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歡_分節閱讀_7
盡歡帝暗自嘆出一口氣,對著菱兒說道:“菱兒,中秋是要吃月餅的啊,你這個樣子可沒有辦法吃了。” 菱兒撲閃了一下黑亮的眼睛,斜過頭去看了看石桌上嫩黃色的月餅,似乎是被吸引了,卻又舍不得父皇的懷抱,兩難之下一會兒看看月餅,一會兒看看父皇,勾著盡歡帝的雙手也脫離下來重新回到了衣襟上,扁扁嘴卻是許久沒有作出決定。 盡歡帝見她松了勁,便對著身旁兩人說道:“既然菱兒不吃,那天鉞,延年先吃好了,等會兒菱兒喜歡的給吃沒了可不要哭鼻子啊。” 叫‘天鉞’的男童聞言輕輕拈起眼前碟中一塊rou松餡的月餅,看著盡歡帝而后咬了一口。 盡歡帝笑問:“好吃嗎?” 天鉞點頭,臉上帶著純真的笑容將手中的月餅湊出去,完全出于一片孝心似的說道:“父皇也吃啊。” 盡歡帝臉上一頓,忍下苦笑,怎么情況惡化了?自己從來不吃別人進過口的東西,自懂事以來便很少和其他人共桌吃飯,若是萬不得已非要同吃,便寧愿吃著白飯也決計不碰他人動過筷子的菜肴,但是現下……到底要怎樣才能拒絕眼前這個眼中帶著期盼看向自己的兒子啊…… ——如果至今為止,真有自己做了卻又后悔了的事情,那這次的家宴肯定榜上有名,而且把其他事情遠遠地甩下去很多!簡直就是在自掘墳墓啊! 算了,先意思一下吃一口,然后早早把他們打發回去,自己在這里催吐好了…… 想著盡歡帝對著向自己湊過來的,萬惡不赦的缺口月餅俯下身去。然而就在離那月餅尚有幾寸的空間距離,自己也做好了等會兒催吐大計的時候,突然間眼前黑乎乎一片。而后待到視線重返光明時,便見那月餅已然去了大半,只余一點點落下的碎屑可憐巴巴地黏在天鉞的食指和拇指指間。 盡歡帝有些錯愕,正不知所謂間耳畔突然傳來天鉞帶著指控的聲音:“菱兒!你怎么搶父皇的東西吃啊!” 搶,我,的,東西,吃?盡歡帝怔怔地低頭看了看,卻見菱兒兩腮鼓地蟾蜍一般,猶自叼著還未嚼進去的小片月餅,盈滿的口中發出模模糊糊的‘唔唔’聲,黑亮的瞳仁卻是心滿意足地瞥向了有些氣憤的天鉞。原來天鉞方才吃月餅的樣子誘|惑到了本已經處在立場轉變邊緣的菱兒,見伸過來的月餅便理直氣壯地一口吞了獨自享用。 望著奮力將大塊月餅往小嘴里吞的菱兒,盡歡帝腦中只剩了三個字:得,救,了…… 亭子里方始熱鬧了開來,管教不利的盡歡帝毫無經驗地看著已經全身心放松下來的三個孩童全無了半點皇家氣度,面對著滿桌的糕點,卻只哄搶著自己面前的一盤并無任何特殊的月餅。 起初天鉞和延年爭先恐后地想要喂自己吃,卻都被懷中圖謀不軌的菱兒吞入腹中。到了后來菱兒肚子逐漸鼓脹了開來已經無力參與,天鉞和延年卻唯恐對方得逞般搶著吃對方伸向自己的糕點,將個亭子搞得果蔬滿地杯盤狼藉…… 此間假山林中那道白色的影子斜斜依靠著背后的山石,水光盈盈的眼眸似喜似悲,一瞬不眨地凝視著亭中的天倫,違背初衷般寸步不肯離去…… 待到三個孩童小肚子全部鼓得塞不下任何東西了,盡歡帝方才醒悟過來,拍手將候在外面的宮人招進來帶走面上仍依依不舍,眼皮卻已經開始上下打架的皇子們,而后精疲力竭地靠在亭子的欄桿上說道:“你們也都退下吧,也不要候在外面了。