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節
回到魔族越久,他越發清晰清楚,自己并不是六梵天主。 他和六梵天主,畢竟是兩個不同的人。 他的性格,他的愛好,他處事的方式,都跟六梵天主截然不同。 從前在魁都,自己常于陸華一道品茗,反倒魔族之中卻沒有茶友。 可是陸叔,已然是死在自己手上。 然而饒是如此,這些種種情緒,也是不能動搖希光的內心的。更何況以他智慧,當初也是猜測到自己回歸魔族后可能的種種。 他并不奢望魔人將自己當成一個英雄。 畢竟六梵天主便是死于自己人的圍攻之下。 可那又怎么樣,就算時不予我,人心不順,他仍然將魔人死死掌控在自己手中。然后,他們不得不向著希光計劃前行。 希光的手掌輕輕的捧著茶盞,心忖:我,本來就是對的。 無論什么擋在我的面前,都不能阻止我的腳步。 倘若有異端阻礙,我定會將之鏟除。 然后希光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 魔人之中一直有不服他的聲音,這些希光都是心知肚明。 久在陰山,蝸居千年,就算是生存環境惡劣,也可能會磨滅一些魔人的血氣之勇。乃至于,有人對他心生殺意,也是意料之中。這些人畏懼自己力量,自然也是猶豫不決,遲遲不敢如何。 故而希光明知眼前茶中蘊含劇毒,也甘愿飲下。 傳說中天毒花能損及仙人之境修士身軀,可那也不過是個假傳說罷了。不過有些人終究還是心存希望,畢竟他們也沒法子拿個仙人之境的大修來試藥。 希光飲下這杯茶水,自也不必再說些什么,無非是靜靜等著魚兒上鉤罷了。 院子中的雜草,總是需要梳理,將之剔除。更不必提如今,這些魔人修士短視無知,善嫉狠辣。適當的手段,更能增強自己在魔人之中威信。 乃至于希光身軀未動,已然有人替他如此清除。 魔子心中微微惆悵唏噓,魔人中的反叛之士,竟也淺薄如斯?全憑本能中的貪欲與不甘行事,所謂爭權奪勢的政斗素養接近似無。這不過說明,這千年間魔族修士人才的凋零。 當然如此算來,這其中終究是有幾個出色人才。 希光輕輕抬頭之極,便見左使鳳揚輕輕前來,拂去了手指上一滴鮮血。 他替希光清除這些刺客,不過是一試如今的仙人之境修為,自然是輕而易舉。 月下,鳳揚輕輕行禮:“魔子不必為這些叛徒介懷,你一心為了魔人大業,可世上總有目光短淺的叛徒,并不明白你之胸襟眼光。你,一心為了魔族,受了許多委屈。” 時光流逝,鳳揚心中也生出了許多感慨。這一刻,他甚至有些慚愧。當年自己不該被楚婉瀅言語所惑,因為心中懷疑放走希塵。那個女人,確實也是聰明之極。 時間證明,希光確實一心向著魔族的。這世間最頂尖的權勢,魔子也是未必稀罕。 希光心想:委屈?他為何會這般想。 他是不會覺得委屈的,平心而論,希光很少有愛恨之意。他很少為一件事情欣喜,也不會因為一件事情憤怒。這些魔人刺客,既不會讓他沮喪,也不會讓他憤怒。 擋在道路之上的石子,輕輕踢飛就是,又怎么會對一顆石子產生委屈之意呢? 可顯然鳳揚不這么想,在他看來,希光是拋棄了一切榮華富貴回歸。那么自然,希光也是對整個魔族充滿了種族感情。然而饒是如此,一些底層魔人反而不理解魔子的犧牲和報復,作為同族深深傷害了魔子的心。 對于鳳揚的想法,希光也是可以了解幾分的。 他覺得讓自己支持人感覺到自己委屈,似乎也不是什么壞事,畢竟能增加忠誠度。 演戲也不必了,說實話也有同樣的效果。 “無妨,我的人生,不需要他們的理解,我對魔族之心,也無需得到任何感激。做該為之事,本是我的本分。” 鳳揚和在場魔修皆露出了激昂之色,對希光崇拜異常。 希光在魔人之中根基差了一些,不過也終究會慢慢的補上來了。 這樣子想著時候,希光目光輕輕掃過他們:“如今魔人之中,許多魔修有議和之心,滿足于北方十城。你們看,又如何?” 鳳揚想,魔人之中雖然有希光這樣子絕世驚艷人物,然而底蘊自然也是比不過人族修士。那么暫且的休養生息,積蓄力量,也未必不是一樁可行之策。 這么想著,鳳揚心里也嘆了口氣,微微有些傷感。也許自己也是被囚陰山多年,想法并不一定是對的吧。 “我等沒有自己想法,魔人之中,只會有一個想法,那就是魔子的心意。” 鳳揚斬釘截鐵的回答,其他魔人亦紛紛隨他跪拜。 什么時候停止,由著魔子說了算。 然而希光是個極善于把握人心之輩,此刻他心里已然有數了,卻也是不覺在心里面輕輕的嘆了口氣。 他知曉,如若此刻停步于北方十城,那么此后再難有擴張機會。一旦議和,人族魔族便會陷入長時間的膠著競爭。 伴隨時光流逝,地域的界限就會越發的分明。 他輕輕的一揮手讓這些魔人紛紛的退下。 此刻,議和?這樁決定對于他這樣子的人,是很不容易的。