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那些流鐵飛金,于陳蕊而言,曾經熟悉如自己的手指。一塊鐵石,她手指輕輕一探,頓時也能知曉其中內部構造,知曉應當如何的淬煉。只因為,陳蕊乃是這個世間頂尖的煉器師。 然而此時此刻,那些金屬變得如此的兇殘,這般不可控。 片刻之前,陳蕊開啟了萬劍之陣,為村中的煉器師爭取了喘息之機。 然而不過稍稍耽擱,劍村之中,已然添了若干具尸首。余下幸存中,不過百余人。至于十多位花府女弟子,也只剩下小貓兩三只,聚集一角瑟瑟發抖。 陣外景色,都已然是混沌不清。如此隱隱約約間,似也還能窺見一具具的尸首。那些煉器師,皆是陳蕊熟悉之人。 熟悉得,只聽腳步聲,都能認出這個人是誰。 可是陣外這些人,都已經死了。 有吳先生,尹家小郎,一個個的,那些人樣子都是極為熟悉的。陳蕊記得自己開啟萬劍之陣時,和自己相熟的花娘子朝著自己跑過來。 花娘子是個爽快大方的人,和陳蕊關系也不錯。每次陳蕊和古鋒鬧情緒,都會去花娘子的小酒館飲一杯酒。 那時節,花娘子眼底流轉了希翼的光彩,如此匆匆的跑過來。 那時節,陳蕊只盼望她跑快一些,再快一些。 只差一點,花娘子也許就安全了,她就將要掠入了這萬劍之陣了。 女郎的唇角,本來亦是溢出了一絲笑容。然而就在這時,一道鋒銳的金屬之氣就此切去,那流質般的金屬,卻蘊含著不遜色于任何神兵的切割力。 嗖的一下,花娘子的身軀就已然被硬生生的斬成了兩截。 一聲悲呼凝結于陳蕊喉頭,還沒等陳蕊叫出聲,若干道宛如流質的細銳流鐵,頓時嗖嗖嗖將花娘子給活活的釘在了地上。 那具尸首,乃是陳蕊所窺見的最后一眼。 然后,萬劍之陣掠起,將幸存者皆罩在了其中。 外邊呼呼的金屬之聲,仿若奪人性命的惡魔。 花府的弟子還余四人,楚玉薇自然還活著。十多位花朵兒般的女修,如今只剩下四個。若論氣運,楚玉薇確實也是天選之子。 曾藍這位炮灰臉的大師姐也還活著,她不覺惡狠狠的盯著楚玉薇,仿佛這一切的災難,就是楚玉薇來帶的。 而楚玉薇呢,卻也是渾然未覺,似并沒有什么知覺。 幽藍死在她面前時候,她內心亦是一空,只有無盡的絕望。 那時候她跪在了地上,扯開嗓子嚎叫,只覺得自己宛如置身地獄。本來握于楚玉薇手中的百花綾,也漸漸拿不穩。 這個真正善良的女子,在真正的危險面前,是如此的渺小、脆弱。 此刻楚玉薇已然沒有再繼續叫了,一旁嫉妒她的惡毒女配大師姐投來的仇恨目光,也不能觸動楚玉薇的心湖。 楚玉薇雙眸空洞,雙手死死的攬住了自己的雙膝,以一副防御的姿態。 若說此刻她內心最最真切的感覺,那就是,怕—— 很怕很怕,怕得要死。 因為金屬快速流傳,空氣之中有一股子古怪的、燒焦的味兒,就這樣子的薰進了鼻子里。 天吶,那股子味兒簡直令人快要瘋了。 劍村的萬劍之陣,使得整個人籠罩在仿佛飛劍穿梭的罩子里,宛如待宰的羔羊。 那些聲音,啊,嗖嗖嗖的,如此輕輕吹拂過耳垂。若然閉上眼珠子,倒有些像風拂過柳葉的嗖嗖聲。然而這其中,偏生又夾雜著嗤嗤戳指聲。一開始,楚玉薇還有點兒不明白。可是她很快就懂了起來。那是兵戈之氣夾雜流質化的金屬,一下下的戳在了尸首上的聲音。 這樣子的嗤嗤聲,如此的透入耳中,顯得可怕極了。 這是什么地方,地獄嗎? 楚玉薇唇角輕輕抽搐,其實她從來沒想過,善良的代價是這個。 至少故事里的善良,不是這樣子的。那些故事里,大家手牽著手,靠著愛與真誠,度過難關。 她唇瓣一陣子的干澀,可是為什么不是這樣子呢? 楚玉薇本來想哭的,可如今眼眶一陣子的干澀,卻也終究一滴淚水也流淌不出來。她心里空蕩蕩的,眼眶似也因為如此的干澀了。 這些花府女弟子,心里只有懼,再無其他。 而陣法中的陳蕊,卻也是一陣子的心頭絞痛,懊惱、后悔? 如此種種,這般許多念頭浮起在陳蕊的心尖兒,使得陳蕊幾乎將要瘋了。 她手掌的抖動,也好似遏制不住,那雙手一直抖一直抖,抖得非常的厲害。 想她,六歲便能識鐵斷金,一雙小小手掌能摸透金鐵之中結構。十三歲,她已經制作一品神兵。若論煉器之技,陳蕊可謂是天才。她沉醉于煉器之術,喜愛此道,投入了全部的熱情。而她的造詣,也比許多人要深。 兩百歲時,陳蕊尋得這顆幻珠,締造了這萬劍之陣,使得結丹劍修也不敢在此地放肆。 也因為如此,她在這些煉器師之中,實是聲望極濃。 或許因為太優秀,使得陳蕊有一種錯覺,那就是自己的決定一定是對的。如果有人違逆自己的意思,陳蕊一定會爭到底。 