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七十九】 夏辰也是倒霉,好不容易有個休假天,還被陸秋遠請到研究所里來當產科醫生用。 陸秋遠捏肩倒水捶背,好聲好氣道:“你是醫科大畢業,對腺體又頗有研究,你幫我看看小幕的腺體到底怎么回事?”陸秋遠自己雖然是信息素研究部門的,但術業有專攻,他就是太專攻了,所以在綜合方面及不上夏辰。 抿了一口茶水的夏辰一邊看陸秋遠帶來的檢查單子,一邊問:“都做了去標記手術,孩子居然還在?” 陸秋遠也納悶過這點:“孩子目前一切正常,按理說是不可能的。”他順道把季幕之前注射玫瑰信息素的事情也告知了夏辰,仔仔細細地都說清楚了。 夏辰向來是一張冷臉,聽完這么離奇的一個故事后,居然面不改色地感嘆了一句:“好狗血。” “還行吧,沒你年輕時和陸行書的狗血,那都能寫本書了吧?” 夏辰:“……” 夏辰:“秋遠,你把他帶來是想讓他留下孩子?” “不然呢?” “事情發展到這里,其實讓他打了孩子反而是件好事。不僅讓他不用承受這些痛苦,之后遠琛要是想和他斷了關系也方便。”夏辰知道了來龍去脈后,稍稍提了醒,“孩子一旦生下來,你們就斷不掉了。” 除非顧家狠心,到時候“去”父留子,不然他們永遠和季幕有一層關系吊著。 這種關系說嚴重呢,也不嚴重,多少有錢人家都有在外養小三的惡習。但說不嚴重呢,也算是嚴重,以后都要來顧家分一杯羹。 夏辰覺得就顧家這樣子,到時候怕又是狠不下心來。陸秋遠做什么事情都不果斷,始終帶著一絲心軟,才導致他自己的婚姻生活也一團糟。 “秋遠,你要知道,當初就是因為你不夠狠心,才讓那個omega有機可乘,挑撥了你和顧黔明的關系。” 陸秋遠立刻否認了夏辰的說法,說好了一碼歸一碼的,他嘆息:“這和我那件事完全不是一個性質的。這次,遠琛是斷不了的,他把感情放進去了,就是自己脾氣倔,轉不過彎來。再說了,也許小幕才是那個受害者,這不是都在調查嗎?” 夏辰問:“你怎么知道遠琛斷不了?凡事都別說得太絕對了,你再好好考慮考慮?” “遠琛要是能斷,也不會在這個尷尬的節骨眼去h國查證據,他擔心季家會對小幕不利,才火急火燎地過去的。他那天和我說過,不管結果如何,他想和小幕一起面對和承擔。” 顧遠琛是想通了,可他找不到臺階下,就給自己鋪了一個臺階,只不過死鴨子嘴苯,愣是沒讓季幕了解到他的意圖。再加上季幕自我封閉,也不敢再去接近顧遠琛了。兩人關系就這么僵著,各做各的。 夏辰挑了挑眉,沒多話了。 陸秋遠說:“眼下急的是孩子能不能留,他不愿意打掉,我也不忍心奪走他的一點期盼。” “……”夏辰略感無奈,不多勸了。 “好了,反正我估計是要比你先抱孫子了。” 夏辰眉頭一橫:“你搞清楚,我家一向倡導晚婚晚育的。” 話一說完,在家中的陸澤安突然打了個噴嚏,他剛才還在網上看自己和肖承結婚的時候要用什么樣式的請帖…… 而坐在休息室中的季幕隔著一道玻璃門,聽不清陸秋遠和夏辰在貧什么。短暫的時間內,他低著頭,食指的指腹反反復復地摸著大拇指的指甲蓋,被掐出凹痕,以此來掩飾自己的不安。 直到夏辰打開了休息室的門:“小幕,跟我過來。”連夏辰也喊他小幕,看來是之前陸秋遠時時提起的緣故,“秋遠去隔壁樓拿資料,馬上就來,我們先過去。” 季幕連忙跟上,步子很輕,生怕驚擾到別人。 也許是怕季幕緊張,夏辰主動搭話:“肖承已經來這里實習幾天了,今天是休息天,正好不在。聽秋遠說,本來你是要和他一起過來的。” “我的成績不夠,本來就是肖承一個人來的。” “沒事啊,我們可以開后門。”夏辰理所當然地夸道,“反正你們倆的成績都很好,少來哪一個都很可惜。” “謝謝您的夸獎。” “不客氣。