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青黛打起精神，從房間桌案上拿了紙筆過來。

    顏熾不解，“做什么？”

    卓青黛一邊研磨一邊道，“我想到了，我們應該把重生前后不同的的選擇整理記錄下來，也許會從中得到一些沒有注意過的細節(jié)。”

    她下筆快速的寫了幾個字，顏熾看著不覺瞇起了眼，從南疆回來的這幾個月，卓青黛在各個方面都極其下功夫，本以為她只是在營中努力訓練，沒想到書法也進步的如此之快。

    被夸獎的人笑了笑，她一直有在認真臨摹顏熾的筆記，現(xiàn)在已經(jīng)漸入佳境了，雖然還未能習得其中精髓，但也已經(jīng)有模有樣了。她和顏熾的字之間缺的是一點大氣凌然、從容不迫的風骨，不過她有信心，總有一天能寫出讓顏熾都難辨真假的字出來。

    卓青黛快速的寫下重生后幾個重大的轉(zhuǎn)折點，第一個就是她沒有進宮而是嫁給了顏熾，這件事看似直接導致了南疆一戰(zhàn)之后的變化，但實際上還有很多他們無法想象的因果在其中。

    她筆下一停，心里忽生出一個疑問，她從未想過皇上當時為何要去卓家宣旨，命她入宮為妃呢？

    顏熾的目光忽的冷了起來，卓青黛問，“王爺可知道？”

    他臉色一變，有些僵硬，卓青黛這時才反應過來，皇上當年封她為妃的背后，似乎真的別有一番含義。

    顏熾并未說話，但思緒早已飄遠。

    他想起前世剛剛平定天都城四皇子叛亂后的某一天夜里，皇上帶著一個小太監(jiān)偷偷地來到了顏熾的房中。

    顏煜當時道，“皇宮中不安全，要顏熾留下來。”

    初到天都城的顏熾并不明白其中的意思，他原本打算保顏煜登基之后就回北境的。

    可顏煜的表情讓他放心不下，他問是誰？直接殺掉便是。

    但一個剛剛登基的皇帝卻犯了難，這個人不能殺，至少現(xiàn)在還不能殺。

    顏熾哪里明白官場上的那些事，只知道顏煜有所顧忌，那他就先留下來，正好也可以去看看他思慕已久的那張畫里的人。

    結(jié)果時間一拖，就拖到了南疆一戰(zhàn)爆發(fā)，顏熾不得不帶兵前往平定，他回來的那天，顏煜在皇宮大殿內(nèi)為他接風。

    然后便見到了文武百官皆下跪為南疆百姓討要說法的場面，除了卓敬堯拼死力保段家之外，所有人都想段家死。

    那時候的顏熾并沒有段莫尋清白的證據(jù)，他就眼睜睜的看著一代忠良，死后亦被冠上了通敵叛國的名聲。

    要不是以先皇賜婚為由，就連段家的這兩個孩子都極有可能保不下來。

    “皇兄為何要讓卓將軍的女兒進宮？”他曾問過的。

    顏煜一臉愁容，“卓將軍是唯一一個愿只忠國家，不專皇權(quán)的人了，朕娶了他的女兒，不僅僅是拴住他，也是保護他。”

    那是顏煜并不完全明白其中的意思，但現(xiàn)在回顧起來，其中的緣由，倒是全都清楚了。

    顏煜應該早就知道卓敬堯會不管不顧的在大殿之上為段家求情，所以才娶了卓青黛，這樣既能利用卓敬堯的耿直，再加上顏熾的影響保下段家的血脈，也不至于讓卓敬堯受到太大的牽連。

    可是終究算錯了一步，八年后的卓敬堯，顏煜卻再也沒法保住了。

    卓青黛看顏熾沉思了許久，不好意思的打斷他，“王爺可是想起了什么？”

    顏熾回過神，搖了搖頭。

    他是有私心的，卓青黛之所以這么痛快的和前世一刀兩斷，主要因為前世曾有人負她，她對顏煜多少是有恨的，若此時他將心中的猜測告訴她，顏煜很可能并不是要卓敬堯和她死，只是無奈之舉，卓青黛心里的恨會不會動搖？會不會……

