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卷
清晨顧初九迷糊聽見周謹南起床上班,本想起身送一送他,但意識太困,念頭只是一閃而過便又睡過去。再醒來,家里就只剩她一個了。 她摸黑拉開厚重的窗簾,外面早已天光大亮,光線從半側窗外照出臥室的模樣,不僅亮了她的視覺,也開了她的嗅覺。 滿屋子情欲腥氣未散,顧初九伸手推開窗戶。涼風吹到皮膚上,激靈得她微微一顫,這才暈過頭想起來自己沒穿衣服。望窗外一片綠化地,近處并沒有對立的建筑,她松了口氣轉身去床邊找衣服。 深藍色的睡衣昨晚被她脫在床上,不知道什么時候掉到地上,她伸手去撿,先拿開上面壓著一個被周謹南扔到地上的方形軟枕。手摸到軟枕上潮濕的水漬,顧初九紅著臉把它放到一邊,默默穿衣裳。 拉開門便聞到了食物清香,尋著味去廚房,發現電飯煲里還溫著昨晚的熱粥。顧初九迅速去洗漱,再來盛粥時忍不住先用粥勺吃了一口,軟糯的米粥下肚,餓空的胃終于有了一絲安慰。 餐桌上有一碟咸菜,紅油的印跡能看出周謹南早上吃的也是清粥配咸菜。不知是餓了,還是淡粥小菜味道太好,顧初九吃了兩碗還意猶未盡,直等咸菜被徹底吃光,她才放了碗,肚子都被撐圓。 正當她賴在沙發上消食,門鈴響了。她警惕地走到門邊,看清可視門鈴的視頻上是吳嬸的臉才松了口氣。 門打開,吳嬸沒有進來,站在門口把手里的袋子遞給她,“周先生要我從家里給你拿身衣服來。” 顧初九點頭接過來,還沒說話,就聽吳嬸問,“初九,聽周先生說你發燒了啊,來我看看還燒不燒。” 吳嬸伸手過來,顧初九把額頭遞上去。 吳嬸摸了摸,又探回自己腦門上對比溫度,這才點頭,“退燒了,不過初九啊,今天藥還是得堅持吃,最近降溫得厲害,袋子里還有給你煮的湯,多喝點驅寒。周先生中午也不回來,你吃完飯繼續休息,我就先回去了。” “吳嬸,進來歇會吧。”吳嬸看她穿著周謹南的睡衣開門,并沒有露出奇怪的神色,這讓顧初九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吳嬸笑笑擺手,“周先生不喜歡生人進他家,我就不歇了。這幾天你不回去,我就暫時去照顧外孫了,這還得趕回去。不過初九,等你回家,記得和我說一聲,我還是照常去你那。” 顧初九點點頭,目送吳嬸上了電梯才關上門。 她把袋子里的保溫飯盒取出來放在餐桌上,打開便聞見濃郁的黑胡椒和豬肚的香氣。現在的確吃不動了,她只深嗅一口,把飯盒扣上,帶著衣服走回臥室。 顧初九換好衣服坐床上,心里想和周謹南說說話,又怕這個點耽誤他上班。于是打開微信,先看見最下面的“發現”上印著一個紅點信號。她點上去,發現是周謹南回了她前天的那條朋友圈。 “起床記得吃藥。” 顧初九抱著手機笑起來。 等笑夠了,唇角的弧度也收不下去,她咧著嘴給周謹南發了條微信,“我吃過藥了。” 然后從床上爬到床頭柜邊,摳開兩顆感冒膠囊,就著杯子里的涼白開咽下肚。再看手機,又等了一會,周謹南還沒有回復。 “我收到吳嬸送的衣服了,準備回學校一趟。” 這次她沒有等周謹南的回復,收起手機往外面走。 剛坐進出租車,手機就震動了,顧初九掏出來看,是周謹南。 “回學校了?” 