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七十五】 季幕沒有等到顧遠琛來救他,他透過玻璃窗,看到顧遠琛平靜地下車。烈日之下,顧遠琛背對著季幕。袁立玫跟著下車,故意上前輕輕擁抱了他,面容恰好對著的是季幕的方向,她知道季幕在看她,所以她的口型清晰:“謝謝。” 季幕心里的一架天平失衡了,他無法相信眼前的場景,掙扎著想下車,旁邊的人壓住了他的兩條胳膊,險些給他弄骨折了。 季沐怏怏地出聲:“別弄傷他,不然就他這破體格,腺體恢復更慢。” 那人忙說:“是,少爺。” 季幕顧不得疼,眼睜睜地看著顧遠琛接受了袁立玫的道謝,一次都沒有往他這邊看一眼:“她說了什么?!” “還能是什么,道謝唄。”季沐諷笑他,“你真以為顧家被你騙了三年,會善罷甘休嗎?他玩你呢。” 季幕唇間一點血色都沒有,連顫抖的力氣都被抽空了。 他不相信。 “是你們騙了他……” “沒有哦,如果不是他,我們在c國耳目不通,根本找不到你。”季沐揮了揮手,示意那人松手。車內的門都上了鎖,季幕是打不開的。就算他撞著車門,以顧遠琛的距離也察覺不到什么。 季沐打了個哈欠,漫不經心地用袁立玫教給他的話刺激著季幕:“你未免對自己太過自信了點。你有什么好的?40%契合度的破梔子?還是你長得有多好看?聽說你回國的時候,苦追了好一陣顧遠琛,你確定他不是被我的信息素吸引?” 季沐的余光瞄到了季幕失魂落魄的臉,心情愉悅不少:“你是閣樓長大的老鼠,不是花園里的玫瑰,顧遠琛永遠都不會喜歡你,知道了嗎?” 聽到這些的季幕,張了張嘴,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僅剩的自尊不允許它們掉下來。 如果不是因為玫瑰信息素,顧遠琛不會喜歡他。 季幕知道的,他從沒有奢求過顧遠琛會喜歡梔子。當年在梔子花園中的時光,也只是源于顧遠琛的一份可憐。他怎么會不知道,但他害怕旁人點破。 每一次都很疼。 ………… 季沐忽的有些可憐季幕,試圖去體會做一只老鼠的心情,想著,他又笑了,也許是覺得很有趣吧。 他們回h國的機票就訂在今晚,袁立玫迫不及待地要把季幕抓回去。地下室、花園、一面墻,每一處都可以禁錮他,禁錮他無依無靠的靈魂。 季幕想到了無數種可怕的畫面,他兩條胳膊生疼,背脊發麻。他想見顧遠琛一面,他還有最后一張牌,兩種結局,又是靠賭。 就算被顧遠琛厭惡到底也沒關系,他深吸一口氣,強制自己冷靜下來。 他現在不是一個人了,他更加要想辦法活下來。 “你說了這么多,無非就是想讓我傷心,不然何必讓我看到這一幕。”季幕在抓住最后一線生機,他必須要見到顧遠琛,親口將那句話說出來,他試圖說服季沐,“既然你說是他親手把我帶給你們的,那你讓他親口告訴我。只要他告訴我,我就相信。” 可季沐側過身,喉嚨中傳來地獄的風聲:“哈,憑什么?” 午后的烈日刺眼,夏日的氣溫將視線扭曲,大地成了一條波浪線。醫院花壇處的綠葉都被曬蔫了。 小鎮的醫院不比市區的大醫院,它布局狹隘,很少有人開車進來。但大門進來的地方,有著一個稍微算空曠的地方,便于旁人停放車輛。放眼望去,這里目前只有兩輛車。袁立玫的車上有一個alpha保鏢,車外站著兩個,另一輛車上應該還有兩個。 門衛在室內打著盹兒,進出的地方開著一個監控。顧遠琛在心里估算了一下,他不是五個alpha的對手。 袁立玫回身:“后會有期了,顧少爺。” “季夫人,如果顧家在兩年內,為季沐找到合適的腺體捐贈者,”顧遠琛在拖延時間,“您是否愿意等一等?” 