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八十六】 臨近飯點,陸秋遠已經(jīng)在幫張嫂端菜上桌。今天張嫂做了一大桌子的菜,算是給顧遠琛接風洗塵。 季幕在安撫信息素的圍繞下,小口小口地吃著米飯。難得見他吃飯的時候沒有吐,張嫂高興地一個勁往他碗里夾菜:“季少爺,您要多吃點,這樣身體才好。要是吃不掉,剩下也沒事的。” 季幕不好意思拒絕張嫂的好意,只得不停歇地咀嚼,好在他胃口好了很多,多吃點就多吃點了:“謝謝張嫂,菜都很好吃,我都吃得下。” 張嫂受了夸獎,開心地又要夾菜,被陸秋遠小力地扯了扯衣角,張嫂立刻會意,停下了動作。 顧遠琛主動夾了一筷子菜到季幕碗里,關心地說:“慢點吃,不著急。” 季幕沒吭聲。 顧遠琛又夾了一塊紅燒rou過去。 季幕默默地把自己的餐盤往邊上挪了點,算是不聲不響地拒絕。 他低頭扒飯,悶聲說:“不用了,我吃不下太多。” “……” 顧遠琛當眾吃癟,那塊紅燒rou只能到了自己碗里,怎么看怎么尷尬。 陸秋遠一個勁憋笑,他從沒見過顧遠琛這么慫的樣子,慘是慘了點,可看著實在是有意思。他這個兒子從小就一副小大人的模樣,好的不學,偏偏學了顧黔明的臭脾氣,這回兒算是跌進坑里了。 今天四個人的胃口都還算可以,一桌子菜被消滅得所剩無幾。 但好巧不巧,陸秋遠才想起顧黔明這個人,顧遠琛就接到了顧黔明的電話,說是要他回去開個會。顧黔明聲稱他休了一個月時間的假,眼下回國了,必須把公司的工作跟上。 一板一眼的樣子,最讓陸秋遠心煩。 “你要接手公司還有很長一段時間,怎么總是這么著急?他也不看看家里現(xiàn)在什么情況。”陸秋遠希望顧遠琛這陣子能把時間多放一些在家里,畢竟現(xiàn)在季幕很需要他的信息素,能多于三小時那肯定是最好的。 顧遠琛沒辦法,也不能順著陸秋遠說顧黔明的不是。 可眼下季幕才吃了飯,要是他一走,恐怕又要吐個不停,所以顧遠琛頂著顧黔明給的壓力,愣是在季幕身邊待滿了三小時才走。 顧遠琛動身的時候季幕眼睛都沒抬一下,卻十分禮貌地說道:“謝謝。” 這感覺與之前的天差地別,顧遠琛難得耷拉了一下眉頭。很快,他又振作起來,對季幕溫聲說:“我很快就回來,會給你帶甜一點的草莓。” 季幕抬頭,微長的睫毛很漂亮:“不用,太麻煩你了。” “不麻煩。”顧遠琛笑了笑,重復道,“你喜歡吃就不麻煩。” 季幕猶豫了一會兒,不知道說什么,索性沒說話了。 等顧遠琛離開別墅后,季幕一個人坐在落地窗前看光禿禿的花園,發(fā)呆。 “遠琛說,之后想在這個后花園里種草莓。” 季幕轉身,看到陸秋遠端著一杯溫水走過來,遞到他手中。季幕抿緊了唇,裝作沒聽到這句話,只是小口喝了水:“謝謝陸叔叔。” 陸秋遠見他不接話,知趣地沒往下提。他換了個話題,說自己最近找了幾本信息素專業(yè)的書籍,都挺不錯的,想邀請季幕一起去書房看看。 季幕擅長學習,自然也喜歡看這些書,反正在別墅里也無聊,跟著陸秋遠看看書沒什么壞處,以后等孩子大一點了,他再參加成人高考重新去考個學校,把畢業(yè)證拿了,這樣好找工作養(yǎng)孩子。 未來的路還很長,他心里的算盤從沒停過,正想得出神,他聽到陸秋遠說:“等過幾天,你氣色好一點了,我陪你去學校辦個休學手續(xù)。好在今年你是大四,趕上實習期,沒落下課。” 其余同學都去實習了,肖承已經(jīng)在研究所上班一個月了,可惜上次季幕去的時候沒碰到他。 季幕還以為自己畢不了業(yè)了,聽到陸秋遠這么說,他恍然,磕巴地問:“繼續(xù)念完c大嗎?” “國內有多少人想考還考不上,你不要這張畢業(yè)證了?”陸秋遠摸了摸季幕的腦袋,將他翹起的一撮頭發(fā)往下理了理,“你放心,陸叔叔不會強迫你的。