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而林一安確實被她事無巨細并且十分繞口的辭令聽得疲憊,閉了閉眼后告訴她:“喬老師,我對林幼檸的職業生涯沒什么規劃,以她現在的成績,能被top2大學錄取就已經達到我的期望值了。至于志愿填報方面,我只希望她以后不會因為自己做出的選擇后悔,這取決于她。” 喬瑜有些意外地抬了抬眉,她當時聽完了上一任班主任的介紹,給林幼檸家長那一欄偷偷備注了個“要求嚴格,謹慎溝通”,再聯系到八竿子打不著的舅媽的jiejie的委托,事先便做好了跟家長中的超級刺頭交流的心理準備。 可誰知道對方不但聲音好聽,溝通起來也還算輕松,倒推翻了她先入為主的想法。 這頭林一安已經準備掛電話了,他高一高二實在為林幼檸cao了太多心,以現在她的成績,不至于敗壞林家的門面就已經足夠,于是簡潔告知這位小班主任: “不過喬老師,林幼檸是個典型的三分鐘熱度,在職業規劃上也比較迷茫,她上學期考慮去讀法律,上上學期想去考古,這個暑假又開始請家教學希臘語……因此我更希望你能和她好好聊聊,讓她清楚自己的興趣和職業規劃,我在她的志愿填報方面不會干涉太多。” 有他這句話的保證,接下來的工作就好做很多,喬瑜忍不住松了口氣,應承道:“好的,我會找她好好談談的。那現在就不占用您的時間了,有什么需要你都可以直接聯系我,再見。” “好。”林一安嘴上溫聲應著,下一秒已經伸手斷開電話。 如果林幼檸今年不被抓住高調早戀或者帶頭闖禍,那么不出意料的話,他這學期不希望再和她的班主任有任何交流。 只不過他難得愉悅的心情還沒持續多久,在車子駛入車庫之前,他的母親來電。 他的視線在觸及備注的“mrs.lin”后便條件反射地移開,停車熄火后拎著手機從車里出來,給自己做好心理建設后才接起電話:“媽?” “一安啊,你看看能不能把這周六空出來,跟mama看中的女孩子見面聊一聊……”電話那頭的聲音很溫柔,停頓片刻后聽他沒應,又繼續道,“這次這個小姑娘的照片我看過了,人長得又白凈又漂亮,學歷也好,還在英國留過學,跟你應該很能聊得來。加上人家現在剛好就在……” “這周六我沒時間,要和榕悅莊的負責人見面,很重要的case。”林一安步入電梯,隔著一次性手套按下按鍵。 “怎么會沒時間呢?和負責人見面又不至于從早到晚,你抽個午餐或者晚餐出來就行了。”孫嘉莉已經聽過他的太多借口,繼續不徐不疾地勸,“就是讓你們一起吃頓飯,又沒逼你第二天就去結婚領證,你總是著急拒絕干什么?” “我現在沒辦法在外面吃飯。”林一安看著液晶板上跳動的數字,只覺得自己的太陽xue隱隱作痛。 “怎么回事?你的強迫癥又發作了?”孫嘉莉下意識皺起眉頭,囑咐他,“我跟你說了多少次了,平時不要總熬夜,工作是工作,該休息也得休息,還得按時吃三餐,上次看你冰箱里那個什么能量補充劑趕緊給我扔了,人又不是機器,總喝那個哪行?” “知道了,周六那位你幫我推了吧,時間不合適。”林一安進門前換了雙一次性拖鞋,然后摘下手套,在入口處的洗手臺上按下計時器,開始洗手。 “這哪能推了?”孫嘉莉提高了音調反問他,接著就是一通冗長的教育,“一安,你也不小了,明年就是三十而立。之前跟我說要學習要創業沒時間談戀愛,mama都理解,但現在你公司也穩定下來了,哪還有這么多推脫的理由,是該認認真真找個好姑娘談婚論嫁了吧?再說檸檸現在跟著你,你可不能給你meimei做壞榜樣……” 林一安沒吭聲,他之前認真提過并企圖跟他們討論的不婚主義在孫嘉莉耳中就是炸彈,一旦說出口,迎接他的就會是電話那頭家門不幸斷子絕孫的轟炸。 因此在這種對方根本不愿意聽他講道理的情況下,還是不講道理顯得明智跟溫和。 “一安,這次說什么你都得去試一試,人家小姑娘各方面都拔尖的,我還怕她到時候嫌棄你年紀大毛病多,好不容易才托人談成了……大家之間又都是遠房親戚,你要是再推三阻四的,說出去人家還以為你有什么問題,這不等于丟了全家的臉嗎?”孫嘉莉下達最后通牒。 “媽,我本來各方面就都有問題,如果不是你到處搜羅相親對象的話,也不至于自己找臉丟。”林一安開口,語氣幾乎淡得沒有起伏。 那頭果不其然,在片刻語塞后很快響起她的質問,欲蓋彌彰般的:“胡說八道什么呢?你哪有什么問題啊?