肖承之后要考研,你考嗎?” “……不考了。”季幕哪還敢想這些。 “那挺可惜。安安之前總和我提起你,說你成績好,人也好,還說以后結婚想請你當伴郎。”提起臭屁的大兒子,夏辰忍俊不禁。半晌,他看了一眼季幕的小腹,想起剛才陸秋遠的話后,微微笑道:“看來是他要先參加你的婚禮了。” “……” 季幕不知道夏辰為什么要這么說,在這種謊言都敗露的節骨眼上居然夸他人好?還有,他能和誰去結婚?誰會想和他這樣的人結婚? 這些話聽上去很諷刺,很刺耳,季幕不清楚夏辰是不是故意的,畢竟知道自己是個騙子后,連顧遠琛都不愿意和他有過多瓜葛。他抿著唇,沒接話。 夏辰倒也不在意他的沉悶,繼續說:“一會兒要從你腺體里抽一點血,可能會有些疼。” “好。” “到了。” 他們兩個走到一間放著特殊儀器的房間,助手已經準備好一切。夏辰讓季幕坐到儀器前,給他的后頸消毒,搽了點黏糊糊的液體后,他將一個東西罩在了季幕的后頸上。密密的電流微麻,季幕有些不自在。 “不要動。”夏辰嚴肅道。 季幕渾身僵直,連呼吸都放輕了許多。他在這個房中,連著做了好些檢查。對著這些儀器,他想起自己曾經在書本上看過一些介紹,它們幾乎都是為了檢測omega的腺體健康而制作出來的。 等陸秋遠回來時,季幕已經被夏辰麻利地抽好了血。 腺體是omega極為敏感又脆弱的地方,僅僅被抽了一點血,季幕整個人就面色發青,四肢綿軟,一動不動地坐在了休息椅上。 陸秋遠擔心地給他倒了一杯熱水,讓季幕小口地喝下去。季幕卻只覺得惡心,什么都咽不下去,他在陸秋遠的攙扶下,去洗手間干嘔了一陣,什么都沒吐出來。 “我讓他們先送你回去吧。” “謝謝您,陸叔叔。”季幕很禮貌,卻有一種說不清的疏遠感。 研究所各項設備都先進,檢查結果很快就出來了。夏辰看了一遍,陸秋遠看了兩遍,得出結果都只有一個,那就是季幕身體很虛弱,不適合要這個孩子。 “他的狀況比我想象的還要糟糕,他自身的信息素目前是一點都沒有了,完全檢測不到。小幕現在就像個beta。”夏辰擰緊了眉頭,“beta要是懷上了alpha的孩子,沒有信息素做溫床,是萬萬不行的。” “……我會讓遠琛盡快回來。” “還有,秋遠,小幕的腺體不是因為別人的信息素而休眠的,數據顯示,應該有人給他注射過一些促進腺體休眠的藥物。這東西不管在哪國都是禁止使用的,副作用很大,虧得這孩子運氣好,沒‘中獎’。” 否則,季幕的腺體大概都潰爛了。 這也歸功于李醫生,他是個謹慎的人,為了追求實驗成功,他并沒有心急,每次給季幕用的量都微乎其微,直到季幕的身體完全適應這種休眠藥物為止。 陸秋遠愁眉不展:“可以恢復嗎?” 夏辰能看懂一些陸秋遠看不懂的數據:“它大概已經讓小幕自身的信息素都陷入沉睡了,加上玫瑰信息素的強行占領和去標記的傷害,他的腺體很難恢復。” 除非—— “除非有一個和他契合度高到理想狀態的alpha,日積月累地用自己的信息素刺激他的腺體,才有機會恢復。” 陸秋遠皺眉:“他和遠琛的契合度只有40%。” “所以你讓他留下孩子,是在傷害他。”夏辰毫不遮掩地告訴陸秋遠,“打掉是最沒有風險的選擇,然后好好調理,定期到我這里來做檢查,認真服藥。說不定以后,等腺體真的恢復了,他會再有孩子的。” 陸秋遠猶豫不決,他無法再殘忍地對季幕開一次口:“夏辰,他的狀態不是很好,不能沒有這個孩子。” 打掉孩子就像是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夏辰微微呼了口氣,猜到了陸秋遠會說這句話。他伸手在筆筒里抽了一支筆,寫了幾個藥品的名字,遞給陸秋遠,“讓他把現在吃的藥換成這些,都是進口藥,價格比較貴,所以一般沒有醫生會推薦這些。” 