她沒想到,那位楚靈主說的是真的。原來這樣子的兵戈之禍,當真能害死許多人。 而這些人,都是因為自己的固執、愚蠢而隕落。 死在這里的人,本來是整個人族最最優秀的煉器師。 是她的親朋、好友。 是因為她的保證,所以他們才遲疑,沒有走。 片刻之前,她信誓旦旦,言猶在耳,只說絕不能隨楚婉瀅離去。她拿自己威望,拍著胸口保證,不會有事,當真不會有事。只不過事已至此,這些言語忽而變得十分可笑。那些自信的言語,仿佛是回手扇在陳蕊臉上的許多下耳光。那些陣外的尸首,就是對陳蕊血淋淋的嘲諷。 楚玉薇哭不出來,陳蕊雙眸卻忽而蓄滿了淚水。 熱淚一滴滴的,順著陳蕊面頰淌落。 熱的淚,糊住了她的雙眸。此時此刻,陳蕊竟覺得仿佛是一樁好事。若然如此,便不必再去瞧那些人臉上的表情。 萬劍之陣沒有人說話,只時不時夾雜幾聲女子的悲泣。陳蕊卻不敢去瞧別人的眼神,她生怕瞧上一眼,就窺見了別人眼中的怨毒和仇恨。 她一直以自己受尊敬為榮。 只不過饒是如此,陳蕊擦去了眼角淚水。 陳蕊沒去瞧人,而是盯著頭頂那枚幻珠。 伴隨一聲清脆低吟,那顆明潤珠子之上,忽而便咔擦一聲生出了裂痕。 恐懼染滿了劍陣之中所有人,有人終于嗚嗚嗚的哭得好大聲。 一旦那顆珠碎,他們就好似落入了屠宰場,被那些流質的金鐵咚咚咚的刺個通透。 然而他們可悲的愿望,似乎也并不能被上蒼所體恤。 也許上蒼,本來就是極無情的。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伴隨一連串清清脆脆的咔擦聲,那顆幻珠終于也是徹底碎了,化作許多片細碎粉末。 如此紛紛然然,潤入風中,化為萬千風華。 那幻珠確實是一件奇妙的寶物,可是在大自然的地脈之力面前,頓時也顯得如此的渺小。 此物能稍控兵戈之氣cao縱金鐵,已然是法物神妙,陳蕊布置的陣法精巧了。 可終究,仍是破之。 這般人力心巧之巔締造的劍陣,終究敗于自然。 楚玉薇恍恍惚惚想:我不想死啊。 她還這樣子的年輕,還有喜歡的人,那份愛情縱然苦澀可也具有誘惑力。總之,她是不愿意死的。只不過此時此刻,楚玉薇并不知曉如何可以活著。她畢竟不是一個聰明的女人,故而不免身軀微微發僵。 可有的聰明人,可比楚玉薇果決多了。 曾藍惡狠狠一把推開楚玉薇,將楚玉薇那已然殘破的百花綾奪了過來。 若能多活片刻,也是好的。 楚玉薇猝不及防,一時如墜冰窖,她驀然放聲大哭。 然而正在這時,忽而一道美麗的劍光,如此掠來,嗖的劃破了縷縷兵戈之氣。 那樣子的美麗劍光,自然出自天狂劍。 伴隨希光劍氣四竄,撼世之力,頓時也是如此的涌來。 與此同時,諸位人族大修趕制,迅速布陣,以炎氣法陣抵御這極強悍的兵戈之氣。 此等實力,也許是前所未有的。這樣子陣法,集結了玄府魁都的精英大能,其中希光更已然是踏入了仙人之境。 這天底下,絕不可能再起第二個如此威勢的法陣。 火熱炎氣滾滾流淌,似要吞噬希光那道清華高貴的身影。 兵戈之氣再止,只是不知曉能支持多久。又或許以人族大能之力,可能還不及區區一顆幻珠有用。 也許在真正的天道之前,修士之力,陣法之能,皆不過是螻蟻之力。這種種抵抗,宛如蚍蜉撼樹,實是不自量力。 而遠處的楚婉瀅遙遙而視,手指輕輕摩擦著鞭子,禁不住想著,能支持多久? 百里聶手指間多了一枚小小的石片,有一搭沒一搭在地面上如此的劃著。 他畫下的痕跡亂七八糟,而他的心里面卻算得十分的精準。 至多一刻,便也不能支持。 他早已開了心識,又在魁都寒冰地獄困了數百年,本身亦是個博學多才之人。 這世上本無預知之能,只不過若有人精通天文地理,善于計算,那么也能將所謂的未來,算個七七八八。 不過這些,對于百里聶而言,其實也并沒有太多的意義。 他這般想著,面具下的唇角卻也是不覺透出了一絲笑容,甚是涼薄。 對于金地脈,也許百里聶知曉的比他們想的要多。 耳邊,卻聽到了楚婉瀅緩緩的嘆了口氣:“百里聶,有時候,我不免想,就算將你丟在劍村,你也一定能活著回來。” 百里聶似有一種很特別的生命力,無論落在了什么環境,都是一定能活著回來,而且還能活得好好的。 百里聶心里嘆了口氣,只覺得楚婉瀅對他也是越發不恭順的。 瞧瞧,初見時候還一口一個仙師,還奉果送水。現在大家比較熟了,楚婉瀅就一口一個百里聶,一點兒也是不知曉客氣。好在他性情十分隨和,也自然輕易便原諒了楚婉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