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城突然心里一動，猶豫了一下，問他：“北羽啊，我聽護士說，這兩次你來的時候都是被人送來的……而且身邊還總是跟著好幾個穿西裝的人，他們……是誰？”

    事實上衛城已經含糊其辭了，那些小護士有時候閑的沒事就愛聚在一起閑聊，在她們嘴里可是比衛城說的要夸張很多了。

    “哦。”北羽輕描淡寫的說：“他們是我老板的保鏢。”

    “老板？”

    “就是金主。”

    衛城一僵，“金主？金主是什么意思？”

    “就是想供我上學的人。”北羽淡定的解釋，把蘋果一把塞進他張大的嘴巴里。

    “唔唔！”衛城把蘋果拿下來，眼珠子都瞪大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給我說清楚，什么金主，什么老板？到底是什么意思？陸北羽你該不會是——”

    “是什么？”

    北羽垂下眼睛，輕輕舔了一下削蘋果的刀子，他的神色淡淡的，長長的睫毛下目光仿佛冷凝的井水一樣毫無波瀾。“被有錢人包養？還是把自己給賣了？衛城，我不知道你怎么想我，這么多年來我是怎么活下來的只有你最清楚，但是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成了你剛才想的那個樣子，你會怎么辦呢？”

    衛城呆住。

    北羽輕輕笑了一下，那淺淡的笑意在他薄薄的唇角一閃而過，但他的眼底依然是一片冰涼，看不出一點笑意，衛城心里忽然無端的有些發寒，他第一次發現，他對眼前這個從小一起長大，跟親兄弟一樣的兄弟其實一點也不理解。

    就好像多年來那個一直關系親密要好，總是指使他做這個做那個，餓了就纏著他撒嬌要東西吃的少年，突然在他看不見的地方，變成了一個他不認識的人。

    一時間一種混雜著震驚、難以置信、愧疚的情緒涌了上來，讓衛城呆呆的看了他半晌也沒說出一個字。

    “……你這是什么表情？”

    “我……啊，不是。”衛城怔怔地說：“我只是……有些驚訝。”

    北羽沉默了一小會兒，突然低下頭，肩膀聳動起來，連睫毛下都凝結出了眼淚。

    “北，北羽？”衛城看他這個模樣，頓時有些急了，“我不……我真的不是那個意思，你冷靜一點，千萬別——”

    “哈哈哈哈哈——”

    “？？？”

    北羽捂著肚子狂笑，“你還真信了！哎喲喂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

    “……”衛城眼角一抽，無語的看著他，“所以剛才是在開玩笑？”

    北羽擦了擦笑出來的眼淚，笑吟吟的反問：“如果不是開玩笑呢？你會看不起我跟我絕交嗎？”

    “……胡說什么，當然不會！”

    “那不就行了。”北羽戳了戳他的臉，“反正不管我干什么你都會站在我這邊，對吧？”

    衛城看了他一會，突然抓住他的手指，認真的說：“那你也不能胡來，上學就好好上學，錢不夠了就說，大家一起想辦法，酒吧那種地方也別再去了，不適合你。”

    “嗯。”

    說起這話真有些可笑，北羽直到現在還是那條酒吧街上紅牌中的紅牌，很多沒去過那里的人都聽說過那條街上有一個酒吧里面有個跳舞非常火辣的男孩子，但凡是見過的人無疑不被迷住的，就連不少黑道上的大佬也從身邊人聽說過他的名氣，慕名想見識見識。

    北羽因此結交了不少朋友，也有了不少敵對的人，那些三教九流的人很多都是狠角色，今天把你當朋友，說不定下一秒就仇恨上了，所以說哪天他被人綁走，甚至砍死在街上也沒什么好奇怪的。

    衛城就是因為這個才每天晚上給他打電話問平安，如果打不通，就會親自去接他。

    北羽想，他其實早就該辭了那里的工作，找一份正經的工作，或者去上學，跟每一個他這樣出身的人一樣，普普通通甚至于在社會的底層混混沌沌的活著，那樣的話，也許就不會有后來的事情了。