    她畢竟曾和顏煜共度了八年的光陰……

    她畢竟曾眼里裝不下除顏煜之外的任何人……

    這一刻，顏熾才清楚的意識到，什么自信、無私在感情上都不成立，他和卓青黛之間永遠橫擋著一個人，那就是顏煜。

    無論他肯不肯承認，那個高高在上的王，就是他心里最懼怕的人，他害怕有一天顏煜突然出現(xiàn)，將卓青黛再一次搶走了。

    他并不是不相信卓青黛的感情，他只是害怕。

    這讓他心底產(chǎn)生了怯懦，他忽然很恨自己心里的這種感覺，為了留住一個人，他甚至不惜變成自己最討厭的那個樣子嗎？

    他忽然變得手腳冰涼，這個唯唯諾諾的人是誰？

    顏熾閉上了眼，長吐了一口氣。

    他努力趕走那個陰暗的自己，不斷的調(diào)整呼吸，他愛卓青黛，而這份愛應該純粹。

    “我知道他為什么要封你為妃。”

    “為什么？”

    顏熾猛地睜開眼，一雙如墨色的寶石，暗暗生光，“因為他知道卓將軍的性情，必定會為了段莫尋爭辯，但現(xiàn)在的大黎朝堂，并不是你想想的那樣，皇上可以一手遮天，他想保護卓將軍不受南疆一案的牽連，就必須讓卓家和皇室扯上關(guān)系，最簡單的方法就是娶了你。”

    他嘆了一聲，撇過了眼睛，“所以卓家被抄的事，肯定不是他的本意，你……不用恨他。”

    第48章

    聽著顏熾略顯暗淡的語氣，卓青黛有些晃了神。

    她不是沒有懷疑過，前世顏煜在卓家的事情上有自己的苦衷，可她想不通的是為何八年的情分，他連一面都不肯見她。

    哪怕只是叫傳旨太監(jiān)傳句話呢？

    喝下那杯毒酒時，她的心就已經(jīng)死了，僥幸重生也只是為了保住卓家而已。

    你說恨嗎？這件事在卓青黛重新遇見顏煜的那一刻，心中便已經(jīng)得到了答案。

    她對他已經(jīng)沒有恨了，只是不再相干。

    所以當顏熾說“不要恨他”的時候，卓青黛擠了個勉強的笑，不管前世的恩怨如何，卓家是死于皇權(quán)的，也許背后有小人作祟，也許是朝堂政治爭斗，但不管誰對誰錯，這一切都已經(jīng)發(fā)生了。

    而顏煜那一刻的選擇，是放棄卓家，是放棄了她。

    “他是皇上，他有苦衷，我不恨他。”卓青黛冷淡道，“但我一定要保住卓家。”

    顏熾抬起頭來，對上卓青黛的目光，那眼里的神情，讓他心安。

    “我會為你守住卓家。”

    卓青黛嘴角一彎，沖他眨了下眼，“那接著往后說，南疆一事后，還發(fā)生了什么？”

    顏熾心里五味雜陳，看著卓青黛坦然的表情，他就更為自己剛剛自私的小心思而感到愧疚，他暗罵自己，如果害怕失去，又怎能真正擁有呢？

    卓青黛已經(jīng)不是前世的憐妃了，他們一起經(jīng)歷過戰(zhàn)場，經(jīng)歷過塵世，雖然時間尚短，遠不比上那八載時光，但兩人的默契相投，已勝過一切了。

    這樣想著，顏熾終于舒坦了幾分，眼下便不再糾結(jié)于此。

    他手指一點，提醒道，“有一件事，就是段家姐弟。前世段臨軒是直接回了南疆的。”

    “對哦。”卓青黛擒著手中的筆，眉毛一挑，歪著頭笑，“前世，王爺可是娶了側(cè)妃的！”

    顏熾臉色如常，但見卓青黛有意的詢問，挑了挑眉，“夫人是在吃前世的醋嗎？”

    “才沒有。”卓青黛移開目光，掩下自己的好奇，“王爺前世與我又沒有任何瓜葛，自然想娶誰就娶誰了。”

    “那只是權(quán)宜之計。”顏熾覆在她手上，“我只當她是個meimei，養(yǎng)在王府而已，雖有側(cè)妃之名，實際上并無任何關(guān)系。”

    卓青黛聞言慢慢的轉(zhuǎn)過頭來看他，“是因為我嗎？”她眼里蒙上水霧，“是因為我進了宮，所以王爺除了一個名義上的側(cè)妃，之后八年都不曾娶親嗎？”

