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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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不用……”陸文嚇得改口。 他不知所措地沉默著,忽然發現一直握著空掉的酒杯。將杯子放好,他端起半瓶克魯格給瞿燕庭倒酒,說:“瞿老師……我重新敬您?!?/br> 瞿燕庭道:“要再說一遍敬酒詞么?” 陸文的手腕子一哆嗦,使勁回憶嚇忘的詞:“您想聽的話……” 瞿燕庭說:“不用,聽不下去。” 陸文暗自松口氣,倒完酒側身,重新敬瞿燕庭一次。瞿燕庭伸出手,指尖在高腳杯的杯托上畫圈,卻沒拿起來。 他問:“你真是我的粉絲?” 陸文沒有正面回答,只老實地說:“您寫的電影我都看過?!?/br> 瞿燕庭沒探究真假,又問別的:“今天劇本圍讀感覺怎么樣?” 陸文說:“收獲很大?!?/br> 瞿燕庭道:“細節全部消化了嗎?” 陸文有種不詳的預感,回答:“沒有全部……” 瞿燕庭說:“腸胃不太好吧。” 陸文感覺整個人都不太好。 他為什么要在洗手間向瞿燕庭打招呼?為什么要跟瞿燕庭聊天?為什么要對瞿燕庭瞎嘚瑟? 悔恨的同時,陸文莫名產生一絲委屈。俗話說不知者無罪,他確實無知,但瞿燕庭對一切心知肚明。 他壯起膽子:“瞿老師,您明知道我搞錯了,為什么不告訴我?” 瞿燕庭反問:“我沒暗示你嗎?” 陸文回想一下,瞿燕庭的暗示相當明顯。為了減輕責任,他自損八百地說:“我腦子比較笨,聽不懂暗示?!?/br> 瞿燕庭像觀察世界之謎一樣:“那笨蛋,你是在跟我耍賴么?” 陸文急忙道:“我一個十八線哪兒敢跟您耍賴,我白高興一場,還丟那么大的人,我、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br> 瞿燕庭問:“不是說裝孫子覺得煩么,高興什么?” “你點名要見我,我當然高興了!”陸文情急之下脫口而出,也不結巴了,嗓門還挺大。 說完記起來對方是瞿燕庭,又有點慫,他嘟囔道:“您都清楚,還叫我來,是不是想看我出丑?” “不是你說的么,”瞿燕庭答,“來都來了,肯定要看看整部戲的靈魂?!?/br> 陸文臉似火燒:“那您看完,是不是后悔讓我演男主角了?” 瞿燕庭終于端起高腳杯,將杯底的香檳一飲而盡。陸文看著瞿燕庭滾動的喉結,反應慢半拍,趕緊把自己那一杯也喝掉。 他剛咽下,唇角的濕潤沒來得及擦拭,這時瞿燕庭似是回答,也似是警告地說:“后不后悔,要開機以后才知道。” 那一碗小面早就坨了,瞿燕庭拿起筷子翻挑幾下,說:“行了,出去吧?!?/br> 陸文服從地起身,往外走,走到迷你門廊回一下頭。光芒四射的水晶燈下,瞿燕庭裹著黑西裝獨自坐在桌旁,清瘦的背影看上去顯得孤單。 不知道為什么,他忽然很想坦白:“那個,敬酒詞是我經紀人編的?!?/br> 瞿燕庭的語氣毫無波瀾:“干嗎告訴我?” 陸文也不清楚,于是不裝逼地回答:“不知道?!?/br> 瞿燕庭低笑一聲,語調也沉沉的:“隨你便。但是以后,看到你就像看到父親,這種話不要亂說了。” 陸文決定閉嘴,不打算坦白就那一句是他自己想的。 從包廂出來,陸文陡然得到解脫,扶著墻長長地喘了一口氣。進去時意氣風發,出來時五內俱焚,他估計自己已經內分泌失調了。 孫小劍在三步之外苦等,立刻沖過來:“什么情況?任導他們一股腦都去宴會廳了,說你留下和瞿編說話。真的假的?” 陸文答:“真的?!?/br> “我擦。”孫小劍受寵若驚,“瞿編不僅點名要見你,并且單獨和你聊天?” 陸文難以啟齒:“……我也沒想到。” 孫小劍按了一下電子表:“從你進門我就開始計時,我預估最多十分鐘,結果你一共去了三十分鐘,你太棒了!” 陸文實在不知道怎么接,說:“男人不可以太快?!?/br> 孫小劍笑得滿臉褶兒,伸手給陸文擦汗,說:“怎么一腦門汗。對了,沒忘詞吧,你說完瞿老師啥反應?” “他……笑了?!标懳纳鸁o可戀,“大家都笑了?!?/br> 孫小劍說:“那說明你招人喜歡,你自我感覺怎么樣,覺得瞿老師能記住你嗎?” 陸文保守估計道:“如果瞿燕庭這輩子不出車禍撞到頭,導致失憶的話,我覺得他能記我一輩子?!?/br> “哇……”孫小劍一愣,“牛逼。” 門開了,瞿燕庭的箸尖剛好放下,他擦擦嘴,分辨出只有一個人的腳步聲。