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太陽雨
尚楚說他習慣了沒事兒,他看上去也確實是一副刀槍不入、無堅不摧的樣子。 等到這個漫長濡濕的吻結束,尚楚閉眼靠在墻上,稍稍平復了劇烈的心跳和喘息,再度睜開眼時,仿佛剛剛的無力和頹然都不曾出現過,他又是原來那個囂張恣意的第一名尚楚。 他冷靜的如同在拆解最后一道數學大題,井井有條地做好了一切善后工作。首先,從自己的賬戶里轉一千塊還給班主任;其次,編造一個完滿的說辭告知說這一切都只是誤會,并慎重地表達了歉意;最后,再極其審慎細心地算了算,看賬戶里剩余的錢還夠不夠接下來的開銷。 他有一筆小小的存款——寒假攢起來的,不過這筆錢是不動產,得留著給首警交學費,不能輕易挪動。現在他每周在“特別”兼職兩天,日薪兩百,每周末能賺個小四百。除了抽抽紅雙喜,尚楚就沒什么別的奢侈愛好了,不買手辦不關注球鞋也不追星的,能花錢的地兒就屬學校食堂,一日三餐撐死了五十塊錢,四百塊拿手里做生活費那是綽綽有余,每周還能存個一百多兩百多的。 他弄了個小記賬本,看著上頭的數字每周每周往上累加還挺樂呵,仿佛自己成為了小財主,再努努力就能奔小康了吶!攢到兩千塊的那天,尚楚給自己勾勒出了一張宏偉藍圖,三年致富五年買車十年買房,然后美滋滋地打開游戲,給小媳婦小白買了條他向往已久的羊毛圍巾,價值300游戲幣。 但意外這東西要是能提前預測,那就不叫意外了。四月中旬的一個清晨,他照舊在巷子里晨跑,跑了沒多會兒突然眼前一黑,就那么直挺挺地摔在了地上。約莫過了兩分多鐘他才有了點兒知覺,痛倒是沒覺著多痛,就是麻,手腳都僵了,手指頭和凍住了似的,彎都彎不起來,心跳也是忽快忽慢的,一下輕一下重。 尚楚踉蹌著撐著墻壁站起來,靠了一會才緩過勁兒,第一反應是把自己眼睛鼻子嘴摸了個遍,確認每個器官都在它該在的位置上,這張英俊臉龐沒破相。摸完后覺著手掌心怎么熱熱的,低頭一看—— cao!一手的血! 鼻血就和城中村排水管的污水似的,源源不絕地往外冒。 好在當時是大清早,地痞流氓們都關張歇業了,否則omega信息素的香味不定得引過來多少傻|逼。尚楚三步并作兩步,跑到城中村的第十二條小巷里,穿過一個收破爛的棚戶,順著吱呀作響的木樓梯下了地下室,摸到左數第三個木門,砰砰砰地砸門。 里頭住著的是個老光棍,據他自己說他年輕時從業于某三甲醫院,是個風流倜儻的主治醫生,后來因為一起醫療事故丟了飯碗,再后來不知怎么的就淪落到這破地方了。他手里有些人脈,能從黑|市弄到一些不好弄的東西,尚楚的藥就是從他這兒搞的,每年的體檢報告也是找他造的假。 老光棍被吵醒了,睡眼惺忪地開了條門縫,這一看嚇了一大跳,門口站著個滿臉是血的東西,就和厲鬼索命似的。尚楚趁他還在哆嗦,不由分說擠到了門里,cao起桌上一條布抹了抹臉。老光棍這才看出個人樣來,松了一口氣,打趣地問他怎么回事,吃完火龍果也不擦嘴,真真是邋遢! 尚楚看了看時間,再磨蹭趕不上第一節課了,于是讓他少廢話,坐下來看病! 老光棍從一堆破爛里翻出個血壓計,給他量了血壓,高壓噌噌噌飆到了三百多,差點兒沒把尚楚嚇死,懷著一種大限將至的復雜心情給白艾澤發了條短信說我要死了,然后掐著老光棍的脖子問他怎么回事還能不能治! “別急別急,”老光棍把血壓計重新扔回破爛堆里,“這玩意兒我昨天垃圾堆撿的,剛想找個人試試準不準......” 尚楚才剛吁了一口氣,反應過來立即又吹胡子瞪眼,惡狠狠地說:“你他媽找我試你的破爛?!” “說明它不準,”老光棍摸了摸絡腮胡,一本正經地說,“你也算是為醫學做出了貢獻,驗證了一個醫學儀器的不精確,感謝你的付出。” 鼻血還在往外冒,由于失血過多,尚楚眼睛都花了,繃著精神說:“少廢話,我這怎么回事!” 一針止血針扎下去,又把了個脈,事情總算清楚了。 