告訴祿全讓他去一趟斜陽殿,讓他把該做的事情做了。” 宮人帶著皇子們俯首稱喏,而后倒退著散了開去。片刻后本來充斥著孩童喧鬧之聲的御花園安靜到了極點,連燃著的燈籠都似沒有了熱火朝天的激情,只是倚著秋夜里微微的和風無力地在枝椏間撞來撞去。寂無人聲仿佛才是園子的本來面貌,縱使添上再多俗世強加的絢爛裝飾,終不過是外來的施予,不會被接受也不會長期停留。 而過了今晚,中秋便過了;過了中秋,那這些燈籠彩帶便無用了,幸好沒有從古編排的神話戲曲在這里閃亮登場,否則這個園子繞梁三日地盡是些騙人的腔調了。 從始至終一直安然以待,沒有被節日的氣息染上分毫的假山林中,大皇子靜靜地看著亭子里唯一留下來的人,面上慢慢浮出苦笑:還真是看看而已啊,居然看了這么久人家的天倫還不肯回去。 若是自己也是個三歲小兒,估計也會像菱兒一樣掛在那人懷中不肯離開分毫吧,就算不依偎著他的氣息,至少也要像天鉞延年那般緊緊靠著他坐,爭搶他面前的果蔬啊…… 只是這家宴,果真是半點沒有自己的位置。石桌邊安放四條石凳,想來便是那人和三個弟妹的落座之處,只是菱兒調皮地占了最喜歡的位置,將那冷冰冰的石凳棄之不顧了。而自己,卻是連那被遺棄的石凳都無法心安理得地上前去宣布所有…… 不過,自打母后逝世后,這里便沒有自己的位置了——呵,也許再決絕一些,搞不好從自己出生或是尚在娘胎里時,就注定了自己,沒有這樣的位置。 只是從剛開始的被排斥,到后來的被遺忘,索性到現在的,就像從來不存在過一般。大皇子這個稱謂,有多少人還記得要安放在自己頭上?若是史書留到后朝,自己就算是個皇子,也什么都留不下,甚至連名字,都留不下…… 第十三章 暗殺? 萬物盛極而衰,當空的朗月逐漸下沉,一年一度的中秋也悄然溜走了:時下過了午夜,權當是第二天了。 被一幫子小鬼頭鬧騰地頭腦發昏的盡歡帝原來本著就靠著欄桿休憩一小會兒,便去斜陽殿任務般繼續獨守空房的初衷,卻是低估了這次自討苦吃帶給身心的后遺癥,趴在欄桿上許久許久無力站起身來。 真是,太累了,早知如此還不如聽了祿全的話召人來唱戲了,雖然那些虛偽膩人的神話讓自己厭惡不已,但至少能吊住小孩子的胃口讓他們不要來黏著自己。 還有,一想到還要去那個滿溢著讓自己惱火的菀妃氣息的寢殿,心中更是提不起半點勁來,平生最恨的就是欺騙自己的人,這次居然和著那個女人做了這么久的戲。 所以,還是這里最好了,四下無人,僅有與世無爭的林木和富貴無用的山石,打發走所有呼前擁后的宮人,便沒有人對自己做真真假假的表情了,也沒有必要作出權傾天下之人應有的陰謀算計,即使是上位者有時也不得不作出妥協和曲意逢迎…… 輕輕呼出一口氣,盡歡帝松了松身子而后找了個更妥帖的姿勢,完全把自己依靠在欄桿上,慢慢闔上了鳳目,那么,暫且在這里再待一會兒吧,引人懷疑也好不負責任也罷,身上綁縛的王者責任,是時候,稍微松懈一下了吧。 于是,說服了自己后,秋風瑟瑟里,仗著身體素質好的盡歡帝放松了心神,伴著耳畔若隱若現的唧唧蟲聲,慢慢卸下了醒著時犀利的防備;而斜陽殿燈火漸滅的寢殿旁,祿公公輾轉徘徊了許久,終于放棄了沒有盡頭的等待,帶著威脅的神色斜睨著眼吩咐了敬事房的人錄下盡歡帝臨幸斜陽殿,而后便離開了。 