任樹自己先回來,雙顴發紅,醉意上涌,一屁股坐下時感覺頭昏腦漲。 瞿燕庭倒一杯茶推過去:“醒醒酒?!?/br> 任樹捧起來:“你喝了多少?” 瞿燕庭喝了一斤五糧液,幾杯克魯格,臉不紅氣不喘。大學時男生們聚餐總要喝酒,每一次他把爛醉的任樹摻回宿舍,自己清醒得還能寫會兒作業。 任樹遲鈍地說:“哎,小陸走啦?” 瞿燕庭“嗯”一聲,低頭發信息,讓司機在酒店門口等他。任樹遺憾道:“小陸估計是太緊張了,小演員嘛,沒見過什么場面。” 瞿燕庭心想,住著豪華套房,渾身高級定制,戴著最新款最難買的首飾,并且自我感覺過于良好。那德行絕非沒見過世面的。 他沒閑情逸致惦記二百五,為任樹倒第二杯茶,說:“早點回房間休息吧,別耽誤明天開工。。” 任樹玩笑道:“怕什么,你在劇組呢,我上不了你可以替我啊。當年學的沒忘吧,你可是咱們導演系的第一名。” 瞿燕庭笑了笑沒說話,狀似看手機,實則目光落在十指指尖上,曾經畫分鏡和摸機器的一雙手,這些年始終在寫字和敲打鍵盤。 忘沒忘,他不敢說,也不敢試。 回酒店的路上,瞿燕庭一直半闔著眼,像是乏了。流光溢彩的霓虹燈光照進車廂里,他不愛這種綺麗,刷拉拽上了窗簾。 司機噤聲不言,默默加快了速度。 酒店62層的走廊上,陸文背靠房門佇立著。 他借口看劇本提前回來,沒卸妝,沒洗澡,情緒穩定后才發覺,在包廂忘記向瞿燕庭道歉。 他要亡羊補牢,此刻邊等邊琢磨,瞿燕庭對他的印象還能挽回嗎? 今后,他再也沒機會演瞿燕庭的本子了吧? 上曾震的電影估計也夠嗆了? 陸文亂七八糟地想著,不經意間過去了許久。忽然余光微閃,他扭臉望向走廊盡頭,被他又等又想的目標人物拐了進來。 瞿燕庭沾滿了酒氣,黑襯衫松垮地覆在身上,袖子挽起一截,手臂和臉頰被壁燈照成暖黃色,拎在手里的黑色外套隨他的步伐輕輕甩動。 他沒有喝醉,但卸下了幾分端莊。 瞿燕庭款款地走過去,到門口倚靠住6206。各自擁有一扇門,在昏黃的走廊相逢,氛圍像極了王家衛的電影《花樣年華》。 陸文走近一步:“瞿老師,您回來了?!?/br> 瞿燕庭沒給反應,耷著眼睛摸索房卡。 陸文說:“瞿老師,在包廂里沒來得及,現在我要鄭重地向您道歉。這兩天多有得罪,對不起?!?/br> 瞿燕庭掏出房卡,轉過身。 陸文抓緊時間:“我不該坐您的車、喝您的巴黎水,更不該對您口出狂言,最不該的是在別人面前把您認錯。都是我的錯,您能原諒我嗎?” 瞿燕庭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慶幸無人經過,否則以為他們在演什么情感大戲。 “無所謂?!彼?,“回去吧,別再來煩我?!?/br> 陸文稍稍安心,同時瞿燕庭打開了門。 在瞿燕庭即將進門的時候,陸文猛地想起來,最重要的一點他忘了解釋,也是離開包廂前瞿燕庭警告過的一點。 “瞿老師!”陸文箭步沖上去,伸手撐住了門板。 瞿燕庭被身旁的手臂和身后的低音炮嚇了一跳,不耐煩地轉回頭:“還有事?” 陸文的表情無比真摯,他字字珠璣地說:“您絕對不像我爸?!?/br> 瞿燕庭呆了數秒,字字肺腑地回:“我也不想有你這么個兒子?!?/br> 說完,他看出陸文的雙眼微微瞪著,有點蒙,有點無措。他記起來,陸文敬酒時說自己是單親家庭長大的。 或許,他不該對一個只有父親的人這樣說。 不料,陸文忽然回道:“我靠,我爸也這么說過。” 第9章 片場,微弱的光線斜斜地爬上居民樓,天亮了。 各部門正在緊鑼密鼓地準備,昨晚燈紅酒綠,今早天不亮就起床開工,一個個都像是烏眼兒雞。 一單元101,用作導演休息室的兩室一廳,打掃和翻新依然掩不住房子的老舊。任樹太忙,不怎么來。 瞿燕庭把每個房間轉了一遍,破也好舊也罷,任何不光鮮的痕跡都被他一眼掠過。似乎對他來說,這間破房子和酒店的豪華套房沒什么區別。 回到客廳,茶幾上擺著早餐和意式濃縮,雙份的,任樹正吃其中一份。 瞿燕庭走過去,把筆電往旁邊挪挪,說:“別弄臟我的電腦?!?/br> 任樹問:“你真待這屋?不嫌舊???” 瞿燕庭回答:“門一關,清靜。” 房車是一早租的,而瞿燕庭跟組是計劃之外。多加一輛不是什么難事,但停車的地方挨著演員們,他嫌煩。 “行,那你用吧?!比螛浯蜷_咖啡,一口悶,“我開工沒辦法,你怎么也來這么早?” 瞿燕庭說:“找你要分鏡劇本,怕來晚了你忙得顧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