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張老太太把孫子趕回去讀書,就坐在桌子邊慢慢品嘗。待得一樣吃了一點后,就叫顧瑛把東西重新包好放在櫥柜里。又沏了濃茶解膩道:“我已經老了,這些甜糯的東西不敢多吃。放在廚房里,等周圍的孩子過來玩耍,就每家帶一點回去嘗嘗鮮。” 顧瑛知道老太太心善,就是左右鄰居家的孩兒看見了,平日里也會抓些家產的板栗核桃分分。老人家常說人家是正經的莊戶,地里產的一點出息都舍不得吃,要留在地頭等集市的時候拿出去換些油鹽。我們家靠了祖傳的手藝比別人掙錢容易,自然不要把錢財看得太重。” 張老太太看著小孫女手腳利索地收拾著糕點,一臉緬懷,“這淮安府的透糖我還是年青時嘗過,是用上等白~面摻雜糕點餅屑,揉成面團切成小方塊,用刀在上面劃成淺紋,在煮沸的麻油鍋內炸成金色,撈起放在鐵絲絡上晾好就成。” 老太太捂嘴笑道:“那時候你祖父還正值壯年,拉著我站在人家的鍋邊等著吃。現在想來就像上輩子的事兒,一晃老頭子也走了這么多年了……” 她拍拍顧瑛的手道:“衡哥性子真,說過以后會娶你,那他就一定會娶你。但這孩子膽大任性,你不要事事都縱著他。若是有錯處,一定要當面給他指出來。男人有時候就像個孩子,有時候要好言好語地誑著,有時候就要棍棒伺候。夫妻相處時有張有弛,才能一輩子長長久久。” 顧瑛知道這是祖母在教授自己幾十年的經驗,就老實低頭一一應了。伺候祖母睡下后,她慢慢退出正房,沿著房檐看見哥哥的屋子油燈還是大亮。 自從那會醉酒醒過來之后,這人就像換了一副腔囊子。不但與往日那些狐朋狗友斷了往來,一天到晚就把自己關在房里苦讀。以往喝醉了就喜歡大哭大悲,喜歡在墻上寫些悲春傷秋的酸詩,這回卻全然變了。 天色已暗,山風順著山脊梁盤旋而下,與帶著腥味的海風碰撞在一起,糅合出沙河特有的味道。顧瑛提著燈在回廊站了一會,心想哥哥知道上進了,最為高興的恐怕就是祖母了。她慢慢摩挲著油漆斑駁的廊柱,嘴里卻是苦澀與甜蜜各自參半。 這樣的哥哥離自己恐怕越來越遠了,終究有一日他會展開大翅遨游九天,而自己只是地上眼露羨慕的燕雀。 風一陣緊過一陣,柴房的門也隨著風勢一起一伏。顧瑛的心也隨著一起一伏,就走上前去準備將柴房門重新關好,無意當中朝角落里一望,就見那里有團黑黢黢的物事忽然一動。她駭得猛然退了一步,卻見半明半暗的油燈下,一張秀美至極的人臉露了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甜蜜二人組開始組隊打怪…… 第十六章 月梅 顧瑛掌著燈,小心地護著手中飄忽不定的火苗。 遠遠聽見動靜的顧衡隔著窗子在房中輕喚,“妹子早些睡吧,今天累壞了。等我哪天有空又帶你出去玩,沙河附近可不了萊州這一處好玩的地界呢!” 顧瑛脆生生地答應了一聲,站在廊下看著顧衡把窗子重新關好 ,看著他的身影在糊了谷皮紙的窗格上慢慢移動,直至定形成一座挺峻的山崖,這才一步一步地走向自己所居的右廂房。 木門打開,閂好。 房間里面布置簡潔大方,靠墻是一張四圍欄黑漆架子床,掛著淺藍色素面粗葛布蚊帳。另一面是一只雙門大衣柜,梳妝臺上只有簡單的幾樣梳子篦子。靠窗的大案上卻放著顏色各式的繡線,繡繃子上是一副還沒有完成的喜上眉梢。 顧瑛放下油燈,又取了旁邊的鐵簽子剔亮了燈芯,這才回頭輕道:“月梅姐,你進來吧!” 神形憔悴的女子從門邊閃了進來,即便落到如此不堪的境地,也不能掩飾她一張眉目如畫的秀臉,隨常的舉手抬足都頗有引人入勝的風姿。 