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領地
白艾澤第二次到尚楚家。 上一次來還是夏天,轉眼就入了秋。 白艾澤天生方向感欠缺,城中村的巷子又多又繞,他本以為自己記不住尚楚家怎么走,然而再次踏進那個昏暗潮濕的樓道,熟稔的連他自己都覺得詫異。 這好像已經成為了他的本能,關于尚楚的事情他一點一滴都能記住。 不管是想記住的,還是不想記住的,都清清楚楚地刻在心里。 還是那個壞了的聲控燈,還是長滿苔蘚的墻角,還是那扇看起來就不怎么結實的木門,提醒他那天有多狼狽、多不堪、多落魄。 白艾澤閉了閉眼,長呼了一口氣,想抬手敲門卻又下意識地退縮。 他還是害怕,怕這扇門怎么也敲不開。 就在這時,屋里傳來一陣巨響,聽著是有什么重物被撞倒了,緊接著傳出尚楚的一聲痛呼:“cao!真他媽的死沉!” 白艾澤眼睫一顫,像是被這個聲音從窒息的深海拉回了地面。 挺奇妙的,就因為聽到了這么一句話,他所有的不安和慌亂都被趕跑了。 確認了尚楚就在這扇木門背后,白艾澤勾唇輕輕一笑,抬手扣響了木門。 房里傳來踢踢踏踏的腳步聲,過了沒幾秒,房門被“咔噠”一聲打開,尚楚探出一個腦袋,見了他就笑:“來啦?” “嗯?!卑装瑵牲c頭。 “我正收拾屋子呢,”尚楚招呼他進門,“你進來唄。” “不出去?” 白艾澤問,他原以為尚楚要約他去看電影吃飯之類的。 尚楚沖他晃了晃左腳,嬉皮笑臉地說:“我走不動了,腳傷了,剛搬東西被砸了,痛死我了,要不你抱我出去吧,背我也行?!?/br> 腳傷了?那剛才那陣歡快的不得了的腳步聲是誰發出來的? 白艾澤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口:“那還是別出去了。” “別??!我又不重,要不你先抱著試試手感,真抱不動那咱就別出去了?!?/br> 尚楚張開雙臂,嘴角微微上揚,眼神有點兒羞赧、有點兒欣喜,一臉“趕緊來抱我啊”的期待神情。 白艾澤就和沒看到似的,推開他徑直進了屋,尚楚一個踉蹌撞在鞋架上,罵罵咧咧地抱怨:“靠!你神氣什么你神氣,有本事別趁我生病不清醒偷摸著抱我親我??!” 白艾澤偏頭瞥了他一眼,尚楚立即識趣地噤聲,轉臉又嘟囔說:“親就親了唄還不承認,又不是什么黃花alpha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聽到了,白艾澤左腳絆著右腳,猛地趔趄了一下。 尚楚笑得眼淚差點兒沒掉出來。 屋里很亂,破舊的木頭茶幾翻倒了——估計尚楚剛剛就是沒留神踢著了這東西;幾個敞開的大紙箱丟在地上,其中一個里面塞了兩床棉被。 “我整理東西呢,”尚楚不知道從哪個犄角旮旯弄出來兩張報紙在地上鋪平,自己盤腿坐了上去,“以前不收拾不知道,還挺多?!?/br> 白艾澤站在客廳中央,打量周圍的環境,原來尚楚就是在這個地方長大的。 沒有空調,沒有暖氣,甚至連張像樣的沙發都沒有;墻皮掉了漆,地板鋪的是粗糲的水泥,燈泡燒得漆黑,餐桌的一只斷腳下墊了厚厚的書,;窗外是架的密密麻麻的舊電線,屋里幾乎沒有采光可言,大白天也要開燈;房里沒有陽臺,客廳中間橫亙著一根手臂粗的竹竿,掛著幾個零落的衣架。 白艾澤抿了抿嘴唇,甚至不敢相信尚楚就是在這樣的房子里一個人長大。 這里沒有光、沒有水、沒有養分,他是怎么從一株小小的樹苗長成今天這樣挺拔堅韌的? 尚楚自如地坐在地上,一件件地疊好衣服往一口箱子里放,嘴里哼著不成調的小曲兒,白艾澤凝視他片刻,也學著他的樣子,坐到了另一張報紙上。 “怎么突然想到收拾家里?”白艾澤問。 尚楚笑了笑,很自然地說:“人走了,把他的東西清一清。” 白艾澤一頓。 尚楚說的......是尚利軍? 他一直不敢提起那件事,他知道尚楚有多難受,所以小心翼翼地不去碰這個傷口,沒想到尚楚竟然自己揭開了這個疤。 見他沉默不語,尚楚抬頭看了他一眼,果然撞破了白艾澤眼里的憂心忡忡,于是哭笑不得地問:“干嘛不說話?怕我傷心啊?不是,哪本法律規定收拾遺物就得哭喪著臉?。恳晃液湍阋黄鸷績陕暎俊?/br> “沒有,我不是這個意思。”白艾澤吁了一口氣,指了指地上的那些雜物,“這些都是......