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誤會
“抱歉,”白艾澤面容冷峻,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運(yùn)轉(zhuǎn)著,試圖為自己剛才的行為找一個得體的借口,“我......” “你他媽藏得夠好的啊?”尚楚的腳尖逼近半步,“被打劫?被欺凌?我他媽還以為我是鋤強(qiáng)扶弱的武俠小說男主角,感情你才是那個不露鋒芒的天之驕子,我就是個傻|逼對吧?” 他比白艾澤矮大半個頭,從白艾澤的角度低頭看去,正好將他烏黑的眼睫和微紅的鼻頭納入眼簾。 白艾澤眉頭輕皺,說:“我沒有。” “你沒有?”尚楚冷冷一笑。 白艾澤靜靜看著尚楚,在少年獵貓般兇狠的視線中平靜地重復(fù)了一遍:“我沒有,從來沒有這么想過。” 尚楚瘦削的背脊像是一張緊繃的弓,手背上青筋根根凸起:“在城中村的巷子里,那兩個流氓劫住你,你為什么不抵抗?” 白艾澤說:“懶得動手。” “江雪城為首的幾個人處處針對你,你卻不還擊,也是懶得動手?” 白艾澤頷首,淡淡道:“對,沒有必要。” 更衣室里沒有開燈,大門緊閉,室內(nèi)光線昏暗,滿是浮塵。微弱的陽光透過玻璃窗投**屋,尚楚背光站著,一張漂亮得過分的臉沉浸在半明半暗之中。 汗水打濕的發(fā)梢搭著額頭,他的呼吸有些粗重,胸膛大幅度起伏著:“你最后讓我那一招,也是因為懶?因為沒必要?” “不是,”白艾澤平淡的語氣突然有了一絲波動,“是因為......” “因為什么?”尚楚定定地盯住他的雙眼,“你說啊。” 白艾澤閉了閉眼,額角突突地跳著,大腦突然一片空白,竟然找不出哪怕一個合適的措辭來將這件事敷衍過去。 “說!”尚楚冷硬地迸出一個字。 白艾澤雙唇緊抿,默然不語。 ——怎么說?說我在搏斗中突然昏了頭,因為看你而分神,所以來不及躲過你最后的那一拳? 這個理由過于蹩腳,連白艾澤自己都覺得荒謬至極。 空氣里帶著濃重的灰霉味道,塵埃幾乎要將整個鼻腔都堵塞。 尚楚眼神犀利,直勾勾盯著白艾澤,心臟劇烈搏動著。 沉默的對峙之后,尚楚松開了白艾澤,后退一步,冷笑著說,“行,白二公子是吧,牛|逼,你牛|逼。” 緊閉的鐵門被粗暴地打開,“砰”一下重重甩在了墻面上,北風(fēng)呼嘯著擁進(jìn)來,“嘩”地卷起一地灰塵。 白艾澤背靠著金屬衣柜,隔著灰蒙蒙的塵土看著尚楚大步走遠(yuǎn)的背影,抬手按了按額角,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尚楚挾著一身的戾氣和無處發(fā)泄的挫敗感在風(fēng)中漫無目的地走了一圈,途中踢飛了五顆石子、踩扁了三個易拉罐,踹了十多腳樹墩子,心頭那股發(fā)悶發(fā)澀的堵塞感好容易才疏通了一些,他深吸一口氣,接著——“阿嚏!” 他一個瑟縮,鼻涕都濺出來了,這才想起外套還落在更衣室里。 “......cao!” 尚楚返身朝更衣室的方向走,走出去十幾米,又板著臉調(diào)頭回來。 萬一白艾澤還在里頭怎么辦?他要回去那多丟人? 早知道這么冷,剛剛就穿上外套再打他了! cao|他大爺?shù)陌装瑵桑?/br> 尚楚雙手抱臂,蹲在一地樹墩子中間,企圖御御寒——然而這些樹墩子是用來給他們練平衡的,就小腿肚子那么高,壓根擋不住風(fēng)。 cao|他大爺?shù)臉涠兆? 寒風(fēng)和刀片似的從耳邊刮過,尚楚邊哆嗦邊打了個驚天動地的噴嚏。 “阿——嚏!” 他抬手抹了抹鼻涕,這會兒不是很想回寢室,他沒心思搭理任何人,他得靜一靜、想一想。 尚楚的心里扎進(jìn)了一根刺,他知道自己不對,也知道是他太偏激、太自負(fù),但他要思考思考,總不能讓這根刺一直扎著他。 他把頭埋在手臂里,幾秒后站起身,往基地大門的方向跑去。 “干什么干什么!不讓出去啊!”