電話里他的聲音清冷又干凈,顧初九卻想起昨夜他在她耳邊說的那些讓人臉紅的話,還有他在黑暗中低沉性感的嗓音。 “嗯,”顧初九垂下著眼皮,手指無意識地撥動大衣上的扣子,“我一會就回來。” “嗯。” 顧初九聽見電話那端有人喊“周總”,然后周謹南的聲音就變得遠了些,顧初九聽不清他說的什么,但能猜到他現在已經把手機從耳邊撤了下去。 她耐心地等著,偏頭看車窗外滑過的風景。 初冬時節,街邊高樹的綠葉已經掉得精光,即將到來的新年讓市政單位在光禿禿的樹枝上裝點了燈帶,有的還掛著火紅的小燈籠。白天看著略顯突兀,猜想夜里應該很美。 顧初九笑笑,耳邊又聽見周謹南清楚的說話聲,她馬上收斂心神。 “最近比較忙,如果有事可以直接給我打電話,微信可能沒有時間看。” 他的解釋讓顧初九受寵若驚,再品味一番不禁心中狂喜,“沒事,我沒有事,”顧初九邊說邊搖頭,也不管周謹南根本看不到,“你忙就好,我只是去學校拿幾本書,等會就回家。” “好。”周謹南應她。 顧初九抿唇偷笑,小聲細語與他道別,等他掛斷電話。 去宿舍收拾復習用的課本,室友開門進來,看見顧初九回來了先是一愣,略顯拘謹地打了招呼,又好意提醒她今晚的自習輔導員會親查人數。 她算是三個室友中顧初九最不熟悉的那個,話都沒說過幾句。顧初九禮貌與她道謝,把桌上的酸奶遞給她,“來時路上買的,這個口味是新出的,試試嗎?” 室友不好意思地推讓,顧初九硬塞到她手里。 “她們倆還在圖書館等我,要一起去嗎?”室友握著酸奶,指向空著的兩個床位。 顧初九搖搖頭,“我就在宿舍復習了。” 室友點頭,去書桌上拿了課本后與她話別。 顧初九老老實實地在宿舍待到晚飯時間,上午吃的粥消化得差不多了,她把這幾天復習要用的課本收拾進雙肩背包里,走出宿舍。 距離下課時間已經過了半個小時,食堂窗口人不算多。顧初九在最邊的窗口買了杯豆漿,把吸管插進去雙手捧著紙杯暖手,慢悠悠地踱步往前,邊看邊思考要吃點什么。 剛在炒飯窗口停下腳,手機就震動起來。她看見是周謹南的來電后,轉身出了鬧哄哄的食堂。 “回家了嗎?” 剛接通,周謹南的聲音就傳了過來。顧初九猜他此刻應該是在樓道里打電話,他的聲音在那兒蕩出特有的回響,帶出幾分疲憊和孤寂,清楚地鉆進顧初九的耳朵里。 她低頭在腦海中描繪他深沉安靜的雙眸,卻想不出他此時怠倦的樣子,忍不住心疼,“還沒有,你吃飯了嗎?” 那邊先是打火機清脆聲響,片刻后才聽他低嗯一聲。 顧初九回憶起例假讓情欲暫歇的那晚,她洗澡出來,便瞧見周謹南在陽臺抽煙。他背對她而立,指尖燃著煙,火星灼出青煙裊裊,很快隨風消散。 他靜默在沉寂夜幕下的背影,格外孤獨。 那晚她沉溺于羞澀尷尬的少女情事,沒注意到鮮少在她面前抽煙的周謹南,正一個人用尼古丁銷蝕復雜情緒。 但她現在能聽出來,周謹南的情緒不算太好。 顧初九嗓子干干的,不知道再說什么。 “怎么不回家?”周謹南開口問她。 “晚自習要查人數,我下了課就回去。”顧初九也沒了胃口,往教學樓走,想話頭與他聊,“你下班了嗎?是不是工作很辛苦。” “晚上還有個會。你幾點下課?”周謹南不愿多談,話題還是繞著她。 “八點半。”顧初九答得干脆,說完又趕緊補充,“我自己回去就好,時間也不晚,學校門口車很多。” 周謹南摁滅煙,看了眼腕表,現在是六點半,“估計我這邊還得一陣子,如果進行得順利,我八點左右和你聯系。” 