錢月梅挨著墻邊一張椅子緩緩坐下,低聲道:“好妹子,我實在是沒法子了,我闖下了潑天的禍事,還連累了家里人。恨不得立時跳進海里了卻殘生,可總想著這世上興許還有誰能想法子救我一回。” 為人何不惜命,螻蟻尚且偷生! 顧瑛用鐵簽子慢慢地撥弄著油燈芯子,讓黑了一截兒的燈芯不要塌在油里。她看也未看錢月梅一眼,“以前你在沙河住的時候,時常照應我。連這些繡樣,也是你最早幫我描的。按說有這份自小情誼,我是應該毫不猶豫的幫一把。” 燈苗突然炸了一個火花,屋子里陡然亮堂了一下,卻很快又暗了下去。 一只長了灰色翅膀的粉蛾沒頭沒腦地往燈罩上硬撞,顧瑛攸地轉頭,極認真道:“可是周圍的人都知道,我只是顧家收養的一介孤女,我即便有心只怕也是無力呢!” 錢月梅咬了咬下唇,知道不把話說透亮,眼前的女孩兒根本不是這般容易糊弄的。 遲疑了一會兒就垂了淚道:“那個駱友金不過是一個上不了臺面的地痞,仗著親妹是陳知縣得寵的妾室就在外面作威作福。他糾纏了我整整兩個月,周圍鄰居說什么難聽的都有。照這樣下去,即便日后我不跟著他名聲也爛了。” 錢月梅心頭爛糟糟的,一番清麗形容更是惹人垂憐,“我爹實在沒法子,就托人把我們娘仨悄悄送到平陽,心想駱友金沒見著人總要消停幾天。沒想到他帶著一眾小混混天天到我家武館搗亂,連吃帶喝不說,還把我爹新收的一眾小徒弟全部攆走了。” 燈罩邊的粉蛾撲騰地越發厲害,錢月梅只覺得一肚子的委屈和憤懣即將噴涌而出,“三天前我實在擔心家里就悄悄跑回來,正好看到我爹在給駱友金低三下四地陪笑臉。我爹那樣一個頂天立地的人,卻為了我給駱友金那樣的下賤坯子陪笑臉,那個死東西也不怕折了壽?” 錢月梅越說越氣越說越快,一張如花照水的明媚麗顏竟然隱現幾絲駭人猙獰, “……我心一橫就想從了他算了,當天晚上就潛進了他的屋子。沒想到卻高估了自己的決心,看到駱友金那副色瞇瞇的油膩模樣,我按捺不住心頭火氣就干脆給了他一刀痛快的。” 看到顧瑛終于驚詫地瞪大了眼,錢月梅苦笑一聲道:“好妹子,我惹了大麻煩,比你想象的還要大。多半是那一刀讓駱友金殞了性命,才惹得陳知縣勃然大怒,第二天就以通匪的名義將我爹下了大獄。” 顧瑛把鐵簽子別在燈架上,想了一下緩緩搖頭,“月梅姐,只怕你還有些什么事沒有說出來吧?別人不知道我卻知道,以你的身手要想悄無聲息地收拾那人,應該不是什么難事。既然人已經死了,更加是死無對證。那陳知縣為何要將怒火撒在錢館主的頭上,還給他扣上那樣一頂大帽子?” 錢月梅嘴巴張了張,她沒想到不過兩三年未見,往日憨憨的小姑娘已經變得如此精明厲害。終于一咬牙坦承道:“我逃走時,還順走了駱友金放在多寶閣里的一本帳冊,上面記載了陳縣令伙同萊州十二鎮不法之徒走私海鹽的細目。” 顧瑛側過身子緩緩地敲擊著桌面,好半天之后才忽然想起,這個動作竟然是哥哥思慮問題時常有的。 就不禁微微一笑道:“月梅姐,你費盡心力偷了一個燙手山芋。不敢交出來不敢留在身邊,又萬分舍不得丟棄,興許還想靠這本賬冊幫你翻身,你本來是想找我哥哥的吧?他身上畢竟有秀才功名,可是你又實在拿不準他的性子,所以只有先來找我。” 錢月梅心頭越發驚疑不定,因為顧瑛正正說中了她的心事。 錢家出自滄州,不管男女老幼人人都有武技傍身,所以錢月梅的膽子從小就比別人大。殺人之后雖然一時慌張,等搜著這本賬冊時立刻就知道這是一個無價之寶,若是交予有用之人,只怕立刻就會換得千金。 但是錢家上下俱是白丁,自己更是一介女流,只怕還沒有走到衙門口就會沒了性命。 