病也不是個什么病,就是信息素紊亂了,尚楚本來是個omega,偏偏要打完全相反的alpha信息素進去,一次兩次就算了,一年兩年三四五年都這么違抗生理本能,身體肯定要抗議。冒鼻血算什么,七竅流血都算輕的,再這么折騰下去,遲早有天得猝死。 手機震了起來,是白艾澤的電話,尚楚沒接,問道:“有什么辦法?” “不打了唄,”老光棍擺弄著桌上發黃的日歷本,“能嗎?” “不能,”尚楚直截了當地回答。 “還得打多久,給個數。”老光棍仿佛預料到了這個答案,緊接著又問。 尚楚想了想,沉聲道:“沒數,還有別的路子沒有。” “有啊,”老光棍嘿嘿一笑,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放在拇指頭上捻了捻,“肯花錢就行,錢什么買不來,健康算個屁!” 他說的路子也簡單,買好藥。 尚楚一直用的是最便宜的那種,五瓶八十塊,勉強能用兩星期。 “多少?”尚楚問。 “看你能給多少,”老光棍揭下一頁日歷,腳跺了跺坑坑洼洼的地面,毫不掩飾地說,“地下什么沒有,咱這種窮人在里頭混是為了生存,他們有錢人在里邊玩兒是為了找樂子。你這種藥早用濫了,幾百幾千幾萬的都有。我也不和你扯虛的,每瓶我就賺你五塊中介費,你能給到多少。” “我沒概念,”尚楚敲了敲桌面,“你幫我打聽打聽,能讓我活下去的、最低價,多少。” “成,”老光棍對他的爽快很是滿意,“等消息吧!” 尚楚點頭,轉身剛要離開,突然眼前又是一黑,他差點兒以為又發作了,抬手一摸,發現自己頭上被人扔了件外套。 “穿上吧!”老光棍翹著腳,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一身血味兒,不怕招狗啊?” “謝了。”尚楚套上不知道多久沒洗、臭烘烘的大外套,“明兒還你。” “洗了再還啊,”老光棍臭不要臉地提出要求,“睡回籠覺去嘍——” 尚楚回去沖了個澡又換了身衣服,手機里有十多個未接電話,全是白艾澤的。 他這才記起剛才以為自己命不久矣,又因為流了太多血腦子不清醒,迷迷糊糊中給白艾澤發了條臨終短信,估計二公子這會兒得急死了! 尚楚急急忙忙回了個電話過去,向白艾澤瞎扯說這是清早背誦《過零丁洋》有感,背到“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時心生感慨,覺得生命苦短,難以為國為民做出貢獻,不如就這么死去吧!趁著自個兒年輕還沒做什么壞事死了算了,啊!好一個質本潔來還潔去啊! 他瞎掰功夫一流,白艾澤也沒聽出些不對勁,光覺著小混賬大清早的又在逗他找樂子呢,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又嚴肅地向尚楚強調不許再有“死”這種想法,隨口說說也不行,背詩感慨也不行。 尚楚忙不迭地應了,吊兒郎當地說我媳婦兒小白這么英俊又帥氣,我哪兒舍得死呢?! 白艾澤皺眉,難得嚴厲地呵斥道:“不許說。” 尚楚討饒:“好好好,二公子這么喜歡我,我可得萬萬分小心著,一點事都不能出!” 他調戲起白艾澤已經是信手拈來,加上又是一副混不吝的口吻,所以就連電話那頭的白艾澤也沒聽出來,尚楚這句話里藏著一諾千金的鄭重和認真。 兩天后老光棍來消息了,新藥五瓶四百,已經在地下流通了有段日子了,說是用的激素少,對腺體傷害也更小。 尚楚說行,一口氣買了十五瓶茶葉味兒的。 記帳本上的數字噌噌噌地下跌,上漲的時候增速緩慢,這一跌倒是一夜跌回到了解放前。 加上今兒個又因為傻|逼尚利軍,平白撥出去一千塊,小財主瞬間被打回原型,成了赤條條的貧農一個。 “怎么樣?”白艾澤看尚楚在一邊嘟嘟囔囔算著賬,沒說別的什么,只是用輕松的語氣調侃道,“小富翁算好了?還夠不夠請我吃碗牛rou面的?” “夠啊!”尚楚闊氣地拍肩,“媳婦兒提的要求,楚楚老公必須滿足啊!” “加一份牛rou?”白艾澤挑眉問。 尚楚賊兮兮地笑了笑,又悄沒聲地蹭了蹭白艾澤的肩膀,商量道:“可以是可以,就是牛rou能不能分我一半啊?” “傻樣兒。”