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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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十年里紅木部落出過幾次難產一尸兩命的事情,角也見證過,現在想到那種可怕的后果,全身的血液都要涼了。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前所未有的恐慌和無助,比當年六七歲時被迫離開家庭、離開部落更加害怕,聲音極為晦澀:“陸邇!你快醒醒,再用點力氣!” 他無法想象自己失去陸邇的場景。 如果有可能,他恨不得現在代替陸邇躺在這里承受分娩的痛苦。 陸邇其實沒有昏迷過去,他能聽到角的聲音,也知道自己現在不咬牙用力的話,唯一的結局就是難產而亡。 只是他現在身體完全虛脫,生理上的問題不是毅力能夠完全解決的。 他想用力也凝聚不起來,連身上的痛楚都漸漸消失,整個人的靈魂仿佛都要飛出身體。 這一瞬間,陸邇腦海中閃過了無數的畫面,仿佛死亡之前的人生經歷回放。現代社會的、獸人世界的,各種畫面交雜在一起,讓他恍惚中產生了即將命喪的預感。 他甚至感覺自己出現了幻聽——耳畔似乎響起了一個同樣焦急的聲音,含含糊糊,像老人的喃喃自語、又像垂髫小兒的咿呀學說。 這個聲音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聽過。充滿了擔憂,似是在鼓勵他再努力堅持一下。 這個聲音出現之后,陸邇感覺自己身體又變得沉重起來,身上的疼痛變得清晰不少,仿佛突然回到了現實。 感受著陸邇的手越來越松,角感覺自己的血也在慢慢地涼下去。 他低下頭不住地親吻著陸邇的額頭,恨不得自己立刻死掉。 可除了徒勞的呼喚,他都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就在這時,門外忽然傳來一陣嘈雜聲,隨后關著的門被推開,一個穿得十分神圣的老亞獸氣勢洶洶地走了進來,對上角茫然中還帶著一絲怒氣的視線直接破口大罵:“你就在那干看著?!” 門開之后外頭的光透進來,角才看清這個老亞獸滿是皺紋的熟悉的臉龐,微微一怔,下意識叫出了那個有些陌生的稱呼:“祭祀?” “叫什么叫!”老祭祀毫不客氣地走過來,掃了地上已經虛脫、嘴唇開始泛白的陸邇一眼,從腰間直接抽出了一把刀,扯過角的手腕,“哧啦”一下劃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鮮血立刻涌了出來。 那兩個負責接生的亞獸頓時吃驚地叫了一聲。 角被傷了手腕,不怒反喜,瞬間反應過來——該死,他怎么把這個忘了?! 他身體里有生命之心!陸邇現在流失的不是能量,而是生命之力! 把流血的手腕湊到陸邇嘴邊,角輕輕捏了捏陸邇的下頜,讓他張開嘴,小聲道:“陸邇,多喝一點。” 老祭祀“哼”了一聲,斜眼看了一眼那邊兩個迷茫的亞獸,心里又暗罵了一句,在自己的獸皮袋子里裝模作樣地掏了一會兒,抓出一把青綠色的粉末,灑進陸邇的身上,一邊故意說道:“有我的神藥,配合崽兒父親的血,他就可以恢復力氣了。” 蘊含著生命之力的鮮血入喉,不過幾個眨眼的功夫,陸邇蒼白的面色便漸漸紅潤了起來,很快睜開眼睛,舔了舔嘴角的血腥味,微微搖了搖頭。 角知道他的意思,但唯恐不夠,好像不知道疼痛一般用力掐了掐自己的傷口,涌出大股鮮血,全都灌入陸邇的嘴里。 恢復力氣的陸邇無奈地張嘴接住,心疼地看著角深深的傷口,微微瞪了角一眼,意思是以后再跟他算賬。 見陸邇都有力氣瞪人了,角心里石頭放下了一半。 很快,和姆父一起難產的最后一個小崽子終于生了出來,接生的老亞獸幾乎喜極而泣,如釋重負:“終于出來了!終于出來了!