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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長輩讓他跪在第一任宮主的牌匾前,讓他仰視著這位開天辟地的師祖,亦是立下不世之功的天子。 毫無條件地順從他。 圣人一定是對的,圣人所求即為他們的使命,此后子子孫孫、千秋萬代,都將以此為己任。 “等你成婚后,我便把一切都告訴你。”他的父親如是道。 他并沒能等到那一天,而是先看到了被禁地蠱蟲所淹沒的洛羲和。 那個在無數贊同與奉承的聲音中,唯一一個告訴他“你做錯了”的女孩,幾乎成了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 “現在,進去掏出她的內丹,下一任的宮主之位,便入你囊中。”父親冷酷無情地說:“不要猶豫,你該知道,我族能人輩出,你自小修煉刻苦,從眾多同輩中脫穎而出,實乃不易,不要因為一個天真的念頭,白費你十幾年的努力。” “這個女人,本就只是一個容器而已,你不必有任何顧慮。你真正的妻子,會在其他世家中選出,她將與你長伴一生。” 一個容器? 洛家以仙草靈丹澆灌,精心培養十幾年,只是為了能讓她更好地容納邪物。 一個精美的容器,完美的爐鼎。 裴執玉拔出佩劍,卻是朝著同門揮砍下去。 “你若不服,就地處死。”父親雙手撐著龍頭拐杖,用靈識擴散的聲音震動天幕:“我族能人輩出,不缺你一個。” 他手中的拐杖,傳自于第一任掌門,是來自天子的信物。 所以他們的家族,和皇室一樣,沒有父慈子孝,沒有手足之情,只有成王敗寇。 就像爭奪儲君之位一樣,爭奪著宮主的寶座。 皇帝宮車晏駕,他們便也隨之退位。 一切都是為了順從。 不服者,就地斬殺,抹去一切痕跡。 他終于明白了,自小引以為傲的家族,敬若神明的先輩,不過是一群—— 瘋子。 — 江銜蟬自冰冷的地面醒來,身旁的油燈早已熄滅,疏朗的天光鋪在地面。 她懷里的傳音符在震動,拿出來一看,卻是沐青鳶在呼喚她。 “小蟬師妹,你現在在哪?”她聲音聽上去很焦急:“我們已經找你一夜了。” 銜蟬環顧一眼,“我在……太虛宮?” 雖然不知道景簫他是怎么瞬移過來的,但背后這巨大的八卦圖,她總不會認錯。 沐青鳶聲音一滯,“這可麻煩了……” “怎么了沐師姐?”江銜蟬想了想,先報聲平安,“我還好,沒受傷。”還睡了一覺,就是地面有點冷,又硌人。 “沐師姐你怎么樣?哥哥還好嗎?” “我……尋鶴……” 沐青鳶的聲音忽然變得斷斷續續,宛若受到電磁干擾的收音機,發出滋滋的雜音。她手里的傳音符,不知何時纏上一股黑氣。 一股刺骨的寒意爬上脊背,有一道身影,悄無聲息地從背后貼上來。 “小師妹,你在跟誰講話?”景簫變得有些低啞的聲音貼在她耳側:“是江尋鶴嗎?” “不不,不是。”江銜蟬炸毛,一把將傳音符藏在身后,“是沐師姐,她擔心我……” “為何要‘擔心’你?” 少年撐著臉蹲在她面前,他尋了件黑袍來穿,是太虛宮玄衣金紋的鶴氅,便襯得他眉宇也濃墨重彩起來,仿佛從血海中淬煉出的鋒刃。 他姓裴,本應是宗族子弟。 “難道你和我在一起,讓他們覺得不安嗎?” 江銜蟬無言以對。 “把那張傳音符給我。”他伸出手。 “我就只有這一張。”銜蟬將符箓悄悄地往袖中塞,“你、你應該也帶了吧……” 景簫并不回答,傾身靠近,就在江銜蟬以為他要來搶的時候,他又忽地一低頭,堵上她兩片微張的唇。 江銜蟬深刻感受到了什么叫趁其不備,她整個人又癱在臺階上。他一手輕輕撫著她的臉,另一手環到她背后,慢慢地將她的手抽出來。 她臉頰仿佛有兩團火在燃燒,明明地面冰冷,觸吻也是冰冷,卻仿佛置身guntang的火海。 其實他施個束縛咒,江銜蟬便動不了了,根本不必如此。 她閉上眼,努力放空自己,被親幾下,掉不了幾塊rou的…… 她手里的符紙掉了下去,被風吹到臺階下,他好似根本沒有察覺。 他收緊手臂,就像沙漠中苦苦尋求水源的旅者,捧起費盡心思找到的甘泉,一點一滴皆得細細吮嘗。 他感覺她緊繃的身體也慢慢松緩下來。 蝴蝶振翅落在花瓣的時候,整株花都在輕輕顫抖,花蕊舒卷,羞澀地迎向他。 — 江銜蟬看著頭頂栩栩如生的太極雙魚,聚起渙散的目光,撿起地上的符紙。 “小蟬師妹?剛剛怎么了?為什么突然沒了動靜?” “沒什么……”她吞咽一口,潤了潤沙啞的嗓音,慢吞吞放平語調:“怎么了呀,沐師姐?” “你……”沐青鳶張了張口,蒼白無力地安慰:“你等著,我們就在山腳了。” 整座九華山外,裂開千百道萬丈深淵,每一道都沸騰著滾烈的煞氣,林鳥從上空飛過,不多時便掉下一具森森白骨。 烏煙瘴氣,猶如暗無天日的地獄。這天塹一般寬闊而兇險的深淵,徹底讓山頂符太虛宮正殿與世隔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