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歡_分節閱讀_36
但,又,也許,并不算多…… 看到自己的孩子面色不善,確實應當關心才是啊——假戲,要做到讓自己相信了,方才能說服別人認同吧? 如此,盡歡帝心中兜兜轉轉徘徊了甚多念頭,伸出的手指前行復又停止,停止復又前行,不過米余的距離,直待到手臂有了僵硬酸痛的趨勢,柔和的指腹方才觸碰到了床上人兒輕攏的眉心。 觸手柔膩,輕軟的眉毛安靜地躺在手指下,乖巧地聽由其慢慢撫平,而后舒展。 房內唯一的熏香繼續繚繞,香爐邊升起的煙霧如夢似幻,逐漸地將整個房間襯地如同世外桃源一般,盡歡帝糾結的念頭隨著逝水舒展的眉心一同消散,唇邊亦浮起了淺淺的笑意。 然未及那笑意定型,一聲無意識般的呢喃便從逝水口中逸散了出來:“墨雨不要鬧,現下什么時辰了?” 一語未畢,盡歡帝的手便閃電般縮了回來,唇邊的笑意倏然隱沒,半彎的雙眸盛入了慍怒,房內的溫度陡然降到了冰點。 于是逝水睜開眼眸看到的,便是盡歡帝面無表情的臉,以及僵硬著坐在床邊的身姿。 緊咬住有些顫抖的唇,逝水順勢便要下床行禮,而有史以來第一次對他人生出形而上的關切之心,卻被蒙在鼓里的對方誤認為貼身宮人的盡歡帝生著悶氣,任由從‘安然’中醒來,仍然有些暈乎乎的逝水肢體極不協調地摸下床,單膝跪地見禮。 逝水低垂下頭,未及思量自己方才半夢半醒間脫口而出的話,便道:“兒臣參加父皇。” 盡歡帝在袖中屈了屈手指,冷著臉道:“沒想到逝水與宮人間竟然如此無間,小小宮人居然能用‘鬧’的方式叫醒大皇子吶。” 逝水不解,卻是不敢辯駁,只低垂了首道:“父皇多慮了,只兒臣管束有些懶怠,宮人偶爾放肆。” 說著如此,逝水心中卻仍是困惑:聽這含諷帶譏的語調,這人似乎真的生氣了。 但是,為何呢?而且,應當生氣的人,也該是自己才對吧? 丟下一句‘父皇有事,你不要亂動’然后拂袖離去,整個下午都未露面或是遣宮人來達些意,任由自己無所事事地在這方寸之地間,像無頭蒼蠅似的亂轉 ——這樣無視忽略皇兒,自己卻去不知哪殿的妃嬪處逍遙快活,回來之后還橫挑眉毛冷對言的,太不講理了些吧? 而自己,不過是在那奇怪的薰香之下沉沉地,不知東西南北地睡了一覺,而后迷迷糊糊間感覺有人在自己眉心溫和地拂拭,便下意識地說出了墨雨的名字而已,又招惹到這人的哪里了? ——不對不對,墨雨不在這里啊,那剛才那個感覺,是夢吧? 逝水暗自巡視了一番房間,而后狠狠下了定論:夢!徹徹底底的夢!房里沒有其他人,而現在連虛偽的笑容都不做,直接擺給自己一張臭臉的這人,肯定,決計,萬萬不會那樣溫柔地待自己的。 第十二章 霧隨月隱(二) 盡歡帝微低首看著半跪的逝水,恍覺方才言行失措:自己這是,在發脾氣么? 連偽善的面具都徹底褪下,而后真真切切地在自己欲要收服的皇兒面前,完全沒有征兆沒有緣由地,在發脾氣? 幽深的眼眸不著邊際地閃了閃,‘安然’恬淡的氣息突然彌漫了上來,盡歡帝徹悟般想到了自己舉止異常的理由:是熏香的問題! 自欺欺人般做好‘合理’的解釋后,盡歡帝松了松僵硬的面部,拂開寬大的袖袍輕輕托起逝水,溫聲道:“逝水身子還沒大好,這些日子就不用行禮了。” 逝水依言起身,卻見盡歡帝忙不迭地掉過頭去,向著當地的熏香爐疾步而行,輕輕撥開精致的小口便隨便填了些安息進去。 霎時,房里的氣味便粘稠了許多,且催人入眠的藥性一去,逝水仍然縈繞在腦海的混沌頓時也消退了不少。 