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還是不說話，神色呆愣而迷離。路無塵有些無奈，但還是看著他輕輕嘆道。“你既然不愿意說，我也不勉強(qiáng)你。只是三天后，等你傷口結(jié)痂的時(shí)候，我送你離開！”青年顯然因?yàn)檫@句話微微怔了一下，終于有些動(dòng)容。

    “舒！你可以叫我——舒九！”這似乎是他第一次開口，路無塵耳朵一動(dòng)，注意到他的聲音悅耳如同琴音，竟是格外的好聽。于是忍不住輕輕笑了起來。

    “名字不錯(cuò)，很好聽！”

    因?yàn)閹е鴤?，為了避免他傷口惡化，路無塵再?zèng)]有東奔西跑。只是在夜晚降臨的時(shí)候，他找了一個(gè)山洞，以供兩人暫時(shí)休憩。而此時(shí)，舒九卻突然發(fā)燒了，開始昏迷，并且神志不清。

    路無塵找來了藥草，給他的傷口敷過。又拿著浸了冷水的帕子幫他放在額頭降溫，卻見這人于睡夢(mèng)中都極其不安穩(wěn)，一直都在掙扎著，并喃喃低語著什么，神色極為悲戚。路無塵輕輕嘆了口氣，正想起身給他換條帕子，下一刻，卻被他驀地抓住了衣角。

    “別走求求你，不要再離開我……”

    他的聲音輕裊而憂傷，滿含著說不出的傷心與絕望。路無塵無法想象他遇到了什么事。只是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低聲安慰道，“只是換條帕子，馬上就回來，你放心?！?/br>
    然而那人卻下意識(shí)攥的更緊了些，并且怎么也不肯再放手，路無塵實(shí)在沒什么辦法，最后只好割開了自己的衣角。

    也許是發(fā)燒的緣故，他看起來很冷，身體一直在瑟瑟發(fā)抖，路無塵找來了足夠的柴火，在旁邊燃起了火堆，最后又將外衣脫下來給他蓋上，他這才看起來好了些。

    夜晚還很漫長(zhǎng)，路無塵隨手又往火堆里添了些柴，就索性坐在了舒九的旁邊，靠在石壁上閉目養(yǎng)神，因?yàn)橛行┌贌o聊賴，他最后也就沉沉睡了過去。

    只是沒想到再次醒來的時(shí)候，那人竟因?yàn)楹洌@進(jìn)了他的懷里，偎著他睡得正沉。路無塵下意識(shí)瞥了一眼火堆，余灰裊裊，實(shí)在是冷了太久了。

    這人眼下有著淡淡的青紫，顯然是很久未曾睡過一個(gè)好覺，路無塵到底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竟未忍心推開他，只是輕輕嘆了一口氣，之后就一動(dòng)不動(dòng)，以同一個(gè)姿勢(shì)保持了很久很久。

    舒九醒來時(shí)，有片刻的愣怔，身旁火堆似乎息了很久，但身體依然很暖。低頭一看，卻是那個(gè)人的外衣，正靜靜的蓋在自己的身上。

    他下意識(shí)向四周看了看，可周圍空蕩一片，并沒有那人的影子，于是他莫名的感到驚慌起來，身體一動(dòng)就想要掙扎著起來。

    “別亂動(dòng)，小心碰到傷口！”洞口似乎在有人輕輕嘆息，舒九順著聲音看去，卻見路無塵手中捧了些果子，正邁步走了進(jìn)來。

    “時(shí)間還早，你不再躺一會(huì)兒了嗎？”

    舒九嘴唇發(fā)白，但是還是輕輕搖頭，掙扎著想要起來。路無塵無奈，只能快步走到近前，將手中東西放下，這才小心地將他扶了起來，他動(dòng)作極其溫柔，并且一直小心翼翼的避開了他身上所有的傷口，最后幫他以一個(gè)舒服的姿勢(shì)靠在了墻壁上。

    “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路無塵輕聲問著，話一出口，又意識(shí)到了對(duì)方根本不會(huì)回答。于是徑自伸出手去，輕觸上了他的額頭，試了試溫度。燒似乎退了下來，觸手并沒有像昨晚一樣guntang。路無塵忍不住輕輕松了口氣，神情也漸漸柔和下來，輕聲道，“好了，應(yīng)該沒事了！”

    舒九看起來還是如此蒼白而虛弱，嘴唇發(fā)干，路無塵端詳了他一下，就從身上摘下水壺給他遞了過去。

    “渴嗎？要不要喝一點(diǎn)？”

    他似乎猶豫了一下，但之后就順從的伸出手來，想要將水壺接過去，但是因?yàn)樘^無力的緣故，他的手似乎抖的很厲害。路無塵微微嘆息，索性將水壺湊近，讓他就著自己的手喝了幾口，看著他的唇被水光潤(rùn)澤，也不知怎的，路無塵竟勾唇笑了笑，順手給他遞過去一個(gè)果子。

    “你受了傷，需要忌口，大概只能吃這個(gè)填填肚子，要不要試試？”

    舒九臉色還是發(fā)白，但此刻眼底卻也漫上些許暖意，他幾乎沒有猶豫，立刻就伸手接了過去。

    不知是不是因?yàn)楣拥奈兜啦缓玫木壒?，舒九一直眉頭微擰，但他仍舊什么也沒有說，只是在他面前吃的細(xì)嚼慢咽，路無塵忍不住微微搖頭，于是背轉(zhuǎn)身子就想要離開。

    “你……去哪？”舒九明顯驚了一下，立即停下了所有的動(dòng)作，忍不住呆呆地看著他問了一句。

    “我要再去采些草藥，去去就回，你先歇息一會(huì)兒吧！”