大爺坐在保衛(wèi)室里,拿警棍敲了敲窗戶,對著喇叭喊,“明天不就放假了嗎?趕快回寢室去!” 尚楚扣了扣玻璃,說:“大爺,我不走,你讓我進(jìn)去暖和暖和!” “什么?!”大爺有點(diǎn)兒耳背,隔著層玻璃聽不清楚,吼道,“你這后生!亂跑出來做什么喔!趕快回去!” 尚楚:“我不出去!” 大爺:“回去回去!” 尚楚:“我不是想出去!” 大爺:“再不走我打電話叫你們老師來了啊!” “......”尚楚哭笑不得,“我不——阿、阿嚏!” 大爺雖然耳朵不好使,但眼睛還是靈的,看見尚楚打了個噴嚏,趕緊打開門把他扯進(jìn)屋子里:“哎喲你這小愣娃干什么啦!外頭這么冷的天,珠珠說今天只有兩度!再過幾天就要下雪的啦!” 被暖氣這么暖烘烘地一烤,尚楚才覺得渾身血液活泛了點(diǎn)兒,他也不見外,拿了個一次性杯子,在飲水機(jī)里接了杯熱水捧在手里,問道:“珠珠是誰?您老伴兒?” “要是那倒好嘍!”大爺白了他一眼,敲了敲桌上的臺式電腦,“是東方臺的天氣預(yù)報主持人!” 尚楚“撲哧”一聲樂了,大爺估計是南方來的,cao著一口濃重的鄉(xiāng)音,一邊嘮嘮叨叨地數(shù)落他,一邊又往他杯子里灑了幾顆枸杞。 “我就坐會兒。”尚楚說,“不出去,也不打擾您。” “搞不懂你們現(xiàn)在的后生在想什么。”大爺搖搖手,顧自坐回藤椅里,繼續(xù)看電腦里放著的相親節(jié)目。 尚楚說只是來坐會兒,就真是坐著。 墻上掛著一面老派的時鐘,秒針滴滴答答轉(zhuǎn)了十多圈,尚楚突然開口問:“大爺,有煙沒?我抽一根。” 大爺連忙把桌上的一個紅色盒子揣進(jìn)袖子里,忙不迭地?fù)u頭:“沒有的沒有的!” “我都看見了。”尚楚伸出食指,指了指大爺?shù)囊滦洹?/br> “哎呀,讓你們老師知道,要把我罵死的!”大爺堅決不同意。 “就一根,”尚楚笑了笑,“我心里難受。” 大爺一愣,從袖子里慢騰騰地掏出煙盒:“一根啊?” “嗯,”尚楚微笑,“也不是很難受,一根就行。” 煙是玉溪,尚楚第一次抽這個牌子,他一般就買紅雙喜或者大豐收,便宜。 濃厚的煙草味爭先恐后地涌進(jìn)鼻腔,尚楚微仰著頭,深深吐出一口氣。 “你這小崽,年紀(jì)小小,煙齡不短了吧?”大爺也給自己點(diǎn)了一根。 “七八年吧。”尚楚說,“記不太清了。” 大爺哼了一聲,嘴唇一努,突出了個漂亮的圓形煙圈。 “怎么難受了?考試沒考好吧?” 尚楚想了想,回答說:“差不多吧。” “我就知道,”大爺說,“我家小孫子哦,每次在幼兒園沒拿到小紅花,回了家就這個表情,和你一個樣子的喲!” 尚楚手腕一動,抖了抖煙灰。 “那哪能有總考第一名的人嘛!”大爺靠近藤椅里,翹著腳吞云吐霧,“偶爾幾次沒考好又怎么樣喏,這個考分吧,就和珠珠的天氣預(yù)報一樣,有時候晴天有時候雨天,那都是正常的。” 尚楚低頭不語,腦子里反復(fù)出現(xiàn)格斗實訓(xùn)中最后的那個畫面—— 白艾澤不知道為什么,似乎恍惚了一霎,他率先出拳,但右肩肌rou極其僵硬,拳頭劃破空氣的第一瞬,他就知道自己輸了。 他急于求勝,全身重心尚未調(diào)整,仍在膝蓋上,出招時身體失衡,是白艾澤及時扶住了他。 尚楚清楚的不得了,白艾澤讓不讓他又怎么樣,他都輸了。 尼古丁涌入肺中,反倒讓他更加清醒。 心里那根小刺扎得他隱隱作痛。 尚楚看著煙灰落在瓷白的小缸中,刺疼了他的眼睛。 綜藝節(jié)目里一位男嘉賓鎩羽而歸,背景音里女歌手溫柔地淺唱著“緣分是稀罕的東西,不是爭取了就會如意”;珠珠的天氣預(yù)報說有時晴有時雨;大爺說哪有總考第一名的人嘛...... 種種聲音在他耳朵里亂作一團(tuán),然后是救護(hù)車長長的嘶鳴—— 再接著,穿著白大褂、帶著淺藍(lán)口罩的醫(yī)生冷冰冰地宣告“徐慧家屬是吧?失血過多,搶救無效”。 徐慧是吧? 他愣了一下才想起來,哦,徐慧是他媽,他就是徐慧家屬。 