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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就是去看了場水上的表演。 怎么——就把自己娘子給丟了? 紀思明給他沏了一壺茶,見他眉頭緊鎖,也不敢多言,更說不出“何必單戀一枝花”這種話來。 “兄長不如先睡一會兒……” “你的為兄我睡不著,你的為兄我得想明白,究竟是何人推的。” “兄長……此言差矣。今日那么多人,如何能知道是誰推的?” “怎么可能猜不到?如果不是一個最徹底的蠢貨,就一定是個心狠手辣、無所不用其極的混蛋。” “兄長為何這般說?” 紀初霖冷笑。 金明池是什么地方?會場上那么多人,池中滿是水性極好之人,官家來看熱鬧,今日若有人在水中身亡是件多不吉利的事情?若有人落水,自然有無數人相救。 得蠢到什么地步才會在這種時候來金明池殺人? 太后賜婚的事更是古怪。 汴京人都說金明池每年的水戰總會落有人進水,達官貴人家的婦人們甚至還頗為貼心地為落水者備上了換洗衣物。 紀初霖之前還同楊夢笛說笑說寫一出少女在金明池落水被救而后對救人者以身相許的故事,而楊夢笛一臉鄙夷說那種故事早已經被寫爛。 “既然如此,一個每年都會發生的事情,怎么就引起太后的興趣了?” “大哥是說韞夫人……” “韞夫人——韞夫人……有些人,年紀不大,還真是很有幾分本事呢!” 紀思明略沉靜了片許,道:“兄長在說小弟?” “我自然希望思明你有此本事,這樣,就可以光宗耀祖。” “小弟覺得,兄長說話的語氣忽然變了。” 紀初霖對紀思明微微笑了笑,“這般不好?你先回去,小孩子該睡覺了。你的為兄我要看會兒書了。” “兄長為何今日總說‘你的為兄我’?” 紀初霖怔著看著桌上的燈花。“因為我已經沒有可以說‘你的為夫我’的人了。” 紀思明皺眉看著,眼眸低垂,終是垂手退出。 見冬兒一臉愁地在門外候著,紀初霖便讓她去送送紀思明。夏桔和王郎住在古鏡瓦中,不在這里睡。 春和走了,這里只有他與冬兒。 冬兒凝神看著紀初霖片刻,終于點頭去送紀思明。 紀初霖緊閉門扉。 家里分外安靜,靜得能聽清隔壁小夫妻的夜間絮語。 他獨自坐在桌上,挑著燈花,長久不語。 許久后,傀儡人般舉著燈去春和的睡房。一陣風刮過,手上的火光卻熄滅了。紀初霖卻知道不用擔心。 因為廳堂有長明燈,他一直點不燃火,春和便準備了長明燈。 重新點上手中的燭火,小心護著,紀初霖輕輕推開春和的房門,深深吸了一口氣。 房中還有春和身上的香味。 在床畔坐下,紀初霖看著被仔細折疊放在床頭的衣裙,拿起來深深吸了一口。衣衫才洗過,沒有春和的味道,確實有陽光的氣息,暖暖的香。 就像是春和。 緊緊抱著她的衣裙,許久舍不得放下。紀初霖忽然看見春和枕旁放著一個小木盒,小心打開,里面不過是一只草編的蚱蜢。 一時間他幾乎覺得自己出不了氣。 心仿若被人生生掏出,丟進了布滿荊棘的荒野。 那個草編的小蚱蜢早已破破爛爛。春和竟然還留著。 這是他二人成婚后的第一年,他送給春和的生辰禮物。 他記得那一日,春和說,這是她第一次收到生辰禮物。那天她的小臉漲得通紅,小手小心翼翼捧著草蚱蜢,全然沒有聽進去他之后說的話。那個時候紀初霖說來年他一定給春和買一個小糖人,可到了第二年才知道夏日是做不了糖人的,因為糖會很快化掉。 他便帶她去街上吃好吃的。 那天春和眼中含著淚,說自己命好,才遇見他這樣的相公。 “春和——” 紀初霖躺在床上,床上還有春和的味道。 春和命好? 才不。 就是命不好才會遇見他。 他覺得自己就是個笑話。才成親時春和一直問他何時圓房。他總是滿口拒絕。 可那個時候她真的太小太小,才十一歲啊!還是在爸爸mama膝蓋上撒嬌,背著書包戴著紅領巾做《寒假生活》的年紀啊! 她就嫁給了他。 他只能全力珍惜。 后來她長大了,他卻不敢碰她。 因為害怕。 在這樣的年代,女子生產仿若進鬼門關,他在那個世界沒有談過戀愛,自然不會算安全期。 他害怕。 比起身體上的寂寞,他更害怕精神世界的徹底空虛。 一開始他以為他的精神世界是建功立業,后來才知道,他的精神世界中,只有她。 真的只有她啊…… 只有她…… 只有她,陪著這個被叫做“瘋子”的自己。 世人皆說他是個瘋子,瘋得徹底,只有她說“瘋子也是她的相公”。說這番話的那日,她緊緊抱著他的手臂,目光中未有一絲遲疑,那一刻,他忽然覺得,大概自己能活下去,能兩個人一道活下去。 那么努力,終于活得比過去好了一些。 有了錢,有了房子,有了瓦子,也有了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