    前世關(guān)于顏熾與側(cè)妃之間的舉案齊眉的傳言，此刻在卓青黛耳邊都成了剮她心尖rou的利器。她當然不可能吃這樣沒邊的醋，她只是心疼，心疼那個心里裝著自己的顏熾。

    “是，沒有你，我不想要別人。”

    顏熾笑的淡淡的，仿佛沒有一點痛苦，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回到天都城那一刻，在得知卓青黛入宮之后，他心里是怎樣的痛徹。

    那是在曠野吶喊卻聽不見回聲的絕望，是在山巔墜落卻永不到地的迷茫，是利刃一下下捅向身體卻不致命的凌遲。

    當他每一次見到在顏煜身邊的卓青黛，那個勉強愈合的傷口，就悻悻做癢，他既想見到她，又怕見到她。

    那種折磨，是他從未經(jīng)歷過的。

    漸漸地，他才明白，那就是愛，只是愛而不得。

    沒有你，也再容不下別人了。

    卓青黛猛地掉下一滴淚來，原來顏熾多年未娶正妃的原因竟然是因為她。

    如果她沒有重生，這份感情，將被永遠埋藏在那高高的宮墻外。

    一扇宮門，隔絕了顏熾與她所有的可能。

    但一場生死，去又將希望重新連接。

    她伸出自己纖細的手，將他的手掌牢牢握住，捧著。

    “王爺，現(xiàn)在你有正妃了。”

    顏熾暖暖一笑，他現(xiàn)在擁有的，勝過一切。

    卓青黛重新落筆，寫下了段家的變化，前世的段臨軒雖然在帶兵打仗上沒有什么能耐，但是在民生百姓和政治謀略上，確是好手段。

    那時雖然段臨軒保住了命，但是回到南疆早就沒了昔日的號召力，一座赫赫侯府，也不過是表面風光，但就是在侯府污名難昭雪的情況下，段臨軒還是憑借著自己的能力，從商政上為南疆開辟了新出路，也讓段家的名號，重振南疆。

    “段臨軒是怎么做到的？”卓青黛對其中緣由不盡可知，于是問顏熾。

    前世顏熾在南疆一事后，就一直注意著那里的動靜，段臨軒回到南疆后，用了三年時間讓南疆的民生漸漸從戰(zhàn)亂中走出來，他訪便了南疆十六州的所有大商大儒，也不知用的什么辦法，說服了他們籌資，建商市、私塾、廟宇，吸引了許多外地人流入，一時間南疆的經(jīng)濟急速發(fā)展。

    戰(zhàn)后短短三年，南疆已經(jīng)再也看不到戰(zhàn)亂的影子了。

    卓青黛不禁感嘆，“他還真有辦法。”

    “只是，他全部的心思都放在經(jīng)濟上了，南疆的軍事防御依舊一塌糊涂。所以才會讓南洋人又一次舉兵攻了進來。”

    說到這里，卓青黛嚴肅起來，“王爺可否知道，南洋人是怎么進來的？南疆的地勢條件我們都清楚，如此大規(guī)模的進攻，不可能沒有提前收到一點消息，而且他們的車馬究竟是如何跨越天險的？這太不可思議了。”

    “我也不清楚。”顏熾搖搖頭，“那時我只在南疆留了幾個眼線，并沒有駐軍權(quán)。”

    卓青黛嘆氣，就是八年后的這場戰(zhàn)役，直接讓卓敬堯被誅殺，可其中的緣由，他們卻無一知曉。

    顏熾抬手撫平她的愁眉，“放心，這一次我們在南疆抓到了李緒，我已借由駐扎了幾支邊防軍，日后等段臨軒回到南疆，定能重新建立邊防線，卓將軍不會有事的。”

    雖然知道只是安慰，但卓青黛心里還是好受了不少，她點點頭，“希望如此。”

    她繼續(xù)落筆，下一件事便是綾羅公主與程芫世子的大婚。

    一說到程芫，卓青黛臉色就變得極為難看。

    顏熾了然的接過筆，沾了些墨道，“既然事已至此，還是該看開些，對程芫世子來說，這也是他的命。”

    命不由己，生死為常。

    程芫的死，引出了暗影，而暗影又曾是卓家的情報機構(gòu)。

    “他們?yōu)槭裁磿诙昵熬拖У臋C構(gòu)上做文章？”

    不僅卓青黛不解，相信很多人都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