摧云(八)
程朝擔憂地湊過去,拿出一張干凈的手帕,擦程時額頭上的汗珠,手腕卻被程時死死握住。 程時在邊塞歷練了整整十年,力氣不是程朝這個手不能舉的廢柴可以比的。程朝掙扎半天都沒有將手抽出來,手腕上落上淺淺一道紅痕,偏偏他這具身體淚腺十分發達,只受了一點點疼,就落了好幾滴眼淚,“哥,我疼?!?/br> 而他這聲軟綿綿的“疼”,無意中戳中程時某個點,使他將程朝拉入懷里。 就算再蠢,程朝也意識到自己下給顧錦時的藥被程時誤飲了,他如遭雷劈,拼命去推程時,“哥哥?!?/br> 程時沒有回答。 程朝連忙掙扎起來,兩人一同從座位滾到地上,即使地上鋪著柔軟的地毯,還是不可避免地發出一聲悶響。 隔著一道簾子的馬車夫聽到聲響,揚聲問道:“世子爺,小公子,你們沒事吧?” 等了半晌也沒見得回答,馬車夫正欲再問時,聽到馬車內程朝帶著哭腔的聲音:“沒事……” “小公子真的沒事?需要小的進來服侍嗎?”馬車夫聽他哭得凄慘,好心地問。 “不要!嗚……” 馬車夫是個未經人事的十四歲小少年,并未多想什么,他又聯想了一下今夜發生的事情,頓時明白是二公子又犯了錯,世子在杖責他呢。 這下世子不說話的原因也找到了,想必是氣到極致,連話都不想說了。 馬車夫邊聽著二公子凄慘的哭聲,邊繼續駕車。道路崎嶇不平,偶爾路過一處突起的地方,二公子的哭聲就會更大一些,聽得馬車夫心疼極了,恨不得進去幫他求情。 不知不覺,馬車已經行駛到燁王府門前,馬車夫往里喊了聲:“世子,到了。” 二公子抽泣著回答:“從后門,將馬車開進去?!?/br> 馬車夫聽命,將馬車趕進后門,停在偏僻的角落。又按照二公子的吩咐,沒有喊侍婢過來,留下馬車在墻角處孤零零地停著。 他臨走時,還能聽到程時杖責程朝的聲音,嘆了口氣兀自離去。 程朝被翻來覆去地折磨,也不知便宜養兄在邊疆素了多少年,精力大得驚人。 聽到外面的馬車夫離去的腳步聲,程朝稍稍放松一些,即使知道程時失去所有理智,仍是咬著唇哭著求饒。 平素用來一親美人芳澤的唇,此時被咬得血rou模糊,淚水砸在血珠上,混雜流到白色地毯上,他清楚在這種時候,哭聲反而會使一個血氣方剛的男人更加興奮,于是努力將啜泣壓在嗓子里,“蠢貨……” 也不知哭了多久,他漸漸覺得疲憊,意志也有些昏昏沉沉,眼皮重得睜不開。 片刻的寒冷過后,即是漫長的溫暖,他似乎被抱進了溫水里,從頭到尾細致地洗了一遍,連哭腫的眼睛也得到妥善處理。 —————————————— 第二天清晨,程朝難得睡了一個,自程時回來后再也未享受過的懶覺,抱著枕頭翻來覆去。 枕頭上不知被婢女換了什么熏香,有點像程時身上的味道,是淡淡的冰雪味,程朝仔細一聞,后知后覺發現這并不是自己的床,驚得坐了起來。 他意識到這是程時的床,昨夜的記憶,也慢慢復蘇。 床幔被撩起,掛在旁邊的玉勾上,程時站在床前,眼底有很明顯的黑眼圈。 他緊緊蹙著眉,即使努力想溫和臉色,身上還是流露出一種nongnong的戾氣來。 “抱歉,都是我的錯?!?/br> 程朝心大,但也無法心大地原諒一個傷害自己尊嚴的人,抿了抿唇。 程時蜷縮手指,終是什么都沒說,半跪在床前:“你是想留在燁王府做一名閑散公子,還是……” 他停頓了一下,繼續道,“任何事,都可以?!?/br> “即使難若登天,只要你想,我都會為你去做。” 如果程時往死里賴賬,或者對這件事不痛不癢,程朝都有辦法做對策??伤F在一副伏低做小的模樣,程朝還真沒法子了。 程朝將被子拉下來一點,偷偷看程時,對他剛才的話很是心動,剛剛起床時狠狠揉過的眼角,此時微微泛紅。 ……像哭過一樣。 程時垂下眼,驅除心底燥意,腦海里忽然浮現出昨晚對方軟軟躺在雪白色地毯上的模樣。 那地毯雖白,不及他膚色半分瑩潤,脖頸處滿是細密的吻痕,再往上,眼尾也是如此,泛著淡淡的紅。 燁王雖是異姓王,究竟是草根子出身,對長子要求嚴格,對養子卻溺愛有加。故而程朝真真是嬌養在綾羅綢緞里長大的貴公子,半點苦頭也未吃過。哪怕程時有心對他嚴苛,但一看到他蹙眉,所有鐵骨錚錚,都化作了繞指柔。 所以被下了藥迷昏了頭的他,是怎么舍得將程朝按在冰涼的馬車上肆意欺負的? 明明,他發誓要照顧他一輩子的。 程朝倒沒有過多感覺,他小聲問:“什么都可以?” 程時道:“一切?!?/br> 程朝想起程時手上握著的軍權,眼睛微微一亮,“我想當皇帝,取代顧錦時也可以?” 瞧見程時猶豫一下,然后堅定地點點頭,程朝在心里叫了一聲,用被子蒙住頭:“我再考慮幾天,你先出去吧?!?/br> 懷著淡淡的愧疚,程時走出了房門,將寢室讓出來,一個人去了書房。 小廝候在那,給他沏了一杯茶。 這小廝伺候了程時十幾年,心思最是玲瓏不過,見他表情從昨晚陰郁到現在,也不敢搭話。 程時處理了幾件公文,白皙的指尖捏著筆桿,用力到關節凸起泛白。 他忽然開口:“我很愧疚?!?/br> 小廝“?。俊绷艘宦暎吐牫虝r繼續道:“但是,為什么我一點也不后悔?” ———————— 程朝得了程時默許,膽子愈發大了起來,接連拒絕了好幾次來自顧錦時的邀請,天天青樓酒樓燁王府三點一線亂跑,自認為生活規律極了。 就是女主秋魚,近日心情好像很差,程朝扮丑逗她,也換不來她一個笑容。 程朝一個鋼鐵直男,自然看不出秋魚的刻意冷漠,心里還惦記著,月底是白玲瓏的生辰,他要親自去一趟。 小廝替程朝掀開馬車的簾子,扶著他下了馬車,熱鬧的人聲幾乎穿透他的耳膜,他抬眼望向面前的府邸。 因為是夜晚的緣故,門口懸著兩盞明燈,人聲鼎沸,來來往往都是聽聞了“太子妃”的消息,前來祝賀的人。 程朝帶著捧著禮盒的小廝走了進去,還沒邁入門檻,就聽到旁邊輕咳一聲。 “你……”程朝一回頭就看見了顧錦時,手腕被顧錦時捏住,摟住腰,往旁邊一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