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頁
真是一個奇跡,當時在場的所有人都忍不住這樣想——剛滿一個月的嬰兒是多么的脆弱,連骨頭都是軟的,一點著涼和疏忽可能就會讓他們命喪黃泉。 沒人知道陳一的母親究竟在那一瞬間是怎么爆發出這樣的反應能力。 大概母親有時候是會變身超人,所以察覺不到痛楚和恐懼,也絲毫不在乎那迎面而來的鋼鐵巨獸。 人的本能應該是在危險的時候保護自己,母親卻能硬生生將這種本能改變。 將保護孩子,作為她唯一的本能。 無數個必需的因素加起來,再恰巧遇上那么一點僥幸,最終才有千萬分之一的幾率能創造奇跡。 陳一就是那個他母親在面臨無數抉擇之中,毅然而然放棄自己生命所創造出的千萬分之一的奇跡——年輕健康的女人完全有那個時間,可以側身避開那穿透轎車的鋼筋,卻因為陳一,她彎下了腰,用自己柔軟得不堪一擊的身體將剛剛滿月的嬰孩溫柔地護進了懷里。 至死不曾掙扎,也不曾松手。 而被鮮血染紅的嬰孩蜷縮在自己死去的母親的懷里,一無所知。 他還體會不到悲傷,只是撲閃撲閃著眼睛,迷茫而無辜。 這場災難感動了事發當場無數人,卻沒能感動陳瑜這個心如磐石的父親。 他匆匆趕來,又匆匆帶走陳一,匆匆給自己的妻子舉辦葬禮。 等一切塵埃落定,陳瑜便立即回了公司。 而陳一則被他隨手扔給了家里的保姆。 陳一沒見過他的母親,甚至照片也沒有——陳瑜覺得那些照片都很晦氣,在陳一一歲的時候就都燒了。 有時候他自己都會忍不住想,古來有禍星降世之說,或許對他的母親來說,自己和陳瑜就是那個禍星。 醫生正替陳一清理手臂的傷口——里頭在打斗過程之中,沾進了些玻璃渣,先前還未覺得,當那亢奮退去,便察覺出疼來了。 他齜牙咧嘴地想了一會兒,然后搖了搖頭。 “我沒有家人,只有一個弟弟。” 陳辭有些意外,然后面色更柔和了些,陳一簡直要被那算得上是憐惜的目光看得起雞皮疙瘩了。 他知道陳辭之所以會露出這樣的神情,多半是把他當孤兒了。 而林降,也恰巧是個孤兒。 其實林降并不能算得上傳統意義上的孤兒,他有個奶奶,只不過在他十二歲的時候去世了,他那些叔叔伯伯瓜分了剩下的家產。 林降則像踢皮球一樣,在各個親戚之間周旋,寄人籬下地活著。 大概林降從前也過得不好,所以十八歲之后他就獨自出來生活,半工半讀。 這都是陳一從前查到的事情,林降確實過得不太好,甚至可以說很辛苦,總在顛沛流離。 陳一忽然意識到,其實夏北光與林降是何其地相似。 對于林降而言,自己是不是跟秦澤沒有什么區別呢? 陳辭猶豫了一下,還是拿出了名片,放到了桌子上:“如果你有需要,可以給我打電話。” 最后一個傷口也終于處理好了,醫生囑咐陳一這幾天傷口不要碰水,最后忌口一點,也不要吃太辣的。 陳一道了謝,掃了一眼桌上的名片,略微猶豫了一下,還是拿起來塞進了口袋里。 折騰完這一遭,他回去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街邊路燈亮了一路,蜿蜒遠去,夜間空氣是有些潮濕的冰涼。 陳一掃了眼公交車站牌,果然已經錯過了最后一趟。 夜里溫度比白天足足低了七八度,陳一的外套沾了血,被他丟進了垃圾桶,此刻就穿了件毛衣,那毛衣也是血跡斑斑的,偶爾行人路過,忍不住投來好奇的目光。 還有人上前詢問陳一是否需要幫助或者報警。 陳一搖了搖頭。 那中年男人看了陳一一眼,嘆了口氣,居然往他手里塞了幾十塊錢。 他仿佛很了然似的:“我兒子跟你一樣大,其實有時候在外面被人欺負了,也不要怕,一定要相信公安警察,那些小混混真的不敢對你怎么樣的。” 男人說:“一看你就是剛上高中,快回家吧,明天應該還要上學吧,別讓爸媽等急了。” “對了,你這年紀輕輕的怎么就少白頭了。唉,其實我年輕的時候也有那毛病。后來找人給配了一副祖傳秘方,我一般不告訴別人,但今天見你頗合我眼緣。”那男人掏了掏口袋,竟抓出一張紙:“讓我看看,這是當……當歸一……一兩?” 他努力想要看清,掙扎了一會兒,還是妥協了:“算了,人老了,眼睛也不中用了,一到晚上啥也看不清楚。” 陳一講:“這倒是不需要您多說,可以看得出來的。” 他本來不想收對方的錢,奈何那位中年男人卻非常熱情,無論如何也要陳一把錢收下來,一直拿著錢往陳一手里。 “叔叔。”陳一掙扎不得,默然了:“這是我的嘴,不是口袋。” 中年男人:“……” 當陳一拖著疲倦的身體回到家里的時候夏向陽已經睡了,他掃了眼墻壁上的掛鐘,時針指向十一點半了,陳一這才后知后覺地感受到了餓意。 饑腸轆轆。 陳一換了套衣服,下樓吃了個夜宵。 做夜宵的是位年輕的夫婦,非常和善,即便已經霓虹閃爍,夜色深沉了,這兒的攤子還是很熱鬧,熙熙攘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