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節
抬起雙眸,溫遠洲與完顏對視,問:“不過師侄我還是想再提醒一句……我們這樣做,就是與四殿下徹底決裂,從此以后,就只剩下李佑鴻一個選擇了。” 完顏點了點頭,“之前擔心李佑鴻服了藥脫離我們的控制,近些天來,他的情況很好、很聽話,以我的經驗來說……不像短時間會失控的樣子。” “那四皇子看著呆愣,其實是個有主意的,反而不如李佑鴻好控制。” 這些天來溫遠洲敏感至極,又聽到完顏這樣的話,心中又控制不住地思慮……“以我的經驗來說”……完顏判斷人是否會完全失控的經驗,是從哪里來的? 曾經完全失控過的人是誰? 其中會不會有…… 每每想到這里,溫遠洲就會拒絕再思考,因為他不敢面對所有的可能答案。 他覺得自己幾乎出了心病,咬文嚼字、每天毫無道理地懷疑,又畏畏縮縮地不敢求證。 完顏道:“故而……師侄,你就變得更重要了!” “李佑鴻登基后,你就是我們清亂會與大康皇帝間的唯一橋梁,可千萬不要讓我們失望啊。” 清亂會中人,其實有很多對溫遠洲不放心,認為他當不了如此大任。 卻不是因為清亂會曾試圖控制故太子,畢竟這種事情在清亂會眾人眼人就如同吃飯喝水一樣平常……而是因為溫遠洲是個中原人。 完顏對此嗤之以鼻,因為他身上也流著一半中原人的血。 故而,他本人也很想提拔溫遠洲,讓那些對中原血統指指點點的閉上嘴巴。 再加上李佑鴻登基稱帝之事已成定局…… 完顏這才頻頻派給溫遠洲重要的差事。 他說完這話,見溫遠洲有些愣愣地抬起頭,然后微微笑了一下,“是。師侄定不辜負師叔的信任。” “快到太子殿下進藥的時間了,師侄我先行告退……” 完顏微笑著點了點頭,“去罷。” * 東宮之中。 溫遠洲看著李佑鴻將要盡數服下,接過藥碗,笑著與李佑鴻道:“殿下的氣色看著好了不少。” 李佑鴻眨了眨眼睛,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那我的病是不是已經全好了?” 聞言,溫遠洲一怔,意識到自己不小心說錯了話,“殿下病得很重,只養好了氣色,可還離痊愈遠著呢!” “可是…我好想我的太子妃。”李佑鴻嘆了一口氣,眼神有些可憐巴巴的,“我的病沒好,還是不能去護國寺看她。” 眼前的李佑鴻,舉手投足都與他的太子殿下無異,幾乎讓溫遠洲恍惚。 發愣間,溫遠洲察覺到自己的衣袖被人拉住了。 他抬起雙眸與李佑鴻對視,瞳孔都在顫動。 李佑鴻嘴角緩緩上揚,露出一個動人的笑容,“要不然……溫卿你去護國寺,幫我看看太子妃罷。” ……再去看看你那跪在佛像前懺悔的師父,明白過往的所有真相罷。 第85章 捌拾柒 捌拾柒 終結(二) 溫遠洲當然答應了太子李佑鴻的請求。 李佑鴻看著這個比自己還要入戲的癡人, 心中不免升起諸多感慨。 卻又生生壓了下來,全心全力地去思考眼下的問題。 這溫遠洲心中以為護國寺中沒有何挽, 故而即便答應了自己,很有可能也只會出宮轉上一圈,再回來撒謊稱何挽很好,不見得會親臨護國寺。 不過沒關系, 道玄會在安善堂周圍等著他。 所以只要溫遠洲出了宮, 就一定會被拉到京郊,與自己闊別多年的師父隔著一道屏風相遇。 他的師父為了永登極樂,會跪在佛像前, 懺悔自己一生的罪過。 這些罪過中的大多數, 對溫遠洲來說也許都不新奇。 但其中有一樣……他一定不知道。 故太子娘胎里帶出來的瘋病不是天意,而是人為。 他的乳娘是南蠻清亂會的傀儡, 后來專用的御醫也是清亂會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塞進大康皇宮中的信徒……在他身死之后,生前最疼愛的近侍也成了清亂會的人, 為他的仇敵賣命、賣國,就像他為保住那個近侍的性命一樣地……付出一切。 他是個很堅強的人,哪怕是被最心愛的女子背叛、被親生父親誤會, 被幽禁折磨了數不清的日日夜夜, 仍然保持最澄澈純真的心,用那樣無害而無知的眼神去看這個世界。 