至此盡歡帝方才彎起唇角,淡淡地問道:“逝水這一覺,睡得可好?” “托父皇的福,”逝水低眉答言:“兒臣睡得很好。” 聽聞逝水的話,盡歡帝猝然嘆出一口氣,略帶羨慕地道:“宮中出了這許多岔子,真難為逝水還能如此安眠了。” “宮中事務確勞父皇費神了,只不知逝水,可否為父皇分憂?” “是常妃的事情啊。”盡歡帝微微攏起了眉心,假作不經意地掃過逝水面上瞬時閃過的羞慚,而后繼續道:“常妃已然認罪,犯的又是大錯,這次的巫蠱不僅讓孤痛失了愛妃,甚至連同愛妃腹中尚未足月的皇兒也一并……” 說到這里,盡歡帝幽深的眼眸黯了一下,而后又道:“父皇實在是無法說服大理寺輕判了常妃了。” 逝水抿唇,強掩過眸中的不安:若說起因,恐怕,還是會落到自己頭上。 若不是自己在中秋那夜不知怎么觸怒了這人,也不會攪起‘過繼’一事,更不會拖出這許多糾葛的后宮爭寵。 說到底,這人只是想讓自己身首異處,而常妃的罪責,都是順帶的了。 只是現下,真真造化陡變,眼見著常妃必死無疑,自己卻仍然在步步驚心。 ——這些時日來,斷斷續續也聽聞了些宮中的傳言,說是菀妃,連同腹中不及三月的胎兒一道玉殞了。這本是禁衛軍搜查后宮前日發生的事,盡歡帝卻下令讓所有知情人士嚴守消息,以至于在周邊小國覲見那日,羊谷王,連同著滿朝文武,對后宮掀起的軒然大波都如同霧里看花,不甚明晰。 直到羊谷王走后,這人方才松了眾人的口,擺出悲悲切切的樣子,熱熱鬧鬧給菀妃辦了場喪事,而后便開始施壓審訊自己了。 雖然將前因后果猜了個七七八八,但是這人接下來的牌路,當真是半點不曉得,也無從推測化解啊。 想到這里,逝水低垂的眉眼愈發謙和,只溫聲道:“父皇請勿過于哀慟,菀妃娘娘若是泉下有知,也定然不希望看到父皇如此。” 盡歡帝凝眸看了看逝水,而后撇開眼去,沉默了半晌方道:“逝水所言,甚是。只愛妃死得如此凄切,孤的皇兒更是無辜,若是孤下令千刀萬剮了那罪人,逝水可會嫌父皇,太過不近人情?” 逝水一驚,而后道:“母后有錯,罪不可恕,但實在不用千刀萬剮,父皇可否念在母后只是一時糊涂,酌情減刑?” “一時糊涂?”盡歡帝邪肆的鳳目掃回逝水面上,帶著戲謔的語調道:“逝水從何而知常妃是一時糊涂?逝水現在如此偏袒常妃,可是對父皇有所不滿了?” 逝水微微搖頭,心中的不安愈發強烈:“兒臣不敢,兒臣只是想母后體弱,恐怕擔不起重刑。” “逝水好生孝順。”盡歡帝微瞇起眼眸,上前一步俯首在逝水耳畔,轉而道:“不過,常妃平日里溫良恭儉,性情端莊,父皇也看在眼里,所以父皇相信她是一時糊涂。” 逝水感覺耳畔吐氣如蘭,溫溫的攪亂了自己的思緒,連忙回道:“多謝父皇。” “不過,賞罰分明功難抵過,即使是無心之失亦是罪孽深重,更何況常妃也有害人之心。”盡歡帝仍然垂首在逝水肩側,薄唇對著那羊脂般瑩潤的耳垂惡作劇般輕輕吐氣:“雖然父皇與常妃一日夫妻百日恩,但若是偏私徇情,就算能向與父皇情深意重的菀妃交代,也無法向天下百姓交代啊。” 逝水一窒,念及常妃本是無辜,卻因為自己一再受牽連,心下更加糾葛了起來:“那,那父皇可否念在,念在常氏一族征伐沙場,為我朝立下汗馬功勞的份兒上,給母后留個全尸?” “啊,常氏一族啊,逝水不提倒好了。”盡歡帝攏了攏眉,道:“常司馬惡行滔天,做遍了作jian犯科之事,罪證確鑿,已是凌遲之罪。” 至此逝水終于耐不下心中震驚,低低地驚叫了一聲,而后立時收回尾音,除了垂首便再無他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