她蒙頭蓋臉地躲在無人得見處,看見自家爹爹被人打得頭破血流,看見自家武館被貼上官府封條,看見周圍人議論紛紛,卻根本就不敢動彈更不敢上前理論。直到顧家兄妹從糧油鋪子面前經過…… 因為各自圈子不同,她對顧衡的印象不深,只知道這人膽子頗大性情狂妄不羈,周圍人對其褒貶不一。從前她在沙河住時,受顧瑛相邀來過兩回顧家老宅玩耍,卻與這位大名鼎鼎的顧家少爺從來沒有正面遇到過。 唯一能確定的是,這是一個不怕惹事的讀書人。 顧瑛電光火石間就明白了來人未挑明的意圖,不禁微微皺眉,“月梅姐你想借我哥哥的手直接扳倒陳知縣,只怕是異想天開。民告官難,秀才告官也不易。更何況你如何敢肯定我哥哥就會伸手,但憑打抱不平一腔熱血就會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傻事,你是不是對我顧家的為人有什么誤會?” 錢月梅一張粉臉頓時脹得通紅,隨即腦中一片混沌。來之前一切她打算得好好的,怎樣說動顧瑛這個小姑娘,怎樣在年青氣盛的顧秀才面前哭訴懇求。 這件事的起因是良家女不堪受無良惡霸欺凌,忍無可忍才奮起反抗,可說是其情可憫其情可原。她又自恃容貌秀美,一番梨花帶雨之下少有男人抵擋得住。急切之下,竟從來沒有想過人家要是不愿意接手這檔子麻煩事該怎么辦? 墻角的油燈又爆出一大團燈花,錢月梅忽地清醒過來道:“好妹子,你們顧家世代行醫,急公好義的名聲十里八鄉誰不知曉。讓我悄悄見你哥哥一面,幫與不幫我都認命了。” 顧瑛緩緩搖頭,難得對一件事情堅持到底,“我即便不懂局勢,也知道這本證據確鑿的賬冊一曝出來,陳縣令和很多人大半會人頭落地。既然這樣他拿捏住錢館主,不過是為了威脅你露面。只要你帶著賬冊隱沒蹤跡遠走他鄉,他就不敢對你父親怎么樣!” 這本帳冊是雙刃劍,陳縣令投鼠忌器,在拿到之前不會對錢家人怎么樣。同樣若是陳縣令知道錢月梅將賬冊交給了要緊的人,那么他在魚死網破之前勢必會拉幾個墊背的。 錢月梅一呆,她昨日在慌亂之下捅死了駱友金,知道駱友金那位當人寵妾的妹子勢必不會善罷甘休。無意間搜尋到這本賬冊,冥冥中感到自己抓住了陳縣令的把柄。心想只要扳倒陳縣令,自己家的困境就會迎頭而解。 她只覺心頭又苦又澀,卻知道若是請托顧秀才強出頭,實在是強人所難。緩緩移動一下~身子,心頭明鏡一般,“若是我不露面,我全家人還得活。若是我一露面,我一家四口只怕會立時斃命。我向來自詡聰明,卻還沒有你這個小丫頭想得明白。” 雖說是十五,外面的月亮被一片厚厚的烏云遮擋住。屋里點了油燈,卻還是有大片的暗影。 錢月梅明艷的臉上忽然現出笑容,在簡陋的房室里一時間竟如同春花綻放,“好妹子,我現在還不想死。我想走得遠遠的,也許到邊疆去再也不回來。但我出來得匆忙,想借你一點盤纏用用。” 顧瑛沉默了一會兒,手指掠過桌上的妝盒。 小巧樸素的盒子里是今日新得的銀鐲銀釵,是哥哥補送給自己的及笄禮,她實在是舍不得。素面藍底錢袋里還剩十兩銀子,是這個月全部的用度。要是給了錢月梅,這一家三口到了月底吃什么? 纖細的手指緩緩滑過一片紅綢,里面細細包裹著一對銀碗。做工精致奢華異常,上面還鑲嵌了寶石。聽說來自遙遠的滇邊,拿到當鋪去應該值些錢。 下定決心的顧瑛不再遲疑,扯出一張大包袱皮兒,將兩件還算新的衣裳塞進去。轉身又把一只銀碗和一點碎銀裹好塞到錢月梅的手里,細細叮囑道:“我有我的難處,現在我只能拿出這些東西來周濟你。” 她面上顯現一絲不舍,卻很快隱沒,“這只銀碗是生我之人留下的,本來是一對,只可惜到現在為止都不知那人姓甚名誰。我留著一只做個念想,另一只就讓你拿去變賣,好歹可以充作路費。” 