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三問
“阿楚!”宋堯從走廊那頭匆匆跑來,見到尚楚后連氣都來不及喘,語無倫次地詢問,“你沒事吧?我聽他們說你是omega是真的嗎?cao那個尾隨拍照的傻|逼老子干|死他!不不不,這些都不重要,學校那邊怎么說?一定有辦法的,你......” “阿堯,”尚楚拍了拍他的肩膀,認真地道歉,“對不起啊,這么大個事兒一直沒和你說,挺對不住你的。” 宋堯神色焦急:“你他媽還知道你對不住我呢!你、你他媽的......” “我就是個大傻|逼,以后再給你負荊請罪行不行?給你洗三天襪子,”尚楚笑了笑,往他背上推了一把,“里頭正找你問話呢,剛好你來了,進去吧。” 心情復雜的宋堯就這么稀里糊涂地進了會議室,副校長見來的是他,皺眉道:“白艾澤呢?” “你來得正好!”主任剛還心想找白艾澤來能問出個什么屁,誰都知道尚楚和白艾澤關系不好,恰好宋堯自己送上門來了,他急不可耐地問,“你和尚楚最鐵,問你幾個問題,你必須如實回答!” 副校長總覺得尚楚和白艾澤剛剛在外邊拉拉扯扯的樣子不對頭,探頭往門口看去,卻見尚楚從外邊把門關上,會議室里已經針對宋堯開始了新一輪的盤問,他皺了皺眉,沒多想什么。 一旁的秦天抿了口茶水,意味深長地對宋堯說:“來得很及時。” “及時及時太及時了,”主任迫不及待地敲了敲桌子,“你和尚楚是從青訓營一起上來的,他是omega這件事就一點沒發現?” “沒有,”宋堯如實回答,又說道,“尚楚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這和他的性別沒有關系。” “這些事情我們會判斷,”政教處長立掌打斷他,“你只需要回答問題,不需要額外做出補充。” “我必須首先表明我的態度,”宋堯挺起胸膛,看著眼前一眾面容嚴肅的領導們,字正腔圓地說,“尚楚的出色,和性別毫無關系。” “沒關系沒關系,真沒一點關系,”尚楚拽著白艾澤進了行政樓背后的自行車棚,“我這就是不小心被樹杈子劃了一道,和別人真沒關系,不是被誰揍的,你說你怎么這么愛cao心呢!” 白艾澤依舊緊盯著他臉上的傷,眼神沉得幾乎要滲出墨來。 “你還懷疑里頭那幾個老頭對我嚴刑逼供啊?”尚楚痞里痞氣地勾唇一笑,故作輕松地玩笑道,“白sir,現在審訊也不搞這一套了,你瞎想什么呢?” “怕不怕?”白艾澤突然問。 尚楚“切”了一聲:“我能怕這個?你也太瞧不上我了......” 白艾澤抓起他的右手,指著他虎口位置的一處掐痕:“自己掐的?” 尚楚一愣,立即把手縮回身后:“這不是......” 白艾澤沒等他的理由編完,又說:“嘴張開。” 尚楚不明就里地“啊”了一聲。 “舌尖上有破口,”白艾澤目光暗沉,“自己咬的?” 他怎么這都能注意到? 尚楚心虛地眨了幾下眼,胡謅道:“沒留神磕著了,哎都怪最近鬧那什么豬瘟,豬rou漲價了吃不起了,饞rou饞的只好咬舌頭玩了,你別說還挺美味嘿......” “尚楚,你什么時候受傷了能告訴......” 他這時候還有心思東拉西扯,白艾澤話說一半戛然而止,背過身去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尚楚看著他的背影怔愣片刻,上前一步把頭靠在他后背,小聲說:“怕也是有點怕的——就一點吧,那種感覺就是怎么突然就被發現了,也不知道之后會怎么樣,我知道這事兒挺嚴重的,但我也不敢想,好像還在網上鬧開了,我......” “阿楚,”白艾澤抬手撐著額頭,低聲說,“對不起。” 