我跟你爸爸從小花心思培養你,到現在出了這么優秀的兒子,人家羨慕還羨慕不來呢!你能有問題嗎?” 林一安沒答,只是垂下視線,喉結跟著往下滑了滑。 這頭的水聲響了足足十秒,充滿氣泡的雪白水流帶走白茶味道的洗手液后,在顆粒細膩的黑色臺盆中沖成不斷破碎的形狀,不禁讓人聯想到冰島黑沙灘上的網狀浪花。 等自動感應的水流停下,他抽了張加厚的面巾紙,擦干凈手上殘留的水漬,疊成邊緣整齊的方塊后丟進腳邊的垃圾桶。 之后才很輕地嘆了聲,回答:“知道了,那麻煩您到時候提前一天把相親的時間和地點發到我郵箱里吧,謝謝。” “什么我提前一天把時間地點發你郵箱?!”孫嘉莉聽到這句,差點被他的不可理喻氣傷,順了兩口氣才繼續苦心說教,“我待會兒把人家的微信推給你,到時候你自己跟那小姑娘定好時間地點。一安,你是男人,這些事情就應該是你主動去做的。” 林一安的太陽xue被她的聲音煸得突突直跳,剛想伸手去揉,又意識到自己的手是干凈的,臉上是臟的,于是放下了。 嘴上只能回復她:“知道了,我會注意的。” “嗯,媽很看好你這次,你也得給我加把勁知道嗎?今晚早點睡,別再熬夜了。”孫嘉莉又例行叮囑了一串。 “嗯。”林一安面無表情地掛斷電話,剛要抬手推開自己的房門,就看林幼檸鬼鬼祟祟地從她的房門口探頭出來,笑瞇瞇地問:“喲,哥,媽又喊你相親吶?” 林一安的腳步沒停,橫她一眼后便闔上房門,懶得搭理她。 別墅里用的大多是實木隱形門的設計,等平直的線條嚴絲合縫地重疊起來,他房間的入口便跟著消失。 像是沒入了一整片胡桃色的荒原。 周六 13:40 喬瑜抵達咖啡店時,比約定的時間提早了二十分鐘,剛好能抽一點來查看周五收上來的模擬志愿填報。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是她的第一次相親,明明視線是在紙張上的,注意力卻完全沒辦法集中,腦海里不斷倒放她媽跟她先斬后奏的那番對話—— “檸檸,mama已經把你的微信給一安了,他到時候會聯系你的,你們有時間就聚在一起聊聊,都是在申城打拼的年輕人,交個朋友也好,以后要是有什么事……” “什么一安?”喬瑜那兩天被班主任的工作忙昏了頭,一時間沒想起來。 “我不是跟你說過的嗎,你班上林幼檸她哥哥啊。”劉瑩語氣里的喜色頓時被沖淡不少。 喬瑜這才意識到她把這事當真了,皺起眉頭:“媽,你是不是沒跟人家說我就在申城待一年?對方還是班上的學生家長,你覺得這合適嗎?” 劉瑩不高興地“嘖”一聲,反問:“那不也還有一年呆這兒嗎?處一處怎么了?再說你讀博的事還沒個準呢,萬一你就看中人家跟人在這兒結了婚,那還讀什么博啊?你看你現在教師工作又輕松,工資又高,以后生了孩子也顧得過來。申城離咱們鏡湖又近,結婚以后媽也能經常來看看你……” 喬瑜被她暢想的無憂無慮的下半輩子聽得反胃,語氣不善地打斷道:“夠了別說了,我的博士生導師已經聯系好了,讀博的事情準得很。倒是這個什么相親八字才沒一撇,光是你在那兒想入非非。” “什么叫我在那兒想入非非?”劉瑩的嗓音倏地拔高,“人家一安的mama跟我聊過了,對你各方面都很滿意,咱們兩家相互也知根知底的,這不比外頭那些男人放心?你們要真處上了,我看兩三個月就能考慮結婚了。” 喬瑜深吸了一口氣,不想跟她吵任何關于結婚和留學的事情,因為一旦爭論開始,劉瑩要說的無非是那些陳詞濫調: ——女孩子讀這么多書有多少用,你mama我還不知道? ——要再像你這么讀三年五年博士的,回來之后都成什么了?哪家會要三十來歲的老姑娘? ——就是熟人介紹的最靠譜,你看現在結婚離婚的,哪個不是年輕那會兒沖動亂來? 她每次聽到,也常常想踩著她的痛處反駁她,只可惜最后得到的總是她更加激烈的言辭和強迫,夾雜著自怨自艾的眼淚。 說實話,劉瑩一旦變成這幅樣子之后會很難看。 明明老照片上,她還是意氣風發的青年大學生,有著濃密的長發和紅唇,穿一身白色的羊毛大衣,看起來美且自由。 直到她遇到了喬青松,然后有了她。 …… 喬瑜是周四晚上收到林一安的申請的,對方的頭像是看起來是高深莫測的一團亂線,后來她才知道這是古根海姆博物館在建設之初的設計師手稿。 