尚叔叔的?” “嗯,”尚楚點頭,“打算有些能穿能用的就找地兒捐了,不能用的就扔了。” 白艾澤仔細地斟酌措辭:“不留下一些做念想嗎?” “做什么念想?”尚楚笑著搖了搖頭,自嘲道,“想他是怎么虐待我和我媽的?喝了酒是怎么撒酒瘋的?這一輩子是怎么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臨了一個朋友都沒有的?” “阿楚,”白艾澤皺著眉打斷他,沉聲說,“逝者為大,不管怎么樣,他是你爸爸?!?/br> 尚楚從口袋里取出他的鑰匙扣,對白艾澤晃了晃上面那個破舊的小熊。 “這是我媽留給我的念想,我一直以為吧念著念著、想著想著就永遠不會忘記她,”尚楚拇指輕輕摩挲著小熊毛茸茸的臉蛋,“假的,我根本連她長什么樣都不知道了。念想這東西,用來安慰安慰自己倒是可以,硬要憑它記住點兒什么,反倒成累贅了?!?/br> 白艾澤看著他瑩白的側臉,不知該如何回答。 他一直以為他比尚楚要來得成熟許多,尚楚身上保留著很重的孩子氣,挑食、不吃蔬菜、喜歡垃圾食品、討厭開水、鐘愛碳酸飲料,偶爾會任性,偶爾會有壞脾氣,他一直都想好好珍藏尚楚這份難能可貴的心性,所以他才沒有發覺,尚楚好像真的長大了。 “我有時候感覺我挺不是東西的,”片刻后,尚楚突然說,“我覺得他沒了,我就真的解脫了,我甚至在想......” 他說到這里頓了頓,白艾澤看著他,輕聲說:“你在想什么?告訴我好不好?” “我在想,我還可以站在你面前,”尚楚五指微微蜷曲,“就是因為他死了。” “不是的,”白艾澤牽住尚楚的手,“這一切都是因為你夠勇敢,所以你值得?!?/br> 尚楚抿了抿嘴唇,接著抬頭對白艾澤笑了笑:“我值得的,我真的很好。” 白艾澤無奈地搖了搖頭:“怎么這么臭美?!?/br> “小白,”尚楚把最后一件軍大衣放進箱子,“我早就想帶你見見我的家人,可惜現在我沒有家人了。” 白艾澤心尖一疼:“今天就算見過了?!?/br> “我家不是很好,很簡陋,家具也不像樣,也不怎么干凈,”尚楚鼻頭皺了皺,“你不要嫌棄?!?/br> “不嫌棄?!卑装瑵烧f。 “我沒帶人來過這里,同學沒有,朋友沒有,都沒有,你是第一個?!鄙谐瓜卵劢?,語速很慢,“我不想讓別人發現我家是這樣的,我怕他們知道了就瞧不上我了,你知道我這個人要面子,又虛榮又幼稚?!?/br> 白艾澤坐在他身邊,靜靜地聽著他說。 “我最不想讓你來我家,最不想讓你知道我爸是什么樣的人,最不想在你面前生病,最不想讓你覺得我沒用,”尚楚雙手撐著地,仰起頭長長地呼了一口氣,“可是有些事情真的好奇怪,偏偏我最狼狽、最落魄、最無能為力的樣子都讓你看見了,你說——” 尚楚轉頭看著他,眼睛在昏暗的房間里顯得格外亮。 “小白你說,是不是很奇怪?!?/br> “是?!卑装瑵煽粗碾p眼,“那今天又為什么帶我來這里?” “破罐子破摔了唄,”尚楚努了努嘴,玩笑道,“反正你都知道我是個什么人了,我也不怕你看見我家這副鬼樣子?!?/br> 白艾澤輕笑出聲:“就不怕我被嚇跑了?” “不怕啊,反正我就在這兒,不管你下次什么時候再來,我都在的?!鄙谐粗f,嘴角掛著笑意。 白艾澤聞言一怔。 “小白,你現在知道我這個人有多糟糕了,你抓住我的把柄了,”尚楚認真地說,“我跑不了了,無論你什么時候來敲我的門,我都會在的。” 白艾澤心頭猛地一跳。 原來他都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白艾澤心里有一個隱秘的角落,藏著一段昏暗的樓道,和一扇怎么也敲不開的木門,他把那個角落用厚重的木板釘上,不去看也不去觸碰,那段分開的時間里他無數次夢到那個角落,每次醒來都是鮮血淋漓的疼。 尚楚就這么輕而易舉地找到了那個塵封的小角落,叮哩哐啷地撬開木板,點著燈照亮了那個樓道,為他打開了那扇門,大搖大擺地闖進那里面,插上寫著“尚楚”名字的旗幟。 至此,白艾澤心里的每一分每一寸,都成為了被尚楚攻占的領地。 ※※※※※※※※※※※※※※※※※※※※ 海星!嘶吼著要海星?。ㄐ@篇很快就要結束了喲,大家趁現在多看看少年小白和少年楚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