尚楚鼻頭一酸,以為白艾澤是為了剛剛沒能進會議室為他辯解而感到自責,抵著他后背的額頭左右搖了搖:“你不能進去啊,艾澤,你站得遠一點,我才放心。” 從頭到尾確實毫不知情的宋堯可以進去接受調查盤問,而白艾澤不行。 尚楚知道白艾澤想做什么,他想沖進去說他早就知道這件事,他想告訴里面那些人他不僅知道,他們彼此還是交往已久的戀人,他想和尚楚共同承擔接下來有可能會出現的一切后果,他總是想替尚楚把一切都扛下來,尚利軍那次也是,這次也是。 但很多時候情深意重并不是經過利弊權衡后的最優抉擇,一旦尚楚剛才沒有攔住白艾澤,那么結果只會更加糟糕。 “對不起,阿楚。” 白艾澤嘆息著重復了一遍,他閉眼搖了搖頭,覺得自己人生中從沒有哪一個時刻像現在這樣,被深不見底的無力感緊緊包圍。 實際上,他的對不起不是因為自責,他也意識到剛才在會議室門外是他太過沖動,好在宋堯及時趕到替他解了圍;他只是發現自己什么也做不了,有些場景他光是想象都止不住地戰栗——蹲在樹叢打藥卻被發現的時候怕不怕,被趕來的保安圍著帶往行政大樓的時候怕不怕,一群白大褂抱著器械給他采血的時候怕不怕,獨自面對那么多人訊問的時候怕不怕? 白艾澤越想就越覺得喘不上氣,喉嚨仿佛被一雙粗糲的手掌緊緊攥住。 尚楚回答說只有一點點害怕,白艾澤不知道他是不是說謊,他只知道自己不僅怕,還怕得要命。 白艾澤時常覺得他的omega被他慣成了一個嬌氣包——尚楚是個多能喊疼的混賬東西啊,他連礦泉水瓶蓋都懶得開,說蓋子割的他手掌疼;他被蚊子叮一下都要厚著臉皮嚷嚷三天,說差點兒沒把他痛死;他愛吃小龍蝦卻從來不動手剝殼,理直氣壯地聲稱蝦殼硬得能把他手指甲掰裂,疼得受不了。 就是這么不禁疼的一個人,針頭扎進皮膚的時候他說不痛,樹枝割破臉的時候他說不痛,指甲掐進虎口的時候他也說不痛,咬破舌尖的時候他還是說不痛。 白艾澤不知道他是不是又在說謊了,反正尚楚就是個混賬東西,混賬說的話得反著聽——他只在疼的時候說不疼。 這種無助的疲軟感如同潮水般高高漲起,將白艾澤整個淹沒。盡管他在心里反復對自己說要冷靜不能沖動、要謀定而后動、要靜觀其變,但實際上,他只是什么也做不了。 “小白,”尚楚站到他面前,拽了拽他的襯衣下擺,“那你給我吹吹吧。” 白艾澤睜開眼,眼底有一層不明顯的水光。 尚楚對他笑了笑,有點不好意思的樣子:“我小時候哪兒傷了,我媽就給我吹吹傷口,你也給我吹吹吧,吹一下就不疼了,吹兩下就不留疤,吹三下馬上就好了。” “好。” 白艾澤捧著他的臉,垂頭小心翼翼地在那道傷口上吹了吹氣。 尚楚瞇起眼,滿足地吐出一截舌尖:“這里也給吹吹。” 白艾澤把臉湊得更近一些,尚楚趁勢摟住他的脖子,偏頭在他耳垂的位置吹了一口氣:“我也給你吹吹,吹吹你就不和你自己慪氣了。” “阿楚,”白艾澤側過臉,嗓音有些微的沙啞,“會好的。” “會的,”尚楚輕輕一笑,“肯定會的。” 尚楚搬進了單人間。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尚楚被帶到各種場合接受調查和訊問,市醫院特地來要了他的藥去化驗,教育部和政|治處都來了人,他不厭其煩地一遍遍回答相同的問題、填寫相同的表格,其間有幾次要叫家長過來,但尚利軍這次的酒瘋還沒到期,根本聯系不上他人,尚楚反倒松了一口氣。 就連尚利軍——他的親生父親,也不知道他實際是omega。 