因為他是個堅決而具有大志向的人,絕不會小富則安。陰山魔人從前居于陰山,如今得到了北方十城,便十分歡喜了,產生了滿足之感。 鳳揚是魔人之中具有智慧的人,可是他的心也未能免俗。只不過自己的個人魅力,讓一些高階魔修甘愿跟隨。 可是這些魔人忘記了嗎,千年之前,魔人占據了九州三分之一的土地。到了六梵天主時期,談判之時,魔人已然占據大半!那時候的人族修士,也是愿意接受條件的。 然而后來,魔人的自我殘殺,使得過去的榮光都紛紛消失了。 如今得了區區北方十城,居然已然心生欣悅。 乃至于,自己就此罷手,還會成為他們心目中的圣君吧。 大家的理想,不是一個量級。 乃至于希光輕輕的閉上了眼睛,掩住了眸中某些洶涌澎湃的危險怒意。 他很少有情緒激動時候,如果情緒激動,那么希光也不會在這個時候做什么要緊的決定。 冷靜下來吧,冷靜下來的你,才能夠做出更完美的計劃。 才能夠,將這一切,掌控于自己的掌中。 希光這樣子想著,深深呼吸一口氣。 他內心默默念,無論什么擋在我的面前,我都將之除去。 是任何東西! 然而此刻鬼使神差,他內心冒起一句話:“倘若是楚婉瀅呢?” 他驀然睜開眼睛,瞧著自己手掌。 當然就算是楚婉瀅,也不能阻攔他的道路。就好像那一日,他明明知曉楚婉瀅在陣法之中,若然陣毀,那么,那么楚婉瀅也是會死的。 那一刻,希光的心也有一縷痛苦的猶豫,然而他仍然是揮了手。 明明知曉她有可能會死—— 可這便是我的選擇。 當然后來,楚婉瀅應該是被百里聶所救—— 她因而沒有死成。 自己知曉楚婉瀅沒死那一刻,內心自然是高興的。 如今他瞧著自己的手。 月下,希光的手掌早已然褪去了墨色,變得宛如美玉一般晶瑩剔透。 然而這片手掌,卻是這世間最最危險的殺人武器,兇殘無比。這片手掌屬于一個冷漠無情的人,一直便是堅定穩當。可是如今,這只手忽而輕輕抖了一下。 狠下心來一次,那么第二次又能不能做到呢? 希光這樣子瞧著,心中漸漸浮起了一層痛苦。 其實他早就知曉,楚婉瀅并不在乎自己是否對她狠心了。曾經那種微弱的感情,在一個理智的男人和多疑女人之間,早就蕩然無存。其實自己,比楚婉瀅想的更在乎她一些。當然這也沒什么用,希光照樣是冷酷無情的。那么多一些少一些,對于這個女人不過是一種虛偽? 他知道這份感情跑出來,誘惑自己議和。若能議和,那么他也不必再做什么選擇。 自己不是六梵天主,更不是百里聶。 他不會做感情的奴隸,更不會墮入男女情愛之中,永永遠遠不可以。這樣子想著,他的手掌緩緩的捏成了一個拳頭。 這樣子想著,一股奇異的感應,涌上了希光的心頭。 這使得希光收斂了所有的傷感,一下子又恢復了他的冷靜、強大。 月光下,希光的俊容也是無可挑剔。 他緩緩說道:“客人已經到了,何不現身一見?” 伴隨漆黑的斗篷輕輕的飛舞,一道優美的身影就如此出現在夜空之下。他的手中,便正拿著那根兩丈長的兵器靜月。 就連希光,也是禁不住輕輕一皺眉頭,好好的,扛著一棵樹? 斗篷下,百里聶的唇瓣輕輕的浮起了一絲笑容:“魔子,咱們也是好久不見了啊。” 斗篷輕輕遮掩之下,一雙冰藍色的眸子灼灼生輝。 希光凝視著眼前的男子,面容如雕刻般的完美。 “那么百里聶,事到如今,你到這里來又是為了什么?是為了魔人的大業,趕回來幫助族人。還是為了愛情,要替你的楚靈主處置我?” 百里聶微笑:“我非黑非白,身負魔人血,又在人族長大。說到底,我并不準備給自己選擇一個立場。” “其實我早就想跟你聊聊,談一談咱們初見時候,因為我的一番話刺激到你脆弱的神經,使得你決意讓我萬劫不復。這些,我從前都沒有跟魔子好好計較過。” 希光已然平靜下來,他面對敵人,一向很平靜的。 希光緩緩說道:“百里聶,當年初見,你雖跟我身處同源,卻并沒有讓我生出什么特別的感情。當然,我差不多對任何人,都沒有什么額外感情。你只讓我覺得,格外的聰明,格外的桀驁不馴,想法也很是利己。像你這樣子的人,不會因為種族而決定自己人生方向,一定會選擇對你更有利的道路。不是嗎?” 第一次見面,百里聶就侃侃而談,說他要當個符合世間利益的好人。那時候,希光就覺得他十分難搞。 百里聶既沒有道德,也沒有遺憾。沒有道德,你怎么用道德綁架他,回陰山吃土。 百里聶:“我覺得你是在夸我。” 希光淡淡說道:“你可以這么想,畢竟初次見面,我對你評價很高。以你的天分修為,以及殘魂身份,放過你是我計劃的損失。我承認,我對你的計劃是完全失敗的。” 他對百里聶的投資,全然打了水漂,沒有一點兒用處。 像希光這樣子的頂級投資家,很少有出這樣子紕漏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