夏辰也對他說:“人工alpha信息素徹底停掉。讓遠琛一天起碼要和他待在一起三小時,釋放安撫信息素給他。”考慮到他們現在尷尬的關系,夏辰特意囑咐,“這三小時里盡量不要給他甩臉色,讓他舒心一些。有什么事情要追究,也等到他生下孩子再說。” 他把話說得滿滿當當,陸秋遠全都應下來。 夏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故事的發展越來越狗血了,希望是he。” “……你是不是最近小說又看多了?怎么天天用這些網絡用語,奇奇怪怪的。” 夏辰面癱道:“還行,休息的時候打發時間挺好。” 陸秋遠:“……” 另一邊,h國。 顧遠琛的手機靜音,被落在車內。 幽深的小巷子中,他被人再次請出家門。這已經是他第五次碰壁了,屋內的女人始終不愿意回答他任何一個問題。倒是女人的孩子,拎著一袋子垃圾推開了家門,用h國的方言說了一句話。顧遠琛沒聽懂,她就用h國通用語言再次說:“讓讓,丟垃圾了。” 小女孩白了他一眼,轉身摔上了門,怒罵一聲:“你們和季家一樣惡心!” “砰——”門關上的聲音震碎了這個夏天,七零八落的。 小陳苦著臉:“小顧總,會不會是我們搞錯了?” “他們連錢都不愿意收,看來是季夫人做過什么了。”怪不得她不怕顧家來查。 顧遠琛走出巷子,陽光落在他的身上,回身去看那個巷子,它仿佛是一條深不見底的通道,不知道通往何處,也不知盡頭是什么。 這是顧遠琛從未接觸過的另一個世界。 而季幕就是在這個世界里出生的,狹小的出租屋有季幕十歲之前的童年。 顧遠琛得到的情報很多,每一個都是看似清楚,實則連第一道防線都跨不過去。季家辭退的所有傭人,他都找到了,可惜無人愿意告訴他當年的真相。甚至于,他們對于顧遠琛的來訪,是抗拒甚至恐懼的。 事實都一一證明了袁立玫在說謊,她威脅了這些人,她將很多真相藏了起來。 這些人大多生活得貧窮,是被富人稍稍一捏就茍延殘喘的生命。顧遠琛頓時意識到一點,如果季家不倒,如果袁立玫不處于弱勢,他就永遠也無法從他們口中拿到他想要的東西。 顧遠琛深吸一口氣,他第一次身處陰影中,壓抑的氣氛將他吞沒。他的手輕顫,很輕,旁人察覺不到。他的心臟聲如擂鼓震耳,很響,旁人聽不到。他所有的行為,都僅僅是一個人的立場。 他徹底清醒過來:季幕沒有在說謊。 在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季家中,季幕一定是被虐待過,欺辱過,壓迫過,所以才會選擇這唯一的一條生路。他的確是騙了自己,但逼著他走上謊言這條路的,是整個季家。他雖被迫一同淪陷,卻仍令人于心不忍。 貪婪的漩渦吃人,骨rou都一同嚼碎,誰能幸免呢? 顧遠琛靠在墻上,扶額的一瞬,他忽然覺得自己很可笑。是他一次次地愛上季幕,也是他一次次地不去相信季幕。他的愛,實在過分輕巧,分文不值。可為什么季幕就這么喜歡他?他到底有什么好的? 季幕究竟喜歡自己什么? 是當年在梔子花園中的一次憐惜,還是自己在如今的一句敷衍? 季幕錯把他當成了生命之中的光芒,而他只給季幕帶來毀滅性的打擊與痛苦。他甚至親口讓季幕去洗了標記,對他說出孩子是“私生子”這三個字。 他對季幕,何其殘忍。 ………… 也就是在這個時刻,韓森出現在了顧遠琛的面前。他穿著一身黑色的衣服,開著一輛越野車,孤身前來。他的面容有些憔悴,看樣子,應該是很久都沒有好好休息過了。 他攔住了顧遠琛的去路,臉上的疤痕微微動了動:“顧遠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