袁立玫以為自己聽錯了:“什么?” “我爸爸在研究所工作,可以優先找到合適的捐贈者。”顧遠琛說,“我知道您很氣憤,覺得我移情別戀了。但我可以肯定地承諾,他要是真的出于自私和貪婪而傷害了他人,我一定會和他一起承擔,盡自己所能彌補你們。” 袁立玫一連串的話讓他感到懷疑,明明顧家去查的時候,什么都沒發現,甚至于連季家有一個私生子都不知道。這說明季家的隱情很多,想要遮掩的東西也很多。 就和陸秋遠說的一樣,必須要有人親手去挖開它,才能探究到其中的深淵里到底藏著什么東西。顧家是受害者,有權知道。 ………… 若是季鋒,大概到這里就會答應了。由顧家的繼承人親口承諾的補償,可謂是一份天降的餡餅。但顧遠琛面前的是破罐子破摔的袁立玫,她連入獄都不怕了,哪還會在乎與顧家的關系。 她的聲音冷下來:“顧少爺,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 “我知道。” “那你就不該對我說這些。” “如您所說,三年時間里,我對他已經產生了感情。我原本想就此一刀兩斷,可我發現自己根本做不到。” 他會傷心,他也會擔心。這一個月里,他發現自己越是否認,內心就越是煎熬。 倒是在聽到袁立玫所說的一切后,他才發現自己對季幕其實一無所知。以至于對方所說的每一句話,他都沒有立場去反駁,因為他只是一個不知情者。 因此,顧遠琛想試著真正地去了解那個真實的季幕,坦誠面對一次自己的內心。 季幕是善也罷,壞也罷,顧遠琛不想繼續逃避了。 這是在方才,他驀地想通的事情。他原本只是固執別扭地想追求一段真相給自己一個交代,而非正視自己對季幕的感情。 現在,他反倒要感謝袁立玫剛才那一番咄咄逼人地訴說,令人知道是非真假,千人口中千種模樣,唯獨自己親眼所見才好判斷。 袁立玫不敢置信,挑眉,好笑地問:“那萬一兩年時間找不到呢?你想讓我就這樣算了?別忘了,小沐才是受害者!你是在和我開玩笑嗎?!” “我會竭盡全力尋找,如果您答應,顧家也會繼續和季家合作項目。” 顧遠琛沒有開玩笑,這三年里,季幕奪取的玫瑰信息素是與他共享的。 若說季幕有罪,他顧遠琛也有罪。他識人不清,愛上了除季沐之外的人,被對方迷惑了雙眼,任由奪取者一再占有受害者的自由與時間。 他們共罪。 如果袁立玫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么,顧遠琛愿意和季幕一起去面對這些罪孽。 但也許需要很久,他才會與季幕和好如初。而季幕要是真的只是為了利益和活下去才說喜歡自己,等所有事情都結束后,顧遠琛也愿意放手。 任何人都需要一個機會,顧遠琛是,當年梔子花園里滿是淤青的少年也是。 顧遠琛承認自己是一個被感情驅使的人,三年中朝夕相處的季幕就在他眼前,他沒辦法眼睜睜看著對方被袁立玫帶走,此后生死未知。他做不到對季幕如此狠心,他活該被季幕玩弄于掌心之中。 他想,要是顧黔明看到這一幕,大抵是要被自己氣死。他遺傳了陸秋遠的多情,卻沒辦法做到顧黔明般冷靜。 為此,袁立玫笑了一聲,痛恨道:“竭盡全力讓小沐等死?你要是阻止我,你信不信我讓他入獄一輩子,大不了大家都不要活了。” 顧遠琛沒有避開袁立玫的目光:“就算季幕有罪,您也不能對他動用私刑,法律有它存在的意義。但……”他冷靜地說,“如果是您說了假話,我不僅不會讓您再次傷害到他,也不會就這樣算了。” 顧家也不是好欺負的,幾次都任由季家耍著玩。 袁立玫唇角抽搐了兩下:“你在威脅我?” 