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目艱難地消化著眼前的場景，心里既有震撼又有痛苦。

    夏目認知里的夜斗熱心而善良，會幫獨居的老爺爺做飯, 會幫走失的小女孩找家, 他甚至漸漸對妖怪也抱有善意, 會傾聽妖怪的愿望，認真保護著辰未的雛鳥。

    他一直一直都認為夜斗是一個優秀而溫柔的神明。

    鮮血匯進河流, 透著絕望的暗紅色世界。

    夏目垂下的指尖有些顫抖，他似乎重新認識了夜斗。

    那個將他從悲哀夢境里拯救出來，那個在他哭泣的時候擁抱他, 在灑滿夕陽的庭院里親吻他的神明真的能和眼前的身影重合嗎？

    他有些失望, 有些憤怒，更有些難過。

    他根本不愿意相信這是夜斗。

    生命在殺戮里靜止, 暗紅色的河水卻不會停止流淌。

    夏目遙望著神明遠去的背影。

    他見過夜斗一模一樣的打扮，黑色和服，頭發高高扎起, 那是他們一起去赴的場家的宴會。

    那時他不想讓夜斗答應的場斬殺式神的請求, 但的場說了一句話夜斗就答應了。

    的場說的是什么呢？

    夏目凝視著緩緩流淌的河水, 努力回憶著那天的場景。

    夜斗神也在意這些嗎？人類的反感和厭惡又算些什么呢？畢竟是活過漫長歲月的……

    的場說到這里的時候夜斗打斷了他。

    夏目抬眼看向遠方，夜斗的身影已經不見了。

    河水漸漸變得清澈，天空的暗紅也漸漸褪去重新變得湛藍，夏目立足的屋頂變成了一棵高高的樹。

    眼前是一座構造簡單的木屋。

    夜斗坐在臺階上, 背靠著門，他姿態放松，靜靜凝望著不遠處的綠草和河流，左手指尖輕按著紅色太刀的刀柄。

    夏目看出他神色里的疲憊。

    “緋。”夜斗輕喚了一聲。

    神器化成一個頭戴天冠，身穿白色和服的少女。

    夏目有些微的驚訝。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夜斗除雪音之外的神器。

    “夜斗。”喚作緋的少女在夜斗身邊坐下，她緊挨著他，視線跟著他停留在不遠處流淌的河水里，面色安靜而從容。

    夜斗低聲道：“緋，我這樣做是對的嗎？”

    少女側過臉看他。

    “我殺了那么多人，這是對的嗎？”

    少女點了點頭，語氣似哄又似安慰，“是對的，我們一直以來不都是這樣做的嗎？夜斗，你不要忘記了，神明是可以為所欲為的。”

    “可是我不開心。”夜斗又往后靠了一點，微仰著頭，“為所欲為一點也不開心。”

    緋問：“你知道什么是開心嗎？”

    夜斗無言以對。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指著心臟的位置，又指了指額頭，接著又指了指眼睛，“就是這些地方都很不舒服。”

    “沒關系的，”緋伸手在夜斗太陽xue的位置輕輕按著，“只要是愿望就好了，愿望沒有任何區別，這是無名之神維系存在的唯一方式。不用被影響，也不用被改變，我會一直陪著夜斗的。”

    夜斗目光掙扎，他揮開少女的手，起身往外走。

    “早點回來。”緋坐在臺階上，雙手撐著下巴看他離開的背影。

    夏目跟了過去。

    先前的震驚已經完全冷卻了下來，他無法接受夜斗的殺戮，但更不愿推翻夜斗一直以來在他心里的印象。

    天很藍，河岸邊有不知名的鵝黃色野花，水里還有流竄的小小魚苗，這一切生機盎然，和先前讓他內心顫抖的場景形成了鮮明對比。

    在這樣的環境下，人也會漸漸冷靜下來，更能理智地去分析問題。

    夜斗在距離他不遠的地方坐了下來，手掌伸進清澈河水里隨意晃動著。

    夏目發現自己似乎無法被看到，他在夜斗旁邊坐下，喊了他一聲。

    夜斗毫無反應。

    明明先前還和小夜斗說了那么多話，拉著手走了那么多路，夏目更加確定這是個夢境，只有夢境才會如此捉摸不定。

    看不見也好，在見識到夜斗的曾經，夜斗的另一面之后，夏目不太知道要用怎樣的心態來跟他對話了。

    他肆無忌憚地觀察夜斗。

    夜斗這時的頭發比他平日見到的要長一些，用發帶綁在后面，他整個人有點沉靜的過分，從里到外讓人覺得冷淡。

    夏目幾乎在想夜斗這些年到底經歷了什么讓他變成了自己見到的那樣。

    雖然他更喜歡那樣的夜斗，笑起來的時候好像天邊的晚霞都更亮了一些。

    夜斗讓他歸還名字的時候說的是——你要相信我。

    夏目承認，在見到那樣冷漠殘忍的夜斗之后他的確動搖了。

    但他此刻坐在這兒，凝視著夜斗疲憊而茫然的眼睛，那份動搖又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