如果不是沉積在他身上的毒發作,他也許可以試著成長,去學做一個千古明君。 …… 李佑鴻閉眼,不再去想這些。 南蠻的馬比大康的好, 腳程很快,不到一個月便能到大康國度……如此算來,溫遠洲十天之后前去護國寺,知道一切,便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所有事情,馬上就要有一個了結了。 * 日子匆匆而過,龍榻上的太元帝身子一天不如一天。 清亂會最會的便是控制人如何死,連日日照顧在側的四皇子李佑希都沒有察覺出端倪,只覺得太元帝是病入膏肓,再也撐不住了。 完顏提前兩天給溫遠洲開了藥方,囑咐他等待時機,給太元帝端上這碗送命藥。 溫遠洲笑著接過,恭恭敬敬地道:“是。師叔放心,我一定將這事辦好。” 他抬起頭,眼睛中帶著笑意,“師叔你就……安心地上路罷。” 完顏并沒有察覺出不對,拍了拍溫遠洲的肩膀,“你辦事我一向放心,大使者與二使者不日便要抵達京郊,我現在便得想法子出宮了。” 溫遠洲道:“現如今,大康皇宮盡在我等的掌控之中,師叔想出宮,又有誰能攔得住您呢?” “師侄啊……你這話便太驕傲了些。”嘴上雖這么說,完顏臉上的笑意卻是藏不住了,“等到李佑鴻成功登基,你再說這話也不遲。” 溫遠洲回以微笑,不再接話,將藥方塞進袖中,然后作揖,“恭送師叔。” 完顏心滿意足地離宮,將這氣派的皇宮甩在身后。 然后,看似平穩的一切……頃刻間全部脫軌。 暴風雨的前奏,是從溫遠洲發瘋一樣撕碎完顏給他的藥方開始。 太元帝并沒有按照完顏的計劃,被特制的藥方毒死。 盤龍殿中的奴仆被清走,偌大的殿內,只有李佑鴻一人。 他緩緩地朝龍榻走去,每一步都那么慎重、那么慎重……就好像每落下一腳,便會留下一個巨大的、永遠無法逆轉的坑洼一般。 太元帝好不容易清醒著,正倚在軟椅上。 他看著自己唯一的親生兒子,穿著最愛的明黃色蟒袍,向自己走來。 “文兒……” 他這樣叫了,卻沒有聽到回應。 李佑鴻定定地站在龍榻前,眼中是太元帝無法讀懂的色彩。 “文兒?” 他又叫了一聲。 仿佛凝固在原地了的李佑鴻終于有了動作。 他抬起手,摸向自己的領子,一把將明黃蟒袍扯了下來,重重的地扔到了一邊。 太元帝嚇了一跳,想要起身,卻根本沒有力氣,只好喊了一句,“你在干甚么?!” 李佑鴻淡淡地道:“父皇,我不喜歡明黃色。” 太元帝:“!!!” 太元帝:“……你、你說甚么?” 一代開國大帝驚慌失措的神色,落在李佑鴻眼中,竟激不起半分波瀾,“我與李佑文……也沒有半點關系。” 他直對上太元帝渾濁的雙眼,“……就連血緣關系,也只能從各自的母親上算。” 話音剛落,那太元帝便脫了力,連軟枕都倚不住了,直接滑落了下來,“你都知道了……你早就知道了……” “你是故意騙朕的!你是……!” 滑落到地上的太元帝想要抓住李佑鴻的腳,費勁了所有力氣,卻被李佑鴻輕而易舉地躲開了。 李佑鴻緩緩向后退了一步,默然地看著在地上掙扎的太元帝,“讓父皇失望了。” “欺騙父皇,我寤寐難安……總覺得讓你知道這一切,才是對你的懲罰!” 說完這句,他挑起眉毛,竟然笑了,“其實我對這你打下來的江山沒有任何興趣……我費盡心思地奪嫡,除去為了保命,就是想讓你嘗嘗這絕望的滋味!” 他地下頭去看狼狽的太元帝,“怎么樣?我的父皇……你傷心嗎?!難過嗎!現在知道作孽太多是會有報應的了么?” 太元帝急火攻心,本就病入膏肓的身子再也撐不住了。 他連一個完整的字都說不出來,張著嘴,嗚嗚地叫著,七竅中流出烏黑的血……沒多久便死透了。 李佑鴻坐在龍榻上,盯著地面發呆,一動也不動的眼中有guntang的淚水流出。 這一瞬間,他不知道自己是在開心,還是在痛心。 他仿佛靈魂出竅了,雕塑一樣凝固在原處。 直到太陽落山,夜色漸濃,黑漆漆的天空上沒有任何一顆星星。 溫遠洲走進盤龍殿中,將這暴風雨推向令人汗毛豎立的高/潮。 “都死絕了。” 他這樣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