是個毛的!” 角盯著陸邇平整的肚皮,不放心地確認:“沒有第四個了吧?” “沒了,三個,都平安!” 這個亞獸這么多年來也是頭一次接生了三個幼崽,危機的后怕消除之后是大難不死的慶幸和一下子多添了三個幼崽的喜悅。 確認陸邇身體還算好,角這才松口氣,后知后覺地一陣頭暈,原本半蹲著身體,現在“啪”地一下坐在地上。 隨后他板起了臉色,變成了獸型,沖著屋里另外三個亞獸吼了一聲。 被銀白的獅子吼了,那兩個負責接生的亞獸也不生氣——伴侶生育之后,按照慣例是獸人給自家亞獸和幼崽舔毛的流程,不想有外人在也是正常。 老祭祀雖然面色有些不虞,倒也沒多說什么,本來打算掏出點止血的藥草給角,干脆不多管他。 反正流點血也不會死! …… 屋里的人都走光了,只剩下他們一家五口。 大獅子把三個幼崽叼過來放在陸邇身邊,伸出舌頭給陸邇和三個小崽子清理身上的黏液。 獅子的舌頭十分粗糙,好在不像老虎一樣有角質化的倒刺,加上角十分耐心仔細,陸邇沒覺得有不舒服,只是被舔得有些癢,用光力氣之后再度有些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絲笑容。 他微微側頭看著銀白的大獅子給他們父子四個清理身體。盡管是毛茸茸的大獅子,但陸邇還能看得出它眼中的虔誠和專注,仿佛在做一件比拯救世界更加重要的事情,又仿佛在呵護全世界最珍貴的珍寶。 清理完身體,三個小崽子發出了細嫩的叫聲,在柔軟的獸皮上輕輕爬動;大獅子則把陸邇和三個幼崽圈在自己的身體中央,碩大的獅子頭湊到陸邇腦袋邊上,輕輕親了親,喉嚨里發出一聲嗚咽。 陸邇轉過頭,臉上帶著笑容剛想說點什么,猛然發現這個強大、高傲、霸氣的純白獅子碧綠的眼眸中,忽然滾出了一連串的淚水,滴滴灑落,有的落在他光裸的肩頭,帶著灼人的溫度,燙到他的心里。 陸邇怔住了。 這是他頭一次看到角流淚。 透明的淚水打濕了獅子的毛發,讓那些驕傲的毛毛濕漉漉滴地趴下來。 大獅子堅定地凝視著陸邇,任由淚水滑落,眼睛一眨不眨,生怕一個眨眼過去,他的亞獸就會變成面色蒼白、身體冰涼的狀態。那種恐慌他這輩子都不想再感受第二次。 ——剛才那一瞬間,他幾乎以為他真的要失去他的亞獸了。 ——幸好、幸好…… 純白的獅子微微蜷起身體,把一大三小四個人窩在自己的懷里,將他們牢牢地護在自己的身體后面,仿佛護著他的整個世界。 第74章 晉江獨發(74) 看到大獅子的淚水, 陸邇張了張嘴想說什么, 卻發現自己喉嚨酸澀,安慰的話根本說出不來。 剛才他沒有昏迷,自然能聽到角那一聲聲從焦灼到絕望的呼喚中蘊涵了多少痛苦和恐慌。 換做是他,也無法想象角在他面前慢慢失去生命力的畫面將會是多么揪心。 他伸出手, 輕輕撫過獅子柔軟的鬃毛,歪頭輕輕蹭了蹭, 才低聲吐出了幾個字:“放心, 我沒事了。” 生怕角還陷在那些難過中無法自拔, 陸邇轉頭看向了他剛剛生下的幾個小崽子:“孩子怎么樣?” 幾個幼崽剛才被獅子把全身的黏液都舔得干干凈凈, 過了這一會兒已經逐漸睜開眼, 正在大獅子的爪子旁邊哼哼唧唧地亂爬。 陸邇感覺身體力氣恢復了不少, 坐起身來靠在獅子肚皮上, 低頭看向了這幾個從他身上掉下來的小家伙。 頭一次懷孕就生了三胞胎, 陸邇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三個小家伙是兩個獸人一個亞獸。 亞獸幼崽和人類的嬰兒差不多,只是陸邇的這個孩子卻不像陸邇是小鹿的耳朵,而是一對白色的貓耳, 屁股后面還有一條長長的白尾巴; 一只橘黃色的小獅子趴在大獅子的爪子上,蹬咬著大獅子爪上的毛毛;最后一只純白的小鹿眼睛還閉著,趴在兩個兄弟一邊,似乎已經睡著了。 從接生的老亞獸的喊聲中, 陸邇依稀記得是“獸人——亞獸——獸人”的順序,不由得有些好奇:“這兩個哪個是老大?” 大獅子尾巴不情愿地抬起,指了指那只正啃著自己爪子的小獅子。 