錢月梅神情放松后滿臉稀奇,捂著嘴輕笑道:“如今我就是個天大的麻煩,為什么你還要幫我?” 顧瑛看著她的臉苦笑一聲,說了老實話,“我只知道若是我不幫你,麻煩可能還要更大。” 錢月梅怔怔地看她一會,忽地壓著聲音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眼角都滲出了淚花,“我一向以為自己聰明蓋世,覺得以我的手段勢必會把日子過得紅火。沒想到一個不入流的地痞流氓就迫我把境況弄得一團糟。反倒是你這小丫頭看著老老實實的,卻是誰都沒有你想得明白。” 她裹了裹身上的薄衫子,提起顧瑛幫她收拾好的小包裹站在過廊里。 十幾步外就是顧家秀才的書房,此時仍亮著燈。若是不管不顧得沖過去,事情或許有轉機。她微微側身,卻看到那個小丫頭如臨大敵一般緊盯著,撲哧一笑后忽覺興味索然,輕福一禮后如同來時一樣悄無聲息走了。 顧瑛悄悄站了一會兒,看著錢月梅如同飛燕一般輕巧地越過顧家矮矮的院墻樁子,飛快地沒入漆黑的夜里。 她松了一口氣,踩著軟底布鞋悄悄地回了房間,慢慢地收拾錢月梅來過的痕跡。心想陳縣令很快就會派人搜尋錢月梅曾經的住所,但凡跟她有一點牽扯的人,只怕都會受到連累。 心煩意亂地拿起繡繃子,卻覺得無論如何也沒了往日的水平。又拿起剪子把今日繡的慢慢剪掉。結果不小心蹭了到喜鵲的尾羽,光潔的繡面很快就變得模糊了一些。反正已經繡不下去了,就解了衣裳躺倒在床上,忽覺頭下有些異樣。 一把掀開裝滿麥穗殼的枕頭,就看見那本要命的賬冊平平展展地鋪在褥子面上。 作者有話要說: 將將長成的顧瑛vs心狠手辣的美人,誰能勝出? 第十七章 賬冊 昨晚半夜時起了大片的烏云,早上起來卻是顆雨未下。一晃眼天上掛著明朗朗的太陽,將顧家老宅里里外外幾間青片瓦屋照得透亮。 坐在椅子上的顧衡看著手里的賬冊,眼里慢慢浮起笑意道:“你既然決定隱下此事,不想讓我摻雜這些閑宗,為什么今日又跑來跟我訴說其中情由?” 顧瑛不自在地蹭了一下淺口布鞋的鞋底,盯著上面的毛邊兒道:“人既然已經走遠了,她便是翻起天大的浪也到不了你的面前。既然如此,這本帳冊拿不拿出來又有什么關系?我知道哥哥一心想做大事,這本東西放在你那里總比放在我那里要好。” 顧衡的心頭暗沉,聲音越發柔了,“其實你是怕錢月梅破罐子破摔,把事情鬧大了驚動左鄰右舍,最后咱們家也少不得要被扣上一個通匪的罪名,這才悄無聲息地將她趕緊糊弄走。只怕她那會兒已經想明白了,所以才把這本賬冊塞在你的枕頭下面。” 顧瑛面上微有不安,索性直言自己的自私,“我也不知道做得對與錯,只是想到她剛剛殺了人卻還是滿臉笑意,即便是情急之下所為也不該如此輕松,就知道這種女人紅了眼什么事都做得出來。” 年青女郎越說越愧,聲音也越說越小,“……哥哥明年就要秋闈,眼看前途一片大好,即便再憐香惜玉,也不能在這個關鍵時刻跟官府里的人對仗起來。那些人極厲害,哥哥在他們面前還是不要鬧出事的好!” 顧衡從大開的格窗望出去,外面一片蔥翠盎然歲月靜好,不過十幾步遠就是顧瑛的右廂房。昨日這樣驚心動魄的對峙,竟然沒聽到半點動靜。他手心緊掐雙目一瞬,不知這丫頭從哪兒借來的膽子,竟敢只身對付那樣的人。 據他所知,錢家人的拳腳功夫都不錯。錢月梅能憑一己之力潛入駱友金的住所,悄無聲息地將人殺了,又在駱家的隱秘處收羅了這本極為重要的帳冊出來,可以想見天性就是一個心狠手辣精于算計的女子。 而顧瑛竟然和這樣危險至極的女人呆了整整半晚上…… 顧衡面上不顯,背上的冷汗卻是一重一重地往外冒。簡直不敢想象,這丫頭如果在自己眼皮底子出了什么事該怎么辦? 