說不出是什么感覺,顧初九心里酸甜直泛沖。 八點時,周謹南沒來電話,輔導員進班清點了人數就走了。顧初九等了幾分鐘,從后門溜出去。 走到學校門口心懷僥幸地看了看,沒見到周謹南的車。顧初九一時不知是走是留。手機又震起來,她激動地拿出來看,卻見一串陌生號碼。 猶豫片刻還是接起來,“meimei~” 對面是個熟悉的聲音,顧初九一時沒想起來,只握著手機也不說話。 “嘖,不記得了啊,不是還親親密密地喊過人家宋哥哥嗎,真是翻臉無情。”宋時吊兒郎當地調侃。 “哦,你怎么有我的號碼?”顧初九也沒太驚訝,差不多能猜出來原因。 “還不是你那個沒良心的爸爸,我好心湊個牌局喊他放松,他倒好,拒了我的一片真心不說,還奴役我替他接小孩放學……誒,穿個紅色大衣站學校門口的是不是你?” 顧初九轉頭往街上看,一輛sao包的玫紅色跑車轉了個彎飄到她面前。 車窗降下,宋時摘了墨鏡,指尖捏著一只鏡腿沖她作勢揮了一下,“漂亮meimei,上車吧。” 顧初九沒有看來往學生投來異樣的眼光,也沒管深沉夜色和宋時不相符的墨鏡,只沉默地上了車。 路上宋時各種拋話題與她打趣,顧初九不動如山,以不變應萬變。 清冷的小臉在宋時看來簡直就是周謹南的女性翻版,嘴皮都說破,也不見小姑娘丁點變化,連周謹南的話題都帶不動氣氛了。宋時放棄了,閑適地敲著方向盤。手機來了信息,他等紅燈時低頭看了一眼。 顧初九察覺宋時情緒不對時,他正一手握著手機,一手開車。顧初九沒想多打聽,只是車速愈發快,她默默雙手捏住安全帶。 聽到他厲聲朝電話里的人吼了聲“習姍!你要是想死我也懶得管”,這才豎起耳朵聽。 宋時沒再說話,顧初九也聽不清電話里的人都說了什么,她只看見一貫擺出玩世不恭臉的宋時此時無比認真且兇狠,顧初九默默收回眼。 不多會,宋時掛斷電話把手機扔到一邊。 顧初九斟酌片刻,“我還要去超市買點東西,反正下一條街就到了,我就在這下吧。” 宋時沒有說話,把車停靠路邊,等顧初九下車后飆車離去。 顧初九緩緩舒了口氣,走進超市。逛了一圈只拿了些酸奶和抗餓的健康零嘴,她本來也沒什么要買的,只不過宋時車里環境太壓抑,她才不想無辜踩傷雷區。越是平日懶散放蕩、什么都滿不在乎的人,認真時越可怕。 顧初九雖然不知道他與習姍時什么關系,但也在心中默默為習姍點了顆蠟。 抱著袋子走了沒多遠,就到了周謹南家附近那條掛滿燈帶的街。五顏六色的燈帶正在樹上大放光彩,每三棵樹之間立著一盞昏黃路燈,于此一比,遜色許多。 顧初九輕快著腳步挨街邊蹓跶,一路欣賞,偶爾走到掛著小燈籠的高樹旁,就停下腳仰臉去分辨燈籠墜上寓福的字,大多數都相同,偶爾見到與前面不一樣的,她便在心底念出來,都是些吉祥如意的喜慶話,讀得人心里暖洋洋的。 她穿著大紅色的連帽大衣,露出一張喜氣洋洋的小臉,與街道上五彩斑斕的燈光交相輝映,匆匆路人和過往車輛在此刻都成了背景,街道的喧鬧聲也被人靜了音,只有嬌俏的小姑娘獨自嬌俏。 這是周謹南此時眼中的風景。 他現在還不知道,這副畫卷,經久多年,他再也不忘。 【冬天,心動的聲音是不是更清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