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在海上劈風(fēng)破浪，已經(jīng)行駛了好幾天，眼下已看不見島嶼的那一道綠色了，只看得見那些青山仿佛積著白雪的山峰，以及山峰上空像是高聳的雪山般的云塊。

    風(fēng)吹起高高的馬尾，在尾巴調(diào)皮地打了個旋，小公主避開人群沿著船舷慢慢走動。

    海水顏色深極了，陽光在海水中幻成彩虹七色，那數(shù)不清的斑斑點點浮游生物，由于此刻太陽升到了頭頂上空都看不見了，眼下看得見的僅僅是藍(lán)色海水深處巨大的七色光帶，還有那幾根筆直垂在深水中的釣索。

    釣索？

    悠閑的身影頭頂遮陽帽席地而坐，蹲在腳邊的小小影子拉得細(xì)長。

    女孩靜靜望著那一蟲一蜥蜴兩道黑影微微晃動，釣索一緊，磷光閃閃的魚“嘩啦”一聲躍出海面，掀起劇烈的水花，薄薄的胸鰭透出刺目的光暈，被那雙細(xì)膩的手溫柔捧進(jìn)盛滿水的器皿，撲騰著濺濕一地。

    不知站了多久，女孩默默看著對方一次又一次釣起各色各樣的魚，又一次次把釣起的魚通通倒進(jìn)海里，仿佛潑進(jìn)一條條色澤艷麗的彩虹。

    怪人，不知道想些什么。

    腳有些發(fā)酸，魚又一次被放走，忍不住開口：“你為什么每次都把釣上來的魚放了？”

    白膩的手輕輕扶起帽檐，轉(zhuǎn)過來的眼海一樣深邃，溫和地笑笑，不答反問：“想試試嗎？”舉起魚竿晃了晃。

    奇怪。

    小公主學(xué)著對方坐在地上，接過那柄釣竿，蜥蜴發(fā)出歡快的“唧唧”聲。

    眼睛含著溫和的笑意：“瓦拉很喜歡你?！?/br>
    矜持一笑，微微頷首：“謝謝?！?/br>
    為什么她總是忽略對方是蟲族的事實？

    身體一僵，身后傳來輕聲詢問：“不舒服嗎？”

    圈住自己的胸膛隨著說話微微鼓動，握住自己的手溫溫涼涼的，輕柔的氣息撫過耳際，僵硬的身體放松下來，抿了抿唇，小聲道：“還好?！?/br>
    耳后傳來一聲輕笑，女孩耳朵微微泛紅，蔓延到臉上。

    “看，那是什么？”聲音溫溫潤潤的。

    小公主跟著看過去，一團(tuán)發(fā)光的淡藍(lán)色透明水泡緊靠著船舷浮動，前端尖，后段鈍圓，頂端聳起呈背峰狀：“是什么？”

    “一種水母，你想給它取什么名字？”嗓音低柔。

    女孩望向水母頂端頗似出家修行僧侶的淡藍(lán)色帽子，遲疑道：“藍(lán)帽子？”不對，它身上還有紫色、粉紅色、淺綠色……怎么那么多顏色？看著閃現(xiàn)出彩虹的水母，小公主苦惱地皺起臉。

    忍不住捏捏鼓起的小臉蛋，笑笑：“嗯，差不多了，它叫僧帽水母，”指著閃著虹彩的大氣泡問，“是不是很美？”

    懷里的女孩點點頭。

    “看到那些紫色的膠質(zhì)浮囊了嗎？”女孩低頭朝水中望去，望見它倒向一邊，然后豎直了身子，像個大氣泡般高高興興地浮動著，那些紫色長觸須在水中拖在身后，長達(dá)一碼，“那些觸須很厲害，紫色黏液沾到身上就會出現(xiàn)傷痕和瘡腫，而且毒素發(fā)作極快，人會痛得像挨鞭子抽?！?/br>
    靠在懷里的女孩好像被嚇到了，布魯高斯輕輕摟緊了一些，仿佛在給她力量，交疊在一起的身影曳得長長的，兩雙眼朝海里望去，看見一些顏色跟拖在水中的紫色觸須一樣的小魚，它們在觸須和觸須之間以及浮囊在浮動時所投下的一小攤陰影中游著。

