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如今，兩人同在劇組，就連任樹也不知道阮風(fēng)是瞿燕庭的親弟弟。

    瞿燕庭對阮風(fēng)而言，是唯一的血緣親人，是幼年最大的依賴和支柱。他黏慣了，得知瞿燕庭生病，哪還顧得了許多。

    問完，阮風(fēng)撫上瞿燕庭的額頭，微微發(fā)熱，是低燒癥狀。

    “好多了。”瞿燕庭拿下阮風(fēng)的手，握住，一使勁捏得孩子齜牙咧嘴。他輕聲教訓(xùn)：“誰讓你跑來的，我的話你當(dāng)耳旁風(fēng)？”

    阮風(fēng)十分委屈，心里更不是滋味兒：“你是我親大哥，我人在重慶，你病了卻不打給我，還怪我來看你？”

    瞿燕庭語塞，松開了手。他不會打給任何人，病痛孤獨失意，他從父親去世就學(xué)會了自我消解，根本沒有尋求依靠的習(xí)慣。

    “小病小災(zāi)，別擔(dān)心。”他說。

    阮風(fēng)已經(jīng)知道陸文住6207，說：“今天多虧有陸文哥。”

    這就改口叫人家“哥”了，瞿燕庭不覺望向房門，陸文說的漂亮護士，是給他換液的那一位嗎？要到號碼了嗎？

    阮風(fēng)注意到桌上的飯菜，從袋子里抽出點餐小票，一看餐廳名字便知是陸文特意去買的。回想剛進病房，陸文貌似捧著面前這碗粥。

    阮風(fēng)一驚一乍：“哥，人家還喂你啊？”

    “胡說什么。”瞿燕庭解釋，“太燙了，他吹一吹。”

    阮風(fēng)驚訝未改，幼年mamacao勞，一向是瞿燕庭照顧他吃飯穿衣。自從他學(xué)會握筷子，瞿燕庭再沒給他吹過飯。

    “陸文哥這么體貼的？”

    “……嗯。”瞿燕庭感覺哪里不對勁，“是因為我單手不方便，他才幫忙的。”

    阮風(fēng)道：“可人家好歹是個明星，陪你輸液，給你買好吃的，這些也罷了，為了你連形象都損失了。”

    瞿燕庭不明所以。

    阮風(fēng)轉(zhuǎn)述管家的話：“是陸文哥要求開門的，他們有顧慮，被陸文哥吼了一頓。要是傳出去，也許就成耍大牌了。”

    瞿燕庭全然不知：“真的？”

    “騙你小狗。”阮風(fēng)道，“管家說陸文哥特別著急，還說什么都不比你一個活人重要，有任何后果他來承擔(dān)。”

    瞿燕庭沒聽夠：“還有嗎？”

    阮風(fēng)回憶著：“陸文哥本來要外出，都走遠了，不放心又返回來的。”

    瞿燕庭當(dāng)時燒得頭昏，恍惚中聽見有人喊“瞿老師”，等睜開眼，就見陸文蹲在他的床邊了。他以為對方是恰巧路過，原來是專門“搭救”他的。

    他今晚欠下一份大人情。

    阮風(fēng)很有家屬的自覺：“改天我得好好謝謝陸文哥。”

    瞿燕庭抬手彈一個腦瓜崩，無奈地說：“你給我老實點。”

    他簡直頭疼，阮風(fēng)這一趟跑過來，陸文一定覺得非常奇怪，該如何解釋還是個問題。

    “哥，你放心吧。”阮風(fēng)眉心被彈得一塊紅，莫名喜慶，“我知道陸文哥在這兒，來的路上已經(jīng)想好說辭了，我來解釋。”

    阮風(fēng)端起粥，不燙了，要喂給瞿燕庭喝。

    說了這會兒話，瞿燕庭下死命令，讓阮風(fēng)盡快離開，醫(yī)院人來人往，萬一被人發(fā)現(xiàn)就麻煩了。

    他拿起桌上的手機，塞給阮風(fēng)，囑咐對方戴好帽子。

    阮風(fēng)還想磨嘰兩句，一摸兜愣住：“哎？我手機在呢。”

    瞿燕庭也愣住，那這部手機是誰的？他按一下電源鍵，亮起的屏幕上，是一張陸文穿著長靴騎在馬背上的照片。

    阮風(fēng)驚呼：“哇噻，好帥！”

    走廊上，陸文敞著戰(zhàn)壕風(fēng)衣，本想瀟灑走人，結(jié)果手機忘了拿。

    他把病房區(qū)逛了一遍，熱巧喝完，讀了墻上貼的醫(yī)療小知識，了解到隔壁病房的大爺姓張，并陪人家看了十分鐘電視劇。

    陸文返回病房外，想拿手機，也想一窺房中的情況。他正要敲門，一位病人家屬匆匆跑過去，撞到他的肩膀，他傾身把門擠開了一條縫。

    陡地，陸文看到阮風(fēng)抱著瞿燕庭。

    “哥，有事一定要打給我。”阮風(fēng)小聲說，拍了拍瞿燕庭的背，一如小時候生病瞿燕庭抱他那樣。

    陸文凝滯在門縫里，聽見瞿燕庭低啞又溫柔的話語。

    “快回去吧。”

