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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沒事吧?”她心虛地嘀咕:“我的力氣應該沒那么大吧?” 景簫的腰撞上欄桿,穩住身形,目光卻鍥而不舍地咬著地上的書。 銜蟬屏息凝神,等著他接下來的舉措。 卻見他抬手一掃,桌上書頁嘩啦啦被風吹開,再往下一劃,所有的書下餃子一般咕咚咕咚落到湖里。 江銜蟬撐著欄桿,像個上課偷看小說被班主任抓包的壞學生,啞口無言,甚至不合時宜地想,書落到水里,不應該浮起來嗎? 她的銀子,就這樣打了水漂。她幽怨地望過去。 他仿佛看出她所想,蠻不講理地冷笑:“沉了,撿不到了。” — 金鑾寶殿內燭火通明,彩繪雁魚銅燈流光溢彩,團龍道袍的天子斜倚著御座,宮人像影子一般立在偌大的宮殿角落里,他的身邊只站著一名身著黃衣的道士。 一面巨大的銅鏡懸在殿內,背后是太極陰陽圖,兩側刻銜珠游龍,光滑的鏡面清晰地映出黑沉沉的江水,以及江面上一條亮著微弱燈火的客船。 “江門宗……他們來了嗎?”皇帝捂著手帕咳嗽幾聲,花白的頭發一絲不茍地束在金冠內,威嚴無加,“他們當真有朕要找的東西?” “千真萬確。”枯瘦的道士一揮手,鏡中的船體被放大,站在欄桿旁的兩道身影清晰可見,諂媚地笑道:“臣的靈寶鏡絕對不會說謊,陛下若不信,大可去問問太虛宮……” “太虛宮?”皇帝沉著臉,“哼”了聲:“一群浪得虛名的酒囊飯袋,他們花費千金之資、百日之力,煉出來的甘露,比不上你一枚丹藥,朕養他們有何用?” 道士臉上的笑紋更加深刻,口中卻謙卑道:“臣一介云游小道,萬萬不敢與太虛宮的諸位仙長相提并論。” “罷了罷了,好歹能替朕跑跑腿。”皇帝道:“等他們到了洛陽,先安排到精舍偏殿吧。” 精舍便是皇帝修道的地方,他手指在龍座的龍首上輕敲一下,瘦道士察言觀色地退下,換做一旁的小太監捧來蓋黃綢的漆盤,玉碗內的一粒丹藥,散著濁光。 白玉御階在月色里泛著流光,迎面撞上一道玄黑人影,高冠博帶,器宇不凡,與這枯瘦道士一比,簡直是云泥之別。 “參見宮主。”云游道士陰陽怪氣:“宮主這么晚了,還未出發,陛下已經在責怪了。” 玄衣修士狹長的鳳眼微瞇,目光一墜,嵌著與生俱來的威壓,竟看得對方打了一個哆嗦,雙膝不由自主一彎,結結實實給他行了一個大禮。 修士的臉色這才好看了些,身形一晃,消失在夜色中。 — 合上房門,景簫靠墻而立,許久都未曾動一下。 他袖袍一動,一道白光從袖底飛出,一本燒焦的薄冊緩緩落至手心。 書頁無風自動,嘩啦啦翻開,露出一幅花花綠綠的插圖,萬紫千紅中躺著千嬌百媚的美人,臉部被燒掉,仿佛濃烈鋪張的錦簇花團上,放著一具羊羔般潔白的胴.體。 江銜蟬好似并不知自己買來的書中夾雜了什么奇怪玩意,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那些書全部揮到了湖里。這不經大腦的舉動約莫踩上了她的尾巴,她看上去氣歪了鼻子,恰好江尋鶴經過,她立刻收拾了表情,言笑晏晏地朝她兄長走去。 她向親人撒嬌的表情這般理所當然,她有父兄廣廈蔽蔭般的保護,就連一聲聲的“師兄”,也不是獨一無二屬于他一人。 他眼尾的薄紅還未褪去,被糖霜一樣的燈光輕舔,暈出幾分繾綣。 隱約傳來水聲,并非淅淅瀝瀝的雨聲,而是慢吞吞的嘩啦啦,仿佛是雙手在水中攪動。 這一艘客船的房間緊靠一起,他對面是江銜蟬的寢屋,隔著薄薄一層木板,他黑暗中耳聞又如此清晰,身旁的事物都仿佛被扭曲進一片攝人心魄的漩渦內,無法自拔。 他目光不由自主往下垂落,那一片羊脂白仿佛初冬的酥雪,只是又有哪里不一樣,或許是……鎖骨上少了一粒殷紅小痣。 他盯著書,靜默思索,竟似平日琢磨術法那般認真,過了片刻,少年露出仿佛不可置信的神情,眉間一道黑氣轉瞬而逝,倏然握緊拳頭,手心的簿冊炸為一堆碎紙。 “砰”木門大開,暗藍色的身影瞬間閃至船舷,月光宛若一盆冷水灌頂而下。 嘩嘩的水聲還在響,黑夜里江面與青山交界處,仿佛野獸尖利怪狀的齒獠,血口大張,等著這條船自投死路。 景簫凝起戒備,右手微抬,有一道黑影從頭頂飛過,掉進湖中,打碎了一池月光。緊接著江銜蟬跟在后頭跑了出來,衣冠極其端正,只不過袖袍被挽到手肘處。 他一怔,忘了該喚出錯骨,就聽一聲巨響,水底猛然冒出一只漆黑的龐然大物,將整條船震得幾欲掀翻。 “是鯉魚妖!” 江銜蟬緊緊抓住欄桿。 這幾日四處奔忙太過勞累,原本想燒水沐浴好好犒勞自己,結果水里忽然跳出一條金光燦燦的鯉魚來,濺了她一頭一臉的水,而且這小妖趁她不備,一甩尾巴跑了出來。 鯉魚遇水化“龍”,一發不可收拾。 景簫看著她,臉上又露出那不可思議的神色來。 誤解很正常,但誤解到這份上,就變得匪夷所思了。他眉頭微皺,將心中紛亂的雜念都化作手心暴漲的靈力,甩出一道符箓,只聽一聲呲響,魚尾拍出滔天巨浪,黑森森的水漫出一縷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