年一扭頭,看到程朝的眼眶變得空空蕩蕩的。 “啊——”他尖叫一聲,暈死過去。 程朝解除了障眼法,揉了揉被他叫疼的耳朵。 那顆眼珠似乎有著生命,瞳孔微微放大,倒映著程朝的身影,眼白處布滿紅血絲。 ——找死的來了。 程朝一本正經地看著它,然后道:“雖然我連一個剛成年的小天師都打不過。但是你要明白,我至少是一個鬼王,不是什么亂七八糟的野雞鬼可以欺負的。” 啪嘰—— 他面無表情地踩了上去,眼球被鞋子壓扁,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惡心水聲,變成一灘糊在地上的粘稠物。 剛剛眼球靠近寸頭學生時,距離那么近,程朝就判斷出這一車鬼物打不過自己,于是毫不猶豫嚇暈了寸頭學生。 程朝覺得惡心,用鞋子蹭了蹭它,命令道:“起來,帶我去xx大學。” 眼球:“……嚶。” 那顆眼球原地顫抖起來,流下紅色的淚水,恐懼的情緒幾乎化成實質。程朝有些不忍地挪開腳,以為是自己太嚇人了,于是微微收斂了一下反派氣場。 不知為何,眼球卻嚇得更厲害了。 路燈透過窗戶照進來,座椅的陰影匯到一起,隨著時間的流逝化為一個高大模糊的黑影。 黑影漫不經心地看了看地上的眼球,而后從背后擁住程朝,動作小心翼翼,仿佛是在對待什么得之不易的珍寶,一下一下地親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