    可是那樣的生活，他真的甘心嗎？

    在醫院里磨蹭了兩個小時，北羽臨走前衛城突然叫住他，“對了，你舅舅的事情你知道了嗎？”

    北羽一頓，“什么事？”

    “他啊，好像不知道什么炎炎破產了。”衛城說：“那位副市長收受賄賂的事好像被上邊查到了，不知道跟這件事有沒有關系呢。”

    “是嗎？”

    看他表情淡然，似乎對這件事情并不傷心，衛城又補充了一句，“我聽我那個同學說，你舅舅在外面那個……情婦，好像跟副市長還有不正當的關系呢，說不定我們上次拷貝出來的文件里面就有——”

    “阿城，這件事情你就不要再管了。”北羽打斷他，淡淡的說：“反正房子我已經要回來了，他們也不欠我什么，你好好養傷，其余的事情不要管，也幫我跟你那個同學說一聲，這件事情到此為止，替我謝謝他。”

    “……我，好。”

    剛才他說那些話，說完全不違心是不可能的，只要一想到那么多年來他受到的欺騙和對他生母的怨恨，他的心里就極度的憤怒和不甘心。

    北羽有著比同齡人要敏感很多倍的神經，雖然表面上他看起來很堅強很豁達，但是在很多事情上，他的心眼其實很小，他或許可以忍受別人看不起他，但是絕對不能容忍有人踐踏他的尊嚴，還有傷害他最親近的人。

    上輩子他成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些曾經看不起他的，禍害過他的人通通踩在了腳底下。

    那段時間他的事業蒸蒸日上，脾性也變得有些奇怪，身邊的人也離開的越來越多，有一段時間他甚至沉醉在報復的快感之中，做的事情有些絕了，還是莫云輕把他硬生生從仇恨中拖了出來，并且解決了那些足以讓他身敗名裂的麻煩。

    可以說北羽對莫云輕的感情非常復雜，里面當然是有感激的，但是感激的成分遠沒有其他的來得多。

    這次送北羽來醫院，是秦正南安排的保鏢，六個穿著西裝的大男人往那兒一站，說不像黑社會都沒人相信。

    “喂，有煙嗎？”

    片刻后保鏢看著熟練的點燃煙叼在嘴里的少年，眼神說不出的古怪。

    光看北羽的樣子，很多人的第一眼反應就是覺得這是個生活在象牙塔里的孩子，渾身上下沒有一絲很多同齡男孩子身上的桀驁和叛逆，反而一看就是受過良好教育的，嬌生慣養的小少爺。

    所以說很多時候人的第一眼的感覺其實也不一定是準確的，就像現在這個少年懶洋洋倚在窗戶旁邊，上身穿著雪白的襯衣和淺色的羊毛衫，袖子卻隨意的卷在手肘上，露出一截纖細雪白的手臂，手里夾著一根……煙，實在是破壞了人們第一眼美好的形象。

    當然他這個姿勢也是很好看的，上輩子北羽就被媒體和粉絲贊為娛樂圈中的貴公子，雖然比不上那些真正的有權有勢的世家公子，但他本人才華名望氣質容貌一樣不缺，再加上傳說中那個橫跨黑白兩道的神秘金主的靠山，更是讓他的名氣如日中天。

    那個時候他已經年過二十，走的是溫雅憂郁的路線，隨便一站都能迷倒一大片的粉絲，現在這個年齡，這幅皮囊，夾著煙往窗前一靠，頭發被微風一吹，冷冷淡淡的看著窗外，硬是有一種日本漫畫里頹廢美少年的效果。

    就在他不遠的地方，幾個保鏢正在一臉黑線的跟護士解釋：“我們家少爺的朋友住院，心情不好抽根煙……什么？罰錢？好好好，該罰多少罰多少，順便連我們的一塊兒也罰了吧……一整盒多少錢？不用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