之后你想留想走,都自己拿主意。” “……” 沒有得到季幕的回答,陸秋遠也不急,他往季幕手里塞了一本書,自己也挑了一本。兩人安靜地坐在書房看書,張嫂偶爾會進來給他們換水,順道送來一盤小點心。 從今天開始,家里的零食基本都是草莓味的。 季幕當著顧遠琛的面不吃,可顧遠琛一走,在張嫂的慫恿下,他忍不住拿了一瓶草莓奶喝。桌上的熱水早就涼透,季幕一口沒動,反倒是草莓奶喝了大半瓶。 陸秋遠看在眼里,心想季幕肚子里的小寶貝大概也很喜歡草莓?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季幕喝空了草莓奶,還吃了一顆草莓糖。他喜歡坐在書房的落地窗前看書,只要沒人打擾,他可以和陸秋遠在書房待一天。 就連第二天韓森來訪時,季幕都是在書房和他見面的。 韓森到時,恰好是午后,暖陽襲人。 季幕抱著一本書,正靠在書房的軟椅上小憩,陽光落在他的睫毛上,變成了淡淡的光點。書房內充滿了顧遠琛的安撫信息素,還好韓森是個beta,不受影響。 顧遠琛今天沒有去上班,他捧著一本書在書房老老實實地陪著季幕。韓森看了顧遠琛一眼,點了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 顧遠琛喊道:“韓先生。”隨后他知趣地退出了書房,并讓張嫂送了一杯茶過來。 “森叔。”季幕多年未見過韓森,語氣不知怎么的,還帶著一點拘謹。 韓森并沒有太大的變化,他在看到季幕的瞬間,一張嚴肅的臉瞬間變得和藹起來,連臉上的疤痕都顯得不兇狠了。 韓森上前,眼眶濕潤,輕輕地擁抱了他,像是怕傷著季幕一樣小心。 “森叔,好久不見了。”和小時候一樣,季幕的聲音軟軟的,像是小朋友含著一顆糖,甜進了心里。 韓森松了手,定定地看了季幕一眼,感慨萬千。然后,他伸手扶著季幕坐下:“你坐著,小心點。” 說著,他摸了摸季幕的腦袋,有些不高興地說:“怎么瘦了這么多?顧家家大業(yè)大的,連口飯都給不飽嗎?”這是一句氣話。 季幕卻仔細地解釋起來,生怕韓森誤會了顧家的照顧:“森叔,我每天都吃得很飽。照顧我的張嫂很會做飯,陸叔叔對我很盡心,顧遠琛也沒有虧待我,有了安撫信息素之后,我每天都不難受了。我之前孕期反應太大了,總是吐。之后就會好起來的,您不要擔心。” 韓森嘆氣,看到骨瘦如柴的季幕,露出一絲無可奈何的表情來:“其實上個月,我就去問過醫(yī)生,知道了人工alpha信息素有諸多副作用……” 韓森一開始是想,就算有副作用,既然季幕堅持要留下孩子,那他照顧季幕一輩子也就一輩子了。可當知道顧遠琛愿意提供安撫信息素還不打算強迫季幕的去留后,韓森就猶豫了,最后甚至還妥協(xié)了。 他始終是站在季幕的利益去考慮的,季幕需要這份信息素。 韓森為此感到愧疚,再一次確認道:“小幕,他們真的沒委屈你吧?顧遠琛那狗崽子可是和我再三保證過,絕對不會讓你再難受一次。” 要是顧遠琛不守諾言,韓森非得不計后果地拆了他。 季幕知道韓森的意思,而顧遠琛也已經(jīng)承諾過。季幕相信顧遠琛言出必行的人品,因此暫時也打消了離開的念頭。 顧遠琛說得對,自己得有一個健康的身體,才能在將來好好地照顧孩子。 季幕笑道:“沒有,真的都對我很好。” “好,好,這我就放心了。”他一口未動桌上的茶,“你既然不想打掉孩子,就只能先用著顧遠琛。” 韓森將“用”這個詞說得很微妙,在他眼里,顧遠琛終將成了過去時,以后和他們都沒什么關系。 他接而說道:“但你放心,森叔說要帶你走,就一定帶你走。” 季幕的睫毛顫動了一下:“謝謝森叔。” 或許是怕季幕反悔,韓森語重心長道:“顧遠琛他不適合你,你和他都有自己的人生,有時候放下不是件壞事。以后,你會有新的生活。”