    “不用擔(dān)心。”

    “你聽話。”

    他奇了怪了，瞿燕庭自己都成了一棵病秧子，還有心思哄小情兒？挺會心疼人的啊？

    陸文晃神的工夫，阮風(fēng)離開走到門口，看見他，說：“陸文哥，瞿老師讓我先走，我從安全通道下去。”

    陸文用高大的身軀幫阮風(fēng)打掩護，一前一后穿過走廊，拐進安全通道。

    光線陰暗，兩個人站在樓梯轉(zhuǎn)角，阮風(fēng)說：“陸文哥，今天謝謝你照顧瞿老師。”

    陸文插著風(fēng)衣口袋：“在一個劇組，搭把手的事。”

    阮風(fēng)道：“你一定很奇怪我為什么會來探望瞿老師吧。”

    陸文清楚得很，佯裝疑惑點了點頭。

    “其實，我和瞿老師認識。”阮風(fēng)坦白，“準(zhǔn)確地說，是瞿老師對我有恩。”

    陸文內(nèi)心穩(wěn)如泰山，臉上流露出幾分錯愕。他不主動八卦，但凡人皆有一顆好奇之心，他想聽聽瞿燕庭和阮風(fēng)的情感歷程。

    比如，怎樣認識的？哪一方主動的？以何種方式？

    他明白，阮風(fēng)會把愛情辯解成恩情。

    阮風(fēng)拿出備好的說辭：“我第一次拍電影的時候，有幸在劇組見到了瞿老師。”

    陸文心說挺巧，他也是在劇組遇見瞿燕庭。

    “當(dāng)時我一個小新人，不免鬧笑話，瞿老師卻不怪我冒犯。”

    陸文微怔，猶記進組之初鬧的大笑話，瞿燕庭也沒跟他計較。

    “我演技青澀，遇到不少困難。瞿老師一點架子也沒有，每次把我叫一邊，給我講戲。”

    陸文愣了一下，感覺不太對頭。

    “在劇組很辛苦，瞿老師默默關(guān)照我。”

    陸文徹底懵逼了。

    口袋里虛握的手掌嚇出一層汗，他這才了解，瞿燕庭對待看上眼的阮風(fēng)，是如此一步一步地幫助、體貼、最終俘獲。

    可是這一樁樁，一件件，那么似曾相識，那么感同身受。

    阮風(fēng)沒注意到陸文已經(jīng)傻了，兀自總結(jié)陳詞：“我們就是這樣認識的，瞿老師為人低調(diào)，你幫忙保密，可以嗎？”

    陸文沒反應(yīng)，阮風(fēng)問：““陸文哥，你沒事吧？”

    齒冠生磨，陸文遲緩地點頭答應(yīng)，從牙縫里擠出一句“沒事”。

    阮風(fēng)眉眼彎彎：“多謝，那我先走了，改天請你吃飯！”

    輕快的腳步聲漸行漸遠，消失于某一層。陸文獨立在昏暗中，耳邊，方才的字句循環(huán)往復(fù)，落錘般敲在他的神經(jīng)線上。

    藥液快輸完了，瞿燕庭單手把點餐小票收起來，連上醫(yī)藥費，過后他要一齊還給陸文。

    手機收到幾條消息，是阮風(fēng)發(fā)來的，瞿燕庭點開——

    哥，我向陸文哥解釋了。

    編得很真實，符合咱倆編劇和演員的身份，挑不出bug。

    陸文哥沒懷疑，好像還挺感動的。

    我走了！有事一定要打給我！

    瞿燕庭暫且放心，不禁望向門口，阮風(fēng)估計已經(jīng)上車了，那陸文怎么還不回來？

    他念誰來誰，下一刻陸文推開門，卻不進來，一派莊嚴肅穆地杵在病房門口。

    那張臉凝重得宛如中了邪，瞿燕庭忍不住猜，難道要號碼被拒絕了？他說：“你的手機在這兒。”

    陸文恍若未聞：“有些問題我問過了，但我想再確認一遍。”

    瞿燕庭：“什么問題？”

    陸文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將天生的低音壓得更低。

    “我進組的時候冒犯你，你有沒有怪我？”

    “怎樣算怪你？”

    “改劇本，調(diào)整我的戲份，是公報私仇嗎？”

    “當(dāng)然不是，你可以問任樹。”

    “第14場戲，你打擊我的話，只是講戲？幫我找感覺？”

    “是。”

    “我演得爛，你不嫌棄我嗎？”

    “你只是需要教。”

    “你根本沒有看不起我？”

    “沒有。”

    “安排助理，完全是同情我人手少嗎？”

    “也有一點關(guān)心。”

    陸文哽了一下：“你……覺得我?guī)泦幔俊?/br>
    那張騎馬照浮現(xiàn)出來，瞿燕庭回答：“……很帥。”

    最后一個問題問完，“嘭”的一聲，陸文甩上門出去了。

    瞿燕庭一頭霧水，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

    陸文走到護士站，撲在桌子上，引得三位值班護士圍過來，他懇求護士長：“大姐，我想測一下血壓。”

    他擼起袖子，肘部包裹住血壓儀的袖帶，仰頭望著天花板，感覺脈搏連著心臟一同劇烈地收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