護(hù)士說徐慧死的時候攥著一張紙,不知道寫了些什么,應(yīng)該很重要,家屬帶回去保管吧。 尚楚知道那是什么——是他的獎狀,上面寫著他拿了班級第一,但字跡都被血染紅了,什么也看不出。 腦子里像是有一鍋煮沸的粥,嗡嗡嗡亂作一團(tuán)。 “考試嘛,有輸有贏的......” “徐慧家屬在嗎?搶救無效......” “這張紙家屬帶回去吧......” “讓我們掌聲有請下一位男嘉賓!” ...... 太吵了,實在太吵了。 尚楚用力搖了搖頭,指尖倏地一刺,才發(fā)覺是被煙屁股燙著手了。 他按滅火光,抬手蓋著眼睛,深深呼了一口氣。 尚楚不知道他為什么就變得暴躁,是因為“輸”這件事本身,還是因為“輸”的對象是白艾澤。 是那個一直被他視作草包的空降兵,一直被所有人看不起的富家公子,而他甚至還自以為是地為他擺平過幾次麻煩。 然而今天,他輸給了白艾澤。 他的心高氣傲、自負(fù)狂妄都成了狗屁,前所未有的挫敗感如同沒頂?shù)某彼屗簧蠚狻?/br> 盡管尚楚的理智清楚地告訴他這不是白艾澤的錯,白艾澤又做錯了什么呢? 甚至在搏斗的最后關(guān)頭,還能夠伸手扶他一把。 白二公子已經(jīng)把教養(yǎng)和風(fēng)度做到了極致,但尚楚還是害怕,那張被血染紅的艷麗獎狀日日夜夜束縛著他的手腳,他害怕自己的名字不在榜首,他需要無數(shù)個第一名堆積在一起,才能把那年被鮮血覆蓋的字跡一一復(fù)原。 那是徐慧女士短暫而悲慘的一生中,最驕傲、最自豪的東西。 “抽完了?”大爺斜睨他一眼,“不難受了吧?” “還有點(diǎn)吧,”尚楚坦白,聲音有些沙啞,“叔,有個人比我厲害,怎么辦。” “那就祝賀他嘛,”大爺輕飄飄地扔下一句,“保三爭二,也不錯!” “不行,”尚楚仰著頭,手臂搭著眼睛,聲線有些不易察覺地顫抖,“我一定要......做第一名。” 大爺看著這位突然闖進(jìn)保衛(wèi)室的年輕后生,搖了搖頭,笑著抓了一把枸杞裝進(jìn)小塑料袋。 “小崽,你要是這么想的話,就會不快樂喲。” “我不要快樂,”尚楚張著嘴,大口呼氣,聲音斷斷續(xù)續(xù)的,“我要第一。叔,有根刺兒,扎著我,很疼,我也想拔,真的。” “你要做第一,”大爺把袋口扎緊,“那就變得比他更厲害,更強(qiáng)。” 尚楚緩緩放下手臂,露出一雙通紅的眼睛。 大爺把裝著枸杞的塑料袋塞進(jìn)他褲兜,拍了拍他的肩膀:“誰說有刺兒就得拔?胡說八道!那根刺啊,其實是一顆小樹苗,你每天給它澆澆水,它會長成大樹的。” “樹苗?”尚楚喃喃問,“大樹。” “對,它是保護(hù)你的東西。”大爺爽朗地大笑出生,“回去吧,下次別來騙煙了,云南玉溪,一包二十幾呢!” 尚楚往回走,風(fēng)刮得他睜不開眼。 寢室樓底下站著一個人,肩寬腿長,臂彎里搭著一件外套,站在那一簇五顏六色的芃根邊,橘黃色的野貓伏在他腳邊。 尚楚腳步一頓,然后淡定地走上去,接過外套穿上,聲音悶悶的:“謝謝。” “嗯,”白艾澤聲線低沉,“抱歉,我......” “打住!”尚楚抬手打斷他,“不需要。” “那......”白艾澤皺眉想了想,像是有些苦惱,“需要安慰嗎?” “......謝謝,更不需要。”尚楚拉上拉鏈,擤了擤鼻子。 小貓圍著他們打轉(zhuǎn),喵嗚喵嗚地叫著。 尚楚雙手插著大衣口袋,眼珠子轉(zhuǎn)了幾圈,有些尷尬,聲音細(xì)如蚊蠅:“那個,對不起啊。” 白艾澤一怔,接著勾唇笑了起來:“我也不需要這個。” “那需要安慰嗎?”尚楚學(xué)著他剛剛的話,故意臊他。 “需要。”白艾澤轉(zhuǎn)頭看著他,笑著說。 “......滾蛋!”尚楚罵了一句,也撲哧笑出了聲。 ※※※※※※※※※※※※※※※※※※※※ 海星海星!呼叫海星!么么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