因為對盡歡帝性子有些了解的宮殿監正侍們不會大著膽子來尋他,懇請他回殿休息,而現下在沒有打擾的情況下進入淺睡狀態的盡歡帝,又一路無阻地朝著深睡眠狀態進發。基于這兩點,如無意外,明天太醫會開出治療傷寒的方子,讓不按常理出牌的盡歡帝好好清減一下接下來幾日的飲食。 意外就在這里:大皇子從假山林中探出身來,心中有些困惑,這人一向把必要的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條,但是現在他睡在這里是早就決定了的,還是一時心血來潮,或是一個不小心就睡過去了? 不管怎樣,他對自己的身體也太有信心了吧?現下仲秋時節,帶著寒露的夜晚雖不及冬日的肅殺,但是讓一個不蓋被子就在四面透風的亭子里睡過去的人染上傷寒可是綽綽有余了,這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哼,管他怎么想的,若是這樣病倒了也好,讓這個飯飽思yin|欲的家伙好好躺上幾天! 躺上幾天消停一下…… 還是,把他不動聲色地弄醒讓他好好再次考量一下天氣,然后回去? 大皇子糾結了片刻,瞥了一眼睡夢中都緊鎖眉頭的盡歡帝,而后俯下身拾起一顆小石塊,瞄準了盡歡帝安然垂立的平頭靴,手腕一抖。見那石塊帶著雷霆萬鈞之勢在空中劃過一道灰黑的弧線,卻是在離靴子不到一寸距離時陡然收勢,而后不輕不重地打落在那黑色的緞面上。 盡歡帝正處于淺眠和深睡的邊緣,經此一擾陡然睜開眼來,一個念頭以最快的速度閃過尚在復蘇中的大腦:這刺客中秋都不休息地來暗殺么? 念及此,緊鎖的眉心又攏起了幾分,剛剛突然受襲的左腳微微動了動,那顆小石塊便輕輕滾落一邊,而后帶著石塊專有的沉默和無辜緊緊貼在亭子一邊赤紅的柱子上,立定不動了。而周遭以不變應萬變的假山林木們仍保持著一貫的姿態,全然沒有生人闖入的跡象。 盡歡帝帶著訝異瞅了瞅那顆石塊,怎的不是匕首短箭之類的? 是就地取材,還是,自己被小看了? 或者說,這顆石塊是自己掉下來的? 微微挑了下左眉,盡歡帝沒有做其他動作,而是闔回了方才看向那石塊的眼睛,靠著欄桿就欲再次回到‘睡眠’狀態:現在驚惶也無用了,倒是對方不一定是殺手。自己現在可是完完全全在明處,而且把渾身的破綻都露了出來,調整這個狀態已然來不及,那便索性靜觀其變,偷襲的話能閃就閃,若是不及反應之下對方突出殺招,那便怪自己霉運好了。 也許,這皇宮的警衛也被自己放得太松了些吧,也可能自己,不應該這么放心大膽地遣散暗衛獨自睡在這里…… 正思量間突然又一顆石子凌空飛了過來,這次帶著些力度砸在盡歡帝手肘上,將后者假閉著的雙眸又打了開來。 盡歡帝再次瞅了瞅滾落一邊的石塊,微微的怒氣染上了幽深的眼眸:又是石塊,天降禍事已經完全可以排除了,關于對方也多了一些信息:用這種孩童惡作劇一般的手法一而再再而三地sao擾自己,卻次次精準,讓人察覺不到來時的路線方向,且力道控制地相當好,循序漸進卻不傷自己分毫…… 等等,不傷自己分毫? 那么,對方的身份,便不是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