她故作真誠地在醫院大門口,在眾目睽睽之下和顧遠琛大費口舌地說這么多,無非就是想讓顧遠琛相信她的誠意。 袁立玫不想在去機場之前被顧家的人攔下,可惜,顧遠琛的固執程度讓她感到后悔。 不過就算顧遠琛不愿意,那他現在還能硬搶不成?要是顧家設法阻攔,令她失去季幕這個最為合適的腺體,她倒是不介意問一問顧黔明,愿不愿意讓她向媒體曝光一些東西,讓顧家面上有“光”。 袁立玫身旁的保鏢為她打開了車門,她不想再久留。 時間過得很慢,顧遠琛拖延失敗,立刻想到了另一個辦法。他不顧臉面地上前攔住袁立玫,死纏爛打道:“季夫人,那就讓我和他道個別。” 袁立玫皺眉,不明白這個想一出是一出的顧家少爺到底要做什么。 顧遠琛說:“您帶著這么多保鏢,我沒辦法搶人。讓我和他道別,當我欠您一個人情。” 他堅持地站在袁立玫身前,“強迫”她同意。 “季夫人,剛才的那些話只是一個提議。您拒絕了,我自然不會強求。” 袁立玫終于忍不住露出了一絲諷笑,對于顧遠琛的一言一行,她厭煩道:“明明看到了那么多證據,視頻、音頻、紙質都不缺。可顧少爺對他,真是情深意切啊。不過,小沐也在那輛車中,希望顧少爺注意自己的言辭,不要誤傷到小沐。” 她故意說。 而此時,大門處開進來一輛顧遠琛認識的跑車。 陸澤安正想下車打招呼時,副駕駛座的陸澤霖把他一把按住:“等等。” 后座的肖承警惕起來,盯著幾個高大的alpha保鏢看:“琛哥不是說過只有他和季幕在這里嗎?” 陸澤安聽了,沒多說什么,機靈地把車往里再開了一點。三人不動聲色地下車,假裝成去醫院的樣子,顧遠琛果然裝作和他們不認識,在兩個保鏢的陪同下,朝另一輛車走去。 保鏢先一步過去打招呼:“夫人說讓顧少爺和他道個別。” 這惹得季沐氣悶地踹了一腳車門,低聲罵了句:“一對狗東西。” 季幕原本低著頭,聽到這些話后他猛地抬起頭,天旋地轉的感覺,還未有真實感,就被人打開車門推下了車。他好不容易站穩,畏畏縮縮地像個老人,腺體隱隱作痛,一陣惡心突然泛起來,季幕彎腰,干嘔了兩下。 顧遠琛快步走上前,映入眼中的,是季幕被打腫的臉,還有兩條看著不太自然的胳膊。 他握緊了拳頭,心中有一把火在灼燒著他,讓他血rou模糊。他咬緊了牙,卻故意板著臉。 季幕仰起頭,看到的依舊是顧遠琛那副疏遠的態度。他是不安的,顧遠琛每一個舉動都會令他害怕,怕他真的要把自己交給季家。 顧遠琛距季幕有幾步之遙,不能一下子太靠近,兩個alpha保鏢一左一右地站在他身邊。 季幕眼中閃著淚光,臉上干巴巴的,眼淚一滴都落不下來。他想,顧遠琛也不喜歡看他哭。所以在謊言戳破之后,哭是沒有用的,他不想讓顧遠琛多討厭他一點了。 顧遠琛心里疼得厲害,他喊他:“季幕。” 心里卻想說:別害怕。 也想說:我現在就帶你走。 可他礙于現狀,一句都沒有說出口。也許他早點把這兩句話說出來,所有隔閡就解開了。之后,季幕只需要坦白那些真相,就能擺脫這無休止的噩夢。 不湊巧,無形之中的恐懼在季幕心中變成了顧遠琛冷漠的拒絕。 他快顧遠琛一步,永遠都在不合時宜的時候做出錯誤的決定。 季幕說:“我懷孕了!” 他的眼淚始終沒有流下來,它們被他藏起來,蒸發了。 “顧遠琛,我懷孕了。”他是一個卑劣的下作者,悲哀地想活著,帶著孩子一起活著,“這是你的孩子,你不能丟下我。” 季幕發現,到了現在,連他口口聲聲說要愛著的、期待著的孩子,都成了他活命的籌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