鎖帝翎_分節閱讀_52
我敲了敲桌面,命人送來一盤晷棋。這棋盤呈方形,棋面有陽刻浮雕,棋子為日月星辰,共二十八枚,紅黑各十四枚,含一枚骰子,此棋玩法多變,除了對棋藝有要求外,還得看人運氣,近似賭博,十分刺激,我自小便喜歡與幾個異母兄弟下晷棋玩,把把都贏,后來做了皇帝以后,我卻再沒有人可以博弈了。 我拾起一粒紅色棋子,率先放在棋盤:“如何,玩過這種棋嗎?” 蕭獨跟著拿起一粒黑棋放下:“自然……是玩過的。” 我懸空擋住他的棋子:“先別急著下,輸了的人,可是有懲罰的哦。” 蕭獨嘴角溢出饒有興味的笑痕:“罰什么?” “酒。”我為我自己斟滿酒,飲了一口,“誰的棋子被擠掉一粒,誰就連喝三杯。” 蕭獨未有猶豫之色,似信心滿滿,手起棋落:“好,就按皇叔的意思來。” 我暗暗一哂,這小子雖然天資聰穎,但想要與我下棋,還嫩了些。 我料他年輕氣盛,會咄咄逼人,便以守為攻,假作不敵,連輸三回,將他誘入陷阱。待我面露醉態,而他自以為勝券在握之時,才反守為攻,劈關斬將,一次將掉他十二顆棋子,只令他毫無還手之力,連飲三十六杯,足喝空了三壺酒。 我見他面色微醺,故意笑著激他:“看來,獨兒棋藝欠佳,還需多練練。” 蕭獨自不肯服輸,正襟危坐:“再來。” 生怕令我看了笑話,第二局時,他更是下得認真,險中求穩,可這晷棋不比其他,越是想贏,越是容易輸,需得如個賭徒,孤注一擲才行。于是一局下來,他又是節節敗退,滿盤皆輸,喝得是醉眼迷離,面紅耳赤,話都說不清了,卻還求著我教他這棋的下法。眼見火候差不多,我便明目張膽的勸起酒來,講完一種棋法,就勸蕭獨喝下一壺,直到他趴在桌上,人事不省,醉得一塌糊涂。 我叫了他兩聲,看他毫無反應,等了一會,才傳了丫鬟進來,將他扶去榻上。哪知蕭獨這小子一上榻,便一把攥住了一個丫鬟的手,喃喃出聲:“皇叔……” 見那丫鬟不知所措地被他拽到榻上,我蹙了蹙眉,轉頭便走。 腳剛邁出雅間的門,便才想起我得從蕭獨身上取一樣東西。萬一等會全城戒嚴,便得需要憑據才能順利出城,蕭獨是皇太子,身上應有可供自由出城的玉牌。 我連忙折了回去,卻見那丫鬟竟被蕭獨推到了榻下,蕭獨兀自仰躺在榻上,似乎已然睡著了,當下啼笑皆非,揮手命丫鬟退下。我坐下來,小心翼翼地拉開他衣衽,不由一驚。只見他結實的胸膛汗液涔涔,那狼形胎紋竟如火焰般散發出隱約的紅光,似將皮膚都燒得龜裂開來,從他體內要鉆出什么可怖的魔物。 我忍住想伸手觸碰的念頭,摸索他衣衽內側的暗兜,果然摸到了一個扁平的硬物,兩指伸進去一探,的確是他的玉牌。我將它塞進腰帶間,撐起身子,哪知袖擺一緊,我心下一驚,卻見這小子醉醺醺的翻過身,抓著我的袖擺深嗅,活似頭狼犬咬住了rou就不肯松口。他劍眉緊蹙,濃密的睫羽顫抖著,雙眼卻沒有睜開,想是未醒,我松了口氣,拽了兩下袖擺,卻紋絲不動。 “皇,皇叔……我…喜歡你。” 我聞言一愣,站起身來,怎料他卻將我的袖擺越抓越緊:“世上除了你,無人真的關心我。你曾說我舉世無雙……我便想做到舉世無雙,不負你所望。” 我怔了一怔,沒料到我那用來哄他的信口胡謅,竟被他記掛至此,當成了金玉良言,甚至奉為信念。他以為我是世上唯一關心他的人,卻不知我待他從來只有利用,只有算計。我救他,教他,關心他,無非只是為了我自己罷了。 卻沒想到,他這小子喜歡上了自己的叔叔。 我如此心想,胸腔里那顆冷血的物什竟似裂開了一絲縫隙,生出了一點歉疚。只是這點歉疚,相比我所求萬里江山,實在太微不足道。 我揉了揉他凌亂的卷發,忽而覺得他這般模樣,不像只狼,倒似只被拋棄的流浪犬,不禁笑了一下,伸手取出他腰間匕首,揚起胳膊,朝著袖擺,一刀劃下。 裂帛聲止,燭火甫滅,屋內陷入一片漆黑,恰似美夢乍破。 “罷了,是孤負了你。我們叔侄緣分到此為止,以后切勿怪念。” 擲下這一句,我便頭也不回地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