尚楚最初決定裝成alpha,和尚利軍脫不開干系。 在會議室,他對副校長說裝a是為了不被賣掉,不是隨口編出來騙人的。 啞巴死后兩年,尚楚才跟著尚利軍來到首都。當時他們還住在新陽,有天尚楚放學回家,發現家里來了一個陌生男人,正在房間里和尚利軍交談,他隱約聽到那個男人說什么“當初有個老板出高價我都沒把人給他,幾百塊就賣給你,哥們對你夠義氣了”,“我看你那兒子倒是長得干干凈凈,十拿九穩是個omega,剛分化的小男孩最好出手”......小尚楚在門外咬著牙,死死盯著那個男人,原來他就是那個拐走啞巴賣給尚利軍的人販子,他看不清男人長什么樣,只記得他右耳下方有一塊圓形的黑色胎記。 他害怕男人發現自己,不敢多聽不敢多看,甚至連報警的膽子都沒有,立即轉身逃出了家門,在路口坐到了深夜才敢回家。 尚楚不知道尚利軍是怎么和那個男人說的,會不會真的把他賣了,他對尚利軍不是沒有過期待和信任,分化那天,他惴惴不安地在家等尚利軍下班回家,直到深夜才等來一個喝醉的酒鬼和一個狠狠的耳光。 尚利軍說尚楚是拖油瓶,說尚楚跑去酒館叫老板娘不要賣酒給他丟了他的面子,罵尚楚是婊|子生的賠錢貨當初還不如賣了算了。 那時候的尚楚還打不過尚利軍,他什么話也沒說,一滴眼淚也沒掉,就是覺得心里有個什么東西被打碎了。 尚楚回了房間,從床底下找出早就準備好的針管和藥瓶,顫抖著卷起衣袖,在臺燈下找準手臂上的血管,咬著牙扎下了人生中的第一針。 直到今天,尚楚也數不清他到底扎了多少針,他自己也沒數過,針管掰碎了就丟進下水道沖走,閉著眼暈一陣兒就能做個alpha,多自在。 尚楚被幾雙眼睛從早到晚地盯著,他不知道網上因為他的事兒爭成了什么樣;不知道小蜜桃發了一篇微博公開表態支持這位omega少年,而引起了軒然大波;不知道白艾澤在一個深夜打出去一通電話,電話那頭是白書松;不知道白書松說這件事情影響太大,政|治處那邊也因為這個開了幾次會,他想幫忙也使不上什么力;不知道當白書松問白艾澤這個叫尚楚的少年是你什么人的時候,白艾澤是如何回答的;更不知道白書松在聽到了白艾澤的答案之后,發出了長長的嘆息聲。 又是一個周五,被上下關系弄得焦頭爛額的校領導從打印機中取出剛印好的文件——“首都警察學院關于開除尚楚同學學籍的通知”,校長對著文件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手里的印章始終蓋不下手。 秦天在辦公室外間的喊叫聲他聽得很清楚,他說尚楚是難得的好苗子,絕對不能開除;但更多的聲音在說尚楚的行為有多惡劣,給首警帶來了多壞的影響,現在所有人都在質疑首警招生的公平性以及審核材料的準確性...... 老校長按了按額角,他記得尚楚這孩子,機靈活泛,確實是個可塑之才,但可惜了,可惜他是個omega。 他抬手,正準備在文件右下角蓋下首警公章—— “叮鈴鈴——” 手邊的座機響了,上頭又來電了。 他一陣頭疼,把印章放下,接起電話。 “喂?”校長聽到那頭的聲音大驚,“劉局?您怎么打電話來了?” “喂喂喂。” 周一晨會,尚楚站在主席臺上,拔高話筒,喊了兩聲試了試音量。 “下面,請尚楚同學進行自我檢討。”教導主任對他點了點頭。 上周五晚上,學校下了個通知,要他這周一晨會在全體師生面前做深刻檢討。 宋堯聽說之后非常激動,覺得事情一定是有轉機了,連夜找了他讀中文的堂哥當槍手,給尚楚寫了篇三千八百多字的發言稿。 