點擊通過后,喬瑜盯著聊天頁面發了一會兒呆,也不知道該怎么開口,直到那頭彈出來一條消息,差點嚇她一跳: 【周六下午兩點方便嗎】 她抿了抿下唇,很想反問他“可以不方便嗎”,但在微信上拒絕顯得太不禮貌,加上她怕對方不高興之后會跟遠方親戚打小報告,只好回復: 【方便的】 一團亂線于是又問: 【咖啡廳可以嗎,需不需要我來接你】 喬瑜并不想在咖啡廳之外更多一些和他在車里尷尬的時間,很快回: 【不用不用,我可以自己去】 對面從善如流地發來一個位置,留下一句: 【那么周六下午兩點,這個地址見吧】 喬瑜看了眼,是cbd某寫字樓下的一家costa,離學校不遠,剛好她約了中介要來附近看房子,還算順路。 于是她回: 【好的】 …… 等喬瑜再回過神時,手機上的時間已經顯示13:59,她沒忍住長嘆了聲,把桌上的資料整理好,端著咖啡觀察咖啡店的正門。 考慮到林幼檸的漂亮五官、劉瑩嘴里的“相貌好”,再加上他在電話那頭聽起來清冷無比的聲線,喬瑜猜測林一安的長相應該不會太難看。 所以等那個瘦高的身影推開深咖色的門框時,手機上的數字在同一時間跳動到“14:00”,她直覺應該就是他。 光從側面上看,倒是沒浪費這樣謙潤如玉的好名字。 第4章 四口小甜酒 這家costa就在kernel事務所的樓下,林一安為這次相親足足提早了三分鐘下樓,在私人電梯的幫助下踩點推開咖啡店的玻璃門。 視線在一側的座位上掃了一圈后,他把范圍縮小到三個正在等人的年輕女性上,最后走到從他進門開始就一直在打量他的那位面前,略一停頓后告訴她:“我是林一安。” 他直到開口前才意識到自己還不知道對方的名字,只能寄希望于她身上。 喬瑜在他走近的一路上,默默把目光從他帶著乳膠手套的手上移開,沿著平整的白色襯衫和裝飾著金色刺繡的領帶向上,最后落到他被黑色口罩和金邊眼鏡遮住大半的臉上。 雖然看不太清楚長相,但他鼻梁的高度即使隔著口罩也十分可觀,清俊的眉眼落在那副金邊眼鏡之后,眼尾深長,濃淡錯落,有著如同水墨畫般的適宜。 喬瑜看到這里就點到為止,猜測林一安大概有比較嚴重的潔癖,但這和她沒什么關系,淡定地對他點點頭道:“你好,我叫喬瑜。” 林一安在她開口的瞬間停頓了一下,想起來在哪兒聽過這個嗓音后,跟她確認:“喬老師?” 喬瑜以為他在來之前應該就知道自己是林幼檸的班主任,聽他這么一問,先是有點莫名,緊接著就尷尬起來。 當下只能勉強地一點頭,告訴他:“嗯,是我。” 想了想又道:“也是你小阿姨的外甥女,我mama和你mama……應該是這樣聯系上的。” 林一安對兩家父母到底是怎么聯系上的并不感興趣,只是輕一抬眉表示知道,一面在椅子上落座,但并沒有要把口罩和眼鏡摘下來的意思。 喬瑜忍不住握緊手里的咖啡杯,偷偷瞥他一眼后,才鼓起勇氣把自己昨天晚上睡前在腦海里準備好的措辭搬出來:“林先生,是這樣,在我們的談話開始之前,有些事情我認為需要先讓你知道一下,這樣你好判斷我們是否有任何繼續聊下去的必要。” 林一安的坐姿很端正,后背跟椅子并不接觸,聞言略掀了掀眼皮,沒什么表情地隔著脆薄的鏡片盯著她。 心里大概也能猜到她想說什么,無非是需要他有車有房、年薪過百萬之類過分看得起自己的要求。 喬瑜看他心不在焉的,頓時覺得這事有戲,盡量客氣地跟他解釋:“是這樣的,今年是我從研究生升博士的gap year,去星外授課只是希望能通過這段時間的工作積累經驗,并不是要一直停留在這里的意思。 “在今年十二月份之前,我會提交我的博士生申請,并且在明年夏天回英國繼續完成學業,至少也需要四年時間……出于這個原因,我并不認為我是一個合適的相親對象,林先生如果真的有意向結婚的話,還是……另請高明比較好。” “……” 她的話音落畢,對方有良久沒有開口,只是若有所思地交疊手指,擱在面前的桌上。 說實話,林一安是直到她說出“至少也需要四年時間”才真正正視起她來的。 畢竟面前這位相親對象的長相實在太具有欺騙性,天生一張軟包子臉,光聽聲音又沒什么脾氣,簡直是他mama從玩偶工廠定制出來的,也因此讓他在第一眼就心生不快。 所以當她希望他另請高明的時候,林一安胸口堵著的一口惡氣瞬間清空,第一個念頭是立馬站起來回公司。 但處世之道要求他不能這樣,需要先禮貌地道謝、向她解釋自己并不想結婚、她完全可以毫無心理負擔地跟他說再見這一系列善后舉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