    “那些魚不怕它嗎？”

    “當(dāng)然，”布魯高斯低笑一聲，低低的嗓音撩撥心弦，“我也不怕，所以你不用擔(dān)心?！?/br>
    我不會讓它傷害你的。

    “呀！”圓溜溜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它被吃了！”

    布魯高斯輕輕“嗯”了一聲，一臉溫和地看著那又大又笨的攜龜高高興興地吞食僧帽水母。

    “海龜閉眼吃東西不會不方便嗎？”

    布魯高斯耐心地給懷里的好奇寶寶解釋當(dāng)大海龜發(fā)現(xiàn)僧帽水母時，會從正面向它們進(jìn)逼，閉上眼睛是為了能夠從頭到尾完全被硬殼保護(hù)，然后才能把水母連同觸須一并吃掉。

    咸濕的海風(fēng)吹拂臉頰，鳥兒在空中盤旋，一條小金槍魚躍到空中，一個轉(zhuǎn)身，頭朝下掉進(jìn)水里。這條金槍魚在陽光中閃出銀白色的光，等它回到了水里，又有一條條金槍魚躍出水面，它們是朝四面八方跳的，跳得很遠(yuǎn)，捕食小魚，攪得海水翻騰起來，它們正繞著小魚轉(zhuǎn)，驅(qū)趕著小魚。

    他們注視著這群魚把海水?dāng)嚨梅喊祝€有那鳥兒，這時正俯沖下來，扎進(jìn)在驚慌中被迫浮上海面的小魚群。

    布魯高斯突然輕聲問懷里乖順的女孩：“想釣大魚嗎？”

    “嗯！”

    “好，”滿含笑意的聲音低低響起，“我們先釣一條長鰭金槍魚?！?/br>
    小公主還沒反應(yīng)過來，魚竿一沉，細(xì)膩的大掌牢牢握住自己，一提一甩，魚就躺在陽光里，身子結(jié)實，形狀像扁平的紡錘，一雙癡呆的大眼睛直瞪著，動作干凈利落的尾巴敏捷、發(fā)抖地拍打著船板，砰砰有聲，逐漸耗盡了力氣。

    “現(xiàn)在，我們可以釣個大魚咯，”望向還未回神的女孩，斟酌著問，“你想釣鯊魚嗎？”

    “……”鯊魚她還是知道的。

    輕揉猛搖頭的女孩，安撫道：“好了好了，我們不釣鯊魚，釣其他的大魚。”

    小公主悄悄松了口氣，不過很快她就見識到布魯高斯眼里所謂的“大魚”究竟有多大了。

    他凝視著釣索，看見其中有一根挑出在水面上的綠色釣竿猛地往水中一沉，伸手去拉釣索，把它輕輕地夾在右手大拇指和食指之間。

    釣索緩緩地、穩(wěn)穩(wěn)地升起，然后小船前方的水面開始隆起，那魚出來了。它不停地冒出來，海水從它兩邊傾瀉而下，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它的頭和背是深紫色的，兩側(cè)的橫紋在陽光下顯得很寬，是淡淡的薰衣草色。嘴部足足有一柄刺劍那么長，而且逐漸變細(xì)，整個身體從水里升起，然后又沉下去，動作平順得像個潛水好手，它那大鐮刀似的尾巴沒進(jìn)水里，釣索開始迅速地朝外滑出去。

    比人類漁夫的小船還長兩英尺。

    他輕巧地攥著釣索，用左手把它從竿子上輕輕解下，這時可以讓它穿過他手指間滑動，不會讓魚感到一點兒牽引力。

    就在這時，小公主覺得兩只手握緊的釣索突然抖動起來，向前猛扯，扯動的力道又大又沉，如果不是被布魯高斯結(jié)實有力的手臂緊緊環(huán)住，她絕對會被那條大魚扯進(jìn)海里。

    “別怕，我會保護(hù)你的。”