陽光扎得眼睛難受,尚楚微瞇著眼,看著下面站著的一千多號人,烏壓壓的全是人頭,也不知道白艾澤在哪兒。 他從上衣口袋里掏出那張發言稿,心說果然電視劇里都是騙人的,說什么萬千人海中只看得到你一個全他媽是假話,這才一千多個人呢,他怎么就找不著白艾澤在哪兒。 幾千雙眼睛齊刷刷地盯著他,尚楚還有點兒緊張,但他這人越緊張就越拿喬,挺著身板攤開那張反復練習了幾十遍的紙,念道:“尊敬的各位老師,親愛的各位同學,你們好,我是大二刑偵一班的尚楚,下面,我將說明我偽造alpha性別以進入首警就讀一事。” 底下隱隱響起了交談聲,從網上聽說是一回事,真正聽到當事人本人承認又是另一回事。 “靠他真的是omega?!” “我說他怎么那么牛|逼呢,原來都是靠打藥打的......” “一個omega還想當警察,笑死個人了!” 尚楚對此起彼伏的私語充耳不聞,平淡地對著稿紙念出下一段:“本人真實性別為omega,為進入首都警察學院學習,實現警員夢想,通過體外注射alpha信息素試劑,偽造alpha茶香型信息素,就此事,我對栽培我的學校及各位師長表示深深的歉意。” 秦天站在主席臺下右側的位置,尚楚身體微微右偏,對師傅深深鞠了一個躬。 幾秒后,他直起身子,安靜地環視場下站著的人。 “以上,是我的事實陳述,沒了,說完了。” 他把稿紙隨意疊了幾疊,把還剩幾千字的檢討與自省塞進上衣口袋。 宋堯愣住了,轉頭問白艾澤:“他怎么不念了?!” 白艾澤定定看著臺上的尚楚,片刻后,無奈地搖頭笑了笑。 “下面,我將陳述另一個事實。” 尚楚的眼神從最左游移到最右,他雙手**口袋,右腳腳尖在地上輕輕一點——原先剛挺的氣質之上瞬間多了幾分混不吝的痞氣。 “各位今天之所以站在我下面,只能抬頭仰視我的原因,有且只有一個,”他頓了頓,嘴邊笑意漸漸加深,“事實就是,你們沒一個比得上我。” 嘩—— 原本還算安靜的cao場如同炸了鍋的開水,瞬間掀起軒然大波。 “尚楚!”教導主任沒想到他竟然來這一出,今天有大人物來學校視察,萬萬不能出岔子,他在臺下急得跳腳,朝尚楚不住揮手,“你說什么!” 尚楚看也不看他,顧自說道:“接下來,我有三個問題要請教各位老師和同輩。” “你給我下來!” 教導主任氣得想要沖上臺去,卻被一邊的秦天牢牢按住了肩膀。 “第一問,是否百分百確實不存在智力體能不輸alpha的omega;”尚楚吐字清晰,一句一頓,“第二問,是否omega懷有警官夢想、希望成為人民利劍就應當是天方夜譚,淪為笑柄;第三問,是否禁止omega報考軍警類院校即為絕對公平合理。” 嘈雜的人聲涌進尚楚耳朵中,他閉了閉眼,復而再度睜開:“以上三個問題,希望各位alpha同學進行解答。” “你、你你你你......”教導主任白眼一翻,靠著欄桿就要撅過去。 尚楚站在鋪滿陽光的高臺之上,從頭到腳被染上了一層燦金色彩,他微瞇起眼,再次用視線逡巡了一遍臺下眾人,怎么也找不著白艾澤在哪兒。 沒事,知道他在就成。 尚楚從架子上拿起話筒,繼續說:“當然,我沒那么偉大的志向,我也沒有什么推動平權的夢想,我更沒資格為其他omega發言。我,謹代表我自己,謹代表尚楚,負責任地說——” 白艾澤仰著頭,逆著耀眼的陽光看向遠處的高臺,omega少年孤身站在臺上,一腳踹翻了話筒架,表情是他熟悉的恣意和囂張。 “在場的所有alpha,你們全部比不上我。老子就是omega,就是比你們都牛|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