    “你能……不去嗎？”舒九輕輕咬唇，聲音低低的開口，他也知道自己的這句話說來有多么的不合時(shí)宜，但他就是無法忍住。

    路無塵有些無奈，這人滿是祈求的目光落在身上，不知怎的，總會(huì)讓人不自覺的升起一種奇怪的錯(cuò)覺，但他很好的掩飾了這些，輕笑著說道：“你身上的傷口需要這個(gè)，你要趕快好起來才行啊！”

    他說著就轉(zhuǎn)身離去了，看著他頭也不回離去的背影，舒九下意識(shí)就想要伸出手去抓住他，但心頭燭火微熱，陽光卻在他手心里忽然幻滅，一塊被刀子割裂后留下的殘碎的布條――于此時(shí)，飄搖落地

    舒九的臉色突然變得一片慘白，他抖著手去撿起了那塊小小的布片，努力將它揉緊在自己的手心里。然后他開始感覺到寒冷，于是下一刻，他死死地蜷緊了自己的身體。火光熄滅，冷燼殘留。到底，還是什么都沒有剩下。

    路無塵背著舒九走在山道上，林中清風(fēng)裊裊，陽光灑落在樹木的枝椏間，也落在了他的肩背上，好像羽毛一般輕柔溫暖。他的唇角忍不住勾起一彎淺淺的微笑，勾著對(duì)方脖子的手微不可覺地緊了緊，突然俯身，輕輕地趴在了他的脖頸上，呼吸聲都一聲一聲盡數(shù)打在了路無塵的耳朵里。

    路無塵耳朵動(dòng)了動(dòng)，感覺有些癢，所以輕輕笑出聲來，之后忍不住調(diào)侃他道：“我說，你小子別做這些多余的動(dòng)作好不好？如果你是女孩子，這樣我會(huì)覺得你是在勾引我！”

    “勾引你又怎樣？”舒九的身子往后縮了縮，口里卻故作輕松地這樣說著。但是在對(duì)方看不見的地方，他的神色開始變得清冷，聲音里也微微泛出了幾絲苦意，“你喜歡過一個(gè)人嗎？”

    他話題似乎轉(zhuǎn)換的有些快，路無塵微怔，卻也認(rèn)真答道：“也許沒有吧！因?yàn)橛洸坏昧耍　彼捴械囊馕逗苊黠@，若是曾經(jīng)深愛過，那么即使記憶被消磨，那也總該記著一些東西，總也不愿忘卻的?？扇缃裼洃浛瞻壮梢黄?，原因大抵只有一個(gè)，那就是他可能一直都未曾愛過。然而，說這句話時(shí)，他不知怎的有些猶疑，只因?yàn)槟请p不停搖曳在記憶中，魂魄里，如今近在眼前的那雙酒紅色眼眸！

    “我愛過！”身后那人卻在他耳邊這樣低低的說道。“我曾經(jīng)愛他愛的不知如何是好。我喜歡看著他的笑容，喜歡看著他的背影，有時(shí)候只是靜靜地看著他，我的整顆心就已經(jīng)滿的，什么都再也裝不下！”

    第82章 望月的執(zhí)念

    舒九的氣息就這么一聲聲，癢癢的打在耳邊，他的聲音聽起來莫名悲戚，路無塵什么都沒有說，只是覺得身后的人突然將他摟的更緊了些。

    他在輕輕嘆息，如同琴音的嗓音款款響在耳邊，流入深林里。“你聽，是夏螟在叫吧？”

    “夏螟？”

    “那是一種很傻很傻的蟲子！”身后那人用一種很哀傷的聲音，低聲對(duì)他說道，“它們出生在樹蔭下的玉泠石里，朝生如落花，暮死歌月下。在爬出石頭的那一刻，它們就不停地爬啊爬，只為尋找自己的死地，幾乎所有的夏螟，都喜歡月光最亮的地方！”

    “在它們的心里，大概認(rèn)為月亮是這世界上最美的東西，能被美麗的月光照耀上那么一刻，甚至連死亡都應(yīng)該是幸福而榮耀的。所以，它們?cè)诙潭痰囊簧?，都?huì)為此而努力。于是，它們拼命用柔軟的觸角去頂撞堅(jiān)硬的石頭，直至頭破血流”

    “它們掙扎著出生，在爬出石頭的那一刻，甚至連長(zhǎng)舒一口氣的工夫都沒有，就開始像沒頭蒼蠅一樣四處奔跑，因?yàn)樗鼈冃枰陉柟膺€充足的時(shí)候爬出樹蔭去尋找一塊更高的，可以望月的石頭！”

    “它們也許拼盡一生都不會(huì)得到月光的垂憐，所以更多的夏螟不得不在活著的每一分每一秒里，拼命地嘶叫，直叫到喑啞，叫到死亡，叫到他心目中的月亮，聽見的那一刻！”

    “也許它們窮盡此生，只希望，心目中的月亮，能回頭看上它們一眼！”

    最后，他輕輕地問他，“你說，這樣的蟲子，是不是很傻？”

    路無塵于此刻喟然嘆息，認(rèn)真道：“是很傻，傻的可憐，但又傻的分外可愛！”

    “可愛？為什么？”青年微微一怔，卻又聽見眼前的人輕笑著說道：

    “那你有沒有注意過，努力過的夏螟大多數(shù)肯定都可以達(dá)成自己的心愿，但呆在原地的夏螟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心中的月光離自己越來越遠(yuǎn)！所以，既然愛了么，總是要拼一把的！”

    他說的話倒像是一種安慰。青年略微怔了怔，終于忍不住開口問他道：“那如果是你呢，你喜歡的人不喜歡你，你會(huì)怎么辦？”

    路無塵先是愣了愣，顯然是一下子被這個(gè)問題問住了。但他還是認(rèn)真地想了想，之后又極為輕松地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