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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動聲色地一笑,招呼其余人跟上,“回王府,下午便出發(fā)。” — “諸位這么快就要走嗎?”淮陽王如初見時那樣坐如松柏,身后一幅畫猛虎下山圖的座屏,只不過幽黃的燈光一打,這頭叱咤風(fēng)云的猛虎竟顯露出幾分暮年不再的疲態(tài)與滄桑來。 江尋鶴執(zhí)禮道:“既然諸事已塵埃落定,我們也沒有留下來的必要了。” 淮陽王也沒有多加挽留,頷首道:“今次的事,確實有勞諸位仙長。只不過,還有一個人,希望仙長也能關(guān)照一下。” 他嘆氣,脊梁似乎彎下去了那么一分:“那孩子,他執(zhí)意要走。” 找到溫不棄的時候,他已經(jīng)整好行裝,簡單的衣物盤纏背在背后,準(zhǔn)備不告而別,在偏門處被江尋鶴攔住了。 他垂著眼皮,好似抬起目光,也要花費莫大的力氣,“……還有什么事嗎?” 他脖子上露出一根紅線,掛的是一枚琥珀,里面存放著溫嫣然的死魂,是當(dāng)時被江門宗眾人救下的。當(dāng)時妖物橫行,情況混亂,只來得及抓住一魂一魄,淡紫的光,被琥珀溫柔地包裹著。 或許過個五十年,五百年,她能重聚人形。不過哪怕再次醒來,也是時移世易,當(dāng)初無話不談的三姐妹,也早已成了陌路之客,永遠(yuǎn)也見不到了。 故人凋零,如風(fēng)中落葉。 “郡主還在昏迷著,不去看一眼嗎?” 他木然地?fù)u了搖頭,抬腳往門外走,像是在逃避。 江尋鶴嘆氣,喚住他:“江湖兇險,帶上這個。” 巴掌大的桃木符朝他飛去,年輕人麻木的臉露出驚訝的情緒,手忙腳亂地接住了,怔然道:“你、你們?yōu)楹巍?/br> “不是我們,是郡主,我們只是在上面施了點道術(shù)。”江尋鶴頓了頓,又加了一句:“在你被關(guān)在柴房的時候做的。” 他緊緊攥著桃木符,眼角殷紅,隨即轉(zhuǎn)頭用袖子一抹,仿佛下了恩斷義絕的決心,頭也不回地出了偏門,跨出門檻的一剎那,徹底將這段有緣無分的孽緣斬斷。 樹后露出一抹佝僂的人影,負(fù)手遠(yuǎn)遠(yuǎn)望著。 — 王府一下子變得寥落起來。 清漓郡主的新歡,一條波斯犬被主人遺忘在一旁,趴在臺階上曬太陽。幾只鴿子落至庭院內(nèi),啄食著地上的黍粒。 黍粒規(guī)則地排成一條長線,鴿子一路啄一路往前,直到撞上一抹陰影。 景簫像一尊雕像,保持這個姿勢,坐在臺階上,不動如鐘。鴿子試探地往前跳了幾步,但陌生的氣味壓過了他掌心黍粒的誘人香味,鴿子撲騰著翅膀要飛遠(yuǎn),卻被少年凌空抓住。 鴿子在他掌心掙扎,翅膀下出現(xiàn)一縷焦黑,一路席卷上去。 這個活潑的生靈,正在被什么東西吞噬。 或者說,是因為碰到了什么邪祟,rou身正在灰飛煙滅。 在它殞命的前一刻,景簫松手讓它飛遠(yuǎn)。他垂下扇羽般濃密的眼睫,出神地盯著磚縫里一只正掙扎著搬家的螞蟻。 不知是不是上回一怒之下使了“無間地獄”的緣故,他現(xiàn)在有點克制不住體內(nèi)的煞氣,像鴿子這樣弱小的生物,根本不能靠近他分毫。 他閉目靜神,識海風(fēng)平浪靜,上次毫不留情的教訓(xùn),讓這群邪物安分了好久。 第一回真正知道該如何用“錯骨”,是在好幾年前,忘了自己有沒有十歲。數(shù)不清的鬼怪張牙舞爪地從地底爬出,一開始是害怕,而后是無措,最后他發(fā)現(xiàn)……它們在臣服于他。 他心臟在澎湃跳動,摸索著讓這些陰物進了識海。沒有人告訴他,這是一門禁術(shù),但他無師自通了。 或許在歪門邪道上,他才會有如此高的天賦。 少年仰起頭,后腦輕輕抵著柱子,他這樣子絕不能讓江門宗其他人看見,只能獨自在這枯坐。 至于這枯坐要多久,得看自己何時能把煞氣壓制下去,或許是一個時辰,或許是十個時辰…… 云霞的光影在庭院內(nèi)流轉(zhuǎn),像不知不覺流逝的時間,靜得可以聽見落葉聲。景簫在漫長的等待中獨自睡了過去,迷迷糊糊地又感覺有人在耳畔說話。 “……該吃飯啦……” 他一睜眼,江銜蟬的臉出現(xiàn)在眼前,纖長的眼睫被鍍了層溫柔的霞光,正伸手碰上他的肩,想把他推醒。 柔夷般的手碰上他的肩膀,竟讓他大腦空白了一瞬,因為他身上的煞氣還沒干凈,她素來大大咧咧不知設(shè)防,只要蹭一下,半只手都能腐蝕掉。 景簫猛地坐直,抓住她手。 “好痛!”她吃痛,不住回縮著手,抱怨著:“你干什么啊?” 她的手還是白皙滑膩的,沒有受到半點誤傷。是自己不知何時壓下了煞氣,還是她壓根沒有碰到自己,只是他的反應(yīng)太過激烈了? 江銜蟬放棄掙扎,她約莫又踩上他哪根神經(jīng)了。 不知他一個人在這做了什么,又一副氣色不足的模樣,她差點就想關(guān)切地給他上一杯紅糖水。 “別隨隨便便碰我。”他把她手一甩,又虛脫般靠上柱子,睨眼看她:“會死的。” 嚇誰呢?她可是有系統(tǒng)金手指的人,一天攻略不下你,這個號就不會下線。 “你不問為什么?”他低低喘了口氣,迎著霞光的瞳色變淺,泛著琥珀一樣的光。 也許他有心事想跟人傾吐,奈何一直找不到傾吐對象,抑郁癥患者就是這樣被孤獨捂出來的,江銜蟬順?biāo)浦郏b作很感興趣的樣子,“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