陸邇看那小獅子活躍的勁兒, 忍不住笑起來:“跟你真像。” 大獅子輕輕舔了舔那只小白鹿,喉嚨里發出一陣“咕嚕”聲,意思是“這只和你最像”。 既然小獅子是老大,那貓耳亞獸就是老二、小白鹿就是老三了。 原先大肚子的時候,陸邇對于“為人父”還沒有什么太大的實感,如今看著這三個和自己血脈相連的小家伙,內心忽然感覺一陣難以言喻的柔情。 他孤身一個人來到這個世界,如今竟然有了三個親手孕育的孩子。 他伸出手輕輕抱起小獅子,與它琥珀色的雙眸微微對視,輕輕在它臉上親了親。小獅子似乎也知道這就是自己的姆父,親昵地“嗷嗚”了一聲,伸出舌頭在陸邇臉上舔了舔。這個小家伙和陸邇知曉的獅子幼崽一模一樣,看到它仿佛就看到了角小時候的模樣。 只是小獅子的毛色是橘黃色……陸邇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他的這對毛耳朵除了耳朵尖上有一小撮綠毛之外,其它的部分都是橘黃色。 小亞獸看起來和人類的嬰兒差不多,但不像人類的小孩子一樣一出生就開始哭,反倒特別好奇地轉悠著眼睛四處打量,被陸邇抱起的時候“咯咯”笑了起來。亞獸幼崽的皮膚特別柔軟,陸邇抱著這個小小的rou團子,感覺自己的心都要化了。 這小家伙身上的野獸器官是貓耳朵和貓尾巴,陸邇忍不住蹭一下,小家伙的兩只耳朵就左右動一動,極為可愛。 最后出生的小白鹿差點讓他們一尸兩命,但陸邇對這個小家伙沒有絲毫怨懟,抱起來的時候左右瞧了瞧,看小白鹿十分安靜地在睡覺,嘴里偶爾還打個噴嚏,不由得微微有些擔心:“老三沒事吧?” 他在現代社會時聽說難產的小孩因為在母胎中憋太久,可能會有一些先天性不足。剛才這只小白鹿在自己肚子里等了好久才出來,也不知道有沒有問題。 大獅子此時感覺到獸型交流的不方便,晃了晃腦袋變回了人型,讓陸邇靠在他的懷里,從后往前摟住陸邇,緊緊抱著陸邇,把臉埋在陸邇的肩膀。 感受著彼此溫熱、鮮活的肌膚接觸,角終于安定了不少,扭頭看向了那只小白鹿,眼中的焦慮平緩下來,低聲道:“沒事,有些幼崽生下來就喜歡睡覺。” 他伸手勾了一下小白鹿的耳朵,又指了指自己的胳膊,“等他醒了我給他喂點血。” 陸邇這時才想起角當時給自己喂了不少血,口中還殘留著那絲絲的血腥味,連忙放下小白鹿,坐直身子去看角的手腕:“你的傷口沒事吧?” 過了這么一會兒,角的傷口已經不再流血,只是如此粗大的傷口看起來還是有些觸目驚心。 陸邇心疼地抱著角的胳膊,動了動嘴唇,低聲道:“對不起。” “這應該我來說。”角額頭抵住他,聲音蘊含著一絲歉疚和痛苦,“是我太蠢了,沒早點想到。” 倘若他能再可靠一點、再冷靜一點,早點想到自己的血蘊含的生命之力可以發揮作用,陸邇也不必承受這么多痛苦。 陸邇在角微涼的唇瓣上輕輕吻了一下,沒有再和他糾纏這個話題,稍微活動了一下胳膊,想試著站起來。 角連忙摁住他:“你剛生完,好好休息。” “你忘了你的血能夠治療人身上的傷口了?”陸邇剛才就覺得身上的不適、疼痛都在慢慢地消失,現在幾乎回到了沒有懷孕之前完全健康的狀態。 想必是自己喝下的角的血液太多,里面充盈的生命之力還在繼續發揮作用。 “那也不行,你躺好!”角把陸邇抱到了炕上,又把三個幼崽抱到陸邇身邊,有些無措地搓了搓手,輕輕呼口氣,“我先去給你倒杯水。” 陸邇拗不過他,只好由著他折騰,看了看身邊三個小小的幼崽,連忙又囑咐道:“記得給孩子們準備奶水!” …… 角推門出來的時候,門外的人都還圍著沒有散去。 看到角出來,圍著戰和祭祀聊天的人群頓時“呼啦”一下圍了過來,七嘴八舌地問: “綠耳沒事吧?” “幼崽還好嗎?” “有什么需要的不?我們可以幫忙。” 這么多人關心陸邇,角臉色微暖,回答道:“都沒事,在床上躺著休息,我去給崽子們燒奶。” 陸邇家里養的母羊就是為了給生育的幼崽吸奶,這件事早就不是秘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