他的目光落到季幕的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和藹地說,“和這個孩子一起。” “他只是因為看到了我的過去,才一時看不清自己的感情,再過段時間就好了。”季幕苦笑了一下,“他其實是個很好的人,森叔您不要怪他。” “我不怪,我就是……”就是怕你放不下,再受到傷害。 季幕看出了韓森的心思,抿了抿唇角:“您放心,我不會再犯傻了。” 韓森得到了季幕的應答,這才放下心來。他笑了笑,眼角是幾條淺淡不明顯的皺紋,歲月帶走了很多東西,韓森卻一如既往地為季幕憂心。 “小幕,我這次來不能久留,一會兒就要回h國。” 季幕有些不解:“怎么這么匆忙?” “我在收集讓袁立玫入獄的證據(jù),還差一些。這些年,我沉默低調,所以她對我的防范不嚴。”這算是韓森帶來的一個好消息,他握住了季幕的手,篤定道,“要想徹底擺脫季家,就要讓他們沒有翻身的機會。” 否則,季幕永遠都背著一個枷鎖。 季幕靜靜地聽著韓森說的話,臉上的神情逐漸嚴肅。 韓森說:“顧遠琛也說會努力拉攏季遠山,爭取此次一舉把季鋒也送進去,以除后患。” 如果季鋒醒得過來的話。 “顧家也參與其中嗎?”聽到顧遠琛的名字,季幕是詫異的。 “是,不管怎么說,顧遠琛這回幫了大忙。季遠山是個很好的‘合作人’。”而這個人,只有顧家丟出利益,才能引他上鉤。 季幕沉默了一會兒:“季遠山不是什么善茬兒。” 季幕記得這個大伯,和季鋒一向不和。眼下有個機會可以把季鋒與袁立玫打壓到地底,他是絕對不會錯過的。 所以,季幕對這個大伯的印象也不好,在他心里,季家的所有人都很惡心。有時候,也包括他自己。 而韓森怎么會不知道季遠山的為人,他不緊不慢地把自己和顧遠琛的計劃都告訴了季幕。末了,他說:“等一切順利,袁立玫就不得不回國,沒辦法繼續(xù)盯著你了。” 季幕聽到袁立玫就再度皺起眉,問:“那季沐呢?” “我們會想辦法扣下他。”韓森向他保證,“等袁立玫入獄,他就是砧板上的魚,任你我宰割。但季沐精神不穩(wěn)定,我們也擔心,袁立玫會想辦法讓他成為一個‘精神病患者’,逃避牢獄之災。” 話罷,季幕不知不覺地握緊了拳頭,被韓森看在眼里。 季幕清晰地記得自己從小到大所有的疼痛和悲哀,都是從這對母子開始,他沒有一刻是忘記過的。 “季沐的腺體受傷會讓他的壽命很短,所以季鋒當初才讓李醫(yī)生不擇手段地提取更多的信息素出來,為我所用。”季幕暗淡下神色,“……就算他入獄,也不過短短幾年就能解脫。” 更何況,季沐還有可能不用入獄。 “是。”韓森略微無奈,“我會想辦法——” “那就不要扣下他,讓他和袁立玫一起回去。”季幕忽然打斷了韓森,思路清晰,他也明白自己在說什么。他本性如此,要么不給他機會,只要擁有機會,他不愿意就此放過:“他如今腺體這樣,身體不好,袁立玫入獄后,季遠山一定會想做季沐的監(jiān)護人。季沐以前對季遠山的態(tài)度可不好,季遠山不是那么大度的人,把人交給他,季沐就永遠沒辦法再來找我了。” 季遠山對他們一家,可謂是恨之入骨的,他不會善待季沐的。 無意識中,季幕眸中閃過一絲狠絕,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 一旦擁有可以把袁立玫與季沐打入地獄的機會,他季幕不會甘心放手。多年來的壓抑扎根在他心里,早已生根發(fā)芽,唯將懼怕的東西徹底消失,才能將這份恐懼連根拔起。 他要以牙還牙,他要季沐永遠地和自己的世界切斷。 他要將自己從腐爛的泥土中拔起。 季幕深吸一口氣,努力地平復下心情來,他的手輕輕地摸到了自己的肚子上,指尖顫抖,腹中是一個新生的希望,差點死于季家之手。季幕抿了抿唇,內心波濤洶涌,聲音卻逐漸平穩(wěn)下來:“如果他不能入獄,我希望他過得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