白艾澤笑著薅了把尚楚的頭發。 尚楚撐著他的肩膀一跳,蹦上了白艾澤的背,甩著手臂指揮道:“小白,起駕!” 白艾澤一笑,背著尚楚走在深夜十一點昏暗無光的小巷里,聽著尚楚在他背上念叨著七零八碎的話,什么不著調的小曲兒啊,亂七八糟的成語大雜燴啊,到后來連九九乘法表都背上了。 他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如同一個灼灼發光的金色太陽,偶爾遇到陰霾遮住晴天,他就愈發用力地發光,用更耀眼燦爛的光線驅散陰影。 尚楚和一個孩子似的,兩根煙、一個吻就能讓他高興起來,多簡單。 但白艾澤知道不是這樣。 他背過尚楚很多次,以往都是尚楚和他玩鬧,耍賴說不背就走不動路。 白艾澤有時候也會想,阿楚也會有走不動的時候嗎? 譬如除夕夜一個人落寞地坐在青訓基地的cao場邊的時候,譬如第一次去“特別”時局促地脫掉球鞋襪子的時候,譬如最初面對白御手足無措的時候,譬如每回走到路口就讓他別再送了的時候...... 這種時候,阿楚是不是真的走不動了呢? 就在剛才,他等在小酒館門外,突然聽到里頭傳來一聲巨響,他心頭一緊,心說尚楚也許不想讓自己插手他的事情,他也相信尚楚有能力處理好一切,所以沒有第一時間進去。直到里面傳來一個男人的叫喊,說著什么殺人了,他才覺得不對,沖到里間后看見尚楚手里拿著一把刀,刀鋒銳利,在日光燈下閃著寒光,那一刻白艾澤的心跳都停滯了。 他根本來不及思考,身體先于意識一步行動,上前一步攥住了尚楚的手腕。 還好他從首映禮上跟過來了,還好他就等在門口,還好他進來的及時。 阿楚不是莽撞的個性,他不會做出如此喪失理智的事,但萬一呢? 僅僅是一個萬分之一,白艾澤卻連假想都不敢。 當時的情形并不復雜,白艾澤輕易就推斷出發生了什么。 雖然他沒有見過尚利軍,但一眼就能看出誰是阿楚的父親。 是那一群人中,尚楚獨獨一眼都沒有看過的那個人。 他也能看出來,阿楚是真的走不動了。 白艾澤寧愿尚楚任性一點、懦弱一點,霧霾襲來的時候就痛快地下一場雨,把陰郁徹底洗刷干凈,再讓太陽照常升起。 白艾澤不識路,尚楚也不給他指路,他們就這么在巷子里漫無目的地穿來穿去。 “我重不重?”尚楚晃著小腿問。 白艾澤如實回答:“重的。” “cao!”尚楚笑著往他背上拍了一掌,“有你這么實誠的嗎!” 白艾澤托著他的大腿顛了顛:“背得動。” “那再背會兒,”尚楚雙臂圈著他的脖子,懶洋洋地趴在他背上,手指頭在他肩膀上點來點去,“你知不知道,前些天我們年段長來給我做思想工作。” “說什么了?”白艾澤問。 “要我別考警校唄,”尚楚得意洋洋地炫耀,“我這成績上警校浪費了,考個重本多給學校爭光添彩啊!” “有道理。”白艾澤說。 “我是不是特厲害啊?”尚楚貼著白艾澤的耳朵,“老師同學都覺得我賊牛|逼,青訓營那幫人也把我當偶像,你說我是不是特別強?” “是,阿楚很厲害。”白艾澤笑了笑。 “那你是因為我厲害才喜歡我嗎?”尚楚又問,聲音低低的。 “不是。”白艾澤脫口而出。 于是尚楚笑了,靠在他肩窩笑得像一只吃了糖的小老鼠,笑了片刻后又說:“那我和你說個事兒,你別告訴其他人,不能外傳。” “好,我一定守口如瓶。”白艾澤回答道。 “我有時候也挺累的,”尚楚吸了吸鼻子,“有時候我想......停一停,但太多人推著我了,全世界都推著我,我已經停不下來了。” 白艾澤喉頭一哽,又聽到尚楚變得有些沙啞的聲音:“我不是生下來就這么牛|逼的,哎我說這干嘛,我不是矯情啊,白艾澤你懂吧,我、我就是......有點累。” “阿楚,”白艾澤背著他穿過一條格外逼仄的巷子,“你可以停一停,如果你累了,我就背著你,像現在這樣。” ※※※※※※※※※※※※※※※※※※※※ 昨晚蹦迪喝蒙圈了,sor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