    許是安撫起了作用，又或許是背后的懷抱太過讓人心安，受到驚嚇的女孩氣息漸漸平緩。

    “它正在用它的尖嘴攻擊前導(dǎo)線?！辈剪敻咚褂辛Φ拇笫治站o掌心柔軟的小手，視線仿佛能穿過層層翻涌的海面直視海底不停轉(zhuǎn)圈的大魚，那魚又攻擊了幾次導(dǎo)線，每擺動腦袋一次就放出一點釣索。

    不久之后，那魚不再攻擊導(dǎo)線，又開始慢慢轉(zhuǎn)圈，布魯高斯緩緩把釣索收回來。

    小公主不得不承認(rèn)釣魚是件十分考驗?zāi)托牡氖?，等魚轉(zhuǎn)到第三圈時她才與它初次見面。

    她看見有個暗影費了很長時間才從船底穿過去，她不敢相信那魚居然有那么長。

    但它就是那么大，轉(zhuǎn)完這個圈時，在三十碼外的海面浮起，它的尾巴露了出來，那比大鐮刀的刀刃下方是深藍(lán)色的海水。它斜斜地豎起，由于那魚就在水面下方游動，能看見它那龐大的身軀和其上的紫色橫紋，它的背鰭耷拉著，胸鰭則張得很開。

    這回女孩能看見那魚的眼睛，還看到有兩條灰色的吸盤魚在它身邊游動。它們有時候會吸附在它身上，有時候則突然離開，有時候會在它的陰影下自在地暢泳著，它們都有超過三英尺長，在快速游動的時候，它們的全身激烈地扭動著，像鰻魚那樣。

    “我們得等它靠近點才行。”對上那雙滿含笑意的眼，鬼使神差親了下巴一口，反應(yīng)過來自己做了什么的女孩頭深深埋下去，像只鴕鳥縮起來。

    布魯高斯愣了愣，隨即眼里蕩開一波漣漪，禮尚往來般輕輕吻了吻女孩柔軟的發(fā)旋。

    真是一只容易害羞的小兔子。

    這時那魚轉(zhuǎn)回來了，顯得很冷靜，看上去也很   漂亮，只有它的尾巴在動。小公主竭盡全力把它拉得更近，殊不知她微小的力量不值一提，布魯高斯只是笑看努力與之博弈的女孩。

    片刻之后，魚朝他們這邊轉(zhuǎn)過來一點，女孩眼里閃過亮光，來不及報告好消息就看到那魚挺直身子，又轉(zhuǎn)起圈來。

    揉揉沮喪的小腦袋，安慰道：“別急，你看這魚這么漂亮、優(yōu)雅、鎮(zhèn)定和高貴，你忍心傷害它嗎？”

    小公主被說的一愣，福至心靈：“所有你才把釣上來的魚都放了？”

    布魯高斯不置可否，只是溫和地注視自己。

    女孩頓時不急了，放松身體安然享受悠閑的釣魚時光，把全身重量交托身后信賴的青年，一面吹著海風(fēng)，一面欣賞不斷調(diào)整姿勢游過來又慢慢游走的大魚，到后面甚至有點昏昏欲睡。

    “來了?！辈剪敻咚沟偷偷穆曇趔@醒了腦袋一點一點的女孩。

    只見那魚來到他們旁邊，在船邊溫柔地游動著，它的長嘴幾乎就要碰到船的側(cè)板，開始從船邊游過，又長、又高、又寬的銀色魚身點綴著紫色的斑紋，在水里顯得有無窮長。

    布魯高斯拋下釣索，用腳踩住它，魚槍遞給不知所措的女孩，用力握緊，把魚槍舉得盡可能高，小公主渾身不知哪來的力氣，猛地扎進(jìn)魚身，就扎在那豎在空中、和布魯高斯的胸膛齊高的大胸鰭后面。

    他感到鐵槍頭刺進(jìn)去了，于是身體前傾，握緊手里舉著魚槍的小手，把它扎得更深，再用全身的力量拼命往下壓。

    那魚立即撲騰起來，死到臨頭的它高高躍出水面，全身都露出來了，顯得非常雄壯和美麗。它似乎懸浮在女孩和船的上空，隨即掉進(jìn)水里，濺起的海水潑了他們滿身，把大半條船都潑濕了。

    女孩看到眼前有黑點，一時什么也看不清，濃重的血腥味熏得人欲嘔，僵硬地跟著布魯高斯理順了連著魚槍的細(xì)繩，讓它從血rou模糊的雙手間溜出去。

    等到能看清東西時，她發(fā)現(xiàn)那魚仰臥著，銀色的肚皮浮在水面，魚槍的柄從那魚的肩部斜斜地伸出，海水被從它心臟流出的鮮血染紅了。

    起初那血跡是黑色的，像暗礁般懸浮在深藍(lán)色的海水中，然后慢慢擴(kuò)散了，變得像云那樣，魚身銀光閃閃，靜靜地隨著波浪起伏。

    眨了眨眼，小公主一臉呆滯地看著就這么被殺死的大魚，半天說不出話來，簡直不敢相信它有那么大。

    布魯高斯把女孩安頓好，到了魚身邊，讓魚頭貼著船頭，他從纜樁解下連著魚槍的細(xì)繩，將它從魚鰓穿過，從嘴里穿出，在他的劍嘴上繞了個圈，再穿過另一邊的魚鰓，又在魚嘴上繞了個圈，接著將兩股繩子擰合了，在船頭的纜樁上綁緊。

    然后他切斷繩子去套魚尾。原本銀紫相間的魚身現(xiàn)在已變成銀色，   上面的橫紋和魚尾一樣，是淡淡的紫羅蘭顏色   ，它們比人五指張開的手還要寬，而那魚的眼睛則很木然，像潛望鏡的玻璃片，或者游神隊伍中的圣徒雕像。

    望著動作利落的青年，她還以為對方連螞蟻也不會踩呢。

    似乎看出女孩的想法，布魯高斯笑笑。

    這時天已黑了，第一顆星星出現(xiàn)了。

    他說：“當(dāng)你因為生存需要殺死其他生命的時候，神不會怪罪你?！?/br>
    海風(fēng)輕輕地吹起，天上繁星閃閃，夜涼如水，眼睛盛滿星辰：“魚是我的朋友，星星也是我的朋友，所以殺死一條魚和殺死星星有什么區(qū)別？”

    海風(fēng)漸漸大了起來。

    “幸好我們不用去殺死星星?！痹谶@個世界。

    魚在漫天繁星下跳躍，只聽到破水而出的聲音和落水時沉重的潑濺聲。

    “想想看啊，要是人每天必須努力去殺死月亮，那會怎么樣呢？”

    那魚跳了起來，激起大片海水，又重重地摔進(jìn)海里。

    “月亮?xí)幼叩??！?/br>
    跪下在海水里洗手，把手浸在水里。

    “想想看人每天必須努力去殺死太陽，那又會怎么樣呢？”

    注視著血液在水中漂開去，而那平穩(wěn)地流著的海水隨著船的移動在他手上拍打著。

    “你們真是天生幸運啊?！?/br>
    他眺望著海面，可以看見深色的海水深處的彩虹七色、面前伸展著的釣索和那平靜的海面上奇妙的波動。

    “你不明白這些事，但幸好你們不必去嘗試殺死太陽、月亮或星星。”

    這時云塊正在積聚起來，他朝前望去，見到一群野鴨在水面上飛，在天空的襯托下，身影刻畫得很清楚，然后模糊起來，然后又清楚地刻畫出來。

    “你們只要依靠大海和殺死你們真正的兄弟就足以謀生了，你們只要依靠大地和索取你們真正的母親就足以生存了，你們只要依靠同類和殘殺你們的手足就可以活下去……”

    夜間，有兩條海豚游到小船邊來，他聽見它們翻騰和噴水的聲音，他能辨別出那雄的發(fā)出的喧鬧的噴水聲和那雌的發(fā)出的喘息般的噴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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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發(fā)現(xiàn)我好寵斯斯啊，每到斯斯引經(jīng)據(jù)典

    釣魚、殺死星星致敬《老人與?！?，海明威喜愛釣魚且對海洋生物研究透徹，資料應(yīng)該可靠。拜讀了他的“冰山理論”，即只寫露出水面的八分之一，剩下的隱匿在海面下，類似中國的含蓄留白，跟我揉開掰碎喂給你們吃截然相反，學(xué)習(x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