屋子里忽然安靜下來,初夏的風透過格窗吹了進來,將書案上的賬冊吹得噼啪作響。風住了,帳冊上卻有一角依舊高高地翹著。顧衡捏著那一角往下壓卻怎么也壓不平,索性拿了一邊的烏鐵鎮紙壓在上面,那書冊的一角瞬間便變得平展熨貼了。 他似笑非笑地看著眼前局促不安的小姑娘,“你不但怕錢月梅鬧騰起來驚動旁人,更怕我看到她哭得梨花帶雨之下,心腸一軟就默然接下這件棘手之事。你前日還說,無論我說什么讓你做什么,你都愿意聽。結果轉過身就忘得一干二凈,自己做主做得很舒坦嘛!” 由不得他不惱火,就是在那場大夢里,這女子傻乎乎地轉身就跳進了黃楊木棺里,徒留他的魂魄在棺外無日無夜地四處游蕩。 顧瑛心頭一沉,暗想自己果然是管多了嗎? 布鞋上的毛邊越發刺眼,連自己都看不下去了,悄悄挪在裙后。低頭吶吶道:“哥哥,我再也不敢妄自做主了,以后遇到這種事我一定第一個告知你,至于怎么處置就看你的決斷。” 顧衡恨得站起身子敲了顧瑛一個爆栗,恨道:“我是讓你從此撒手不再管這些事嗎?蠢丫頭,我是讓你遇著這種事的時候多長個心眼。那錢月梅從駱家逃出來的時候,既然能把隱藏如此緊密的機要搜了出來,你想她會不順手摸幾件值錢的東西嗎?” 顧瑛面色一變,此時才想到此處關節,“我看著她藏在柴房的時候一身單薄衣形容狼狽,就以為她逃得格外驚慌,沒來得及準備銀兩……” 顧衡氣得跳腳,在書房里左右轉著圈子,“還說怕我中美人計,我看你才中了美人計。其實我老早就聽說萊州城里有這么一匹胭脂烈馬,只是一直沒有機會碰到面。你想她在駱友金這種人渣子面前周旋許久丁點兒虧沒有吃,能是一般的女人嗎?” 又看了一眼老老實實站著的顧瑛,顧衡連連搖頭嘆氣,“最后還把你生身父母留下了一只銀碗給了她充作路費,你怎么不干脆把那一對兒都給了她?這種蛇蝎女人掉幾滴淚珠子,你的腦袋就跟灌了漿糊一般,現在指不定她在背后怎么笑你呢!” 這話其實有失偏頗,顧衡連錢月梅的面兒都沒見過,就一口斷定她是蛇蝎心腸。在他看來,能干脆利落地一刀捅死一個壯年男子,即便心頭有再大的冤屈也是有限的。 顧衡越說越氣越說越有勁兒,顧瑛差點讓他的唾沫星子噴到墻角上。好容易瞅了個空檔遞了一碗茶過來,極為乖巧地再次重申,“哥哥,我錯了。” 發了一頓邪火兒的顧衡坐在椅子上,哼哼幾聲后,心滿意足地喝著妹子遞過來的茶,繼續教訓道:“再遇著這等不請自來的人,管他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只管拿大掃帚打出去。他們欺你這種年輕小姑娘面子錢,即便辦不成事兒也要打一回秋風,讓你去點財!” “就像這回這個什么錢月梅,她干嘛不敢直接來找我,就是以為你會好說話些,想讓你當個引路人。鬧騰起來怕什么,你以為咱們顧家是吃素的,由著這女人往咱們頭上扣屎盆子?想得美,在外人面前還沒等她開口,我就先定他一個入室盜搶的重罪……” 眼看這位兄長又要長篇大論,顧瑛忙堆滿笑意真誠道:“都怪我見識少,下回再碰著這個錢月梅,我一定把那只銀碗要回來。還有這件事千萬不要告訴祖母,她肯定會和你一樣罵我瞎cao心。” 顧衡斜睨她一眼,“祖母是什么樣的人,多少妖魔鬼怪在她面前都走不了一個回合。” 頓了頓又道:“你好好地把心放回肚子里,休想那些有的沒的。等時日到了,三媒六聘樣樣都不會少你的。連錢月梅那等女人都知道遇到麻煩事的時候來求我,只有你守著我這個財山偏要去過苦日子。” 顧瑛見他越來越起勁,實在按捺不住心頭火氣抬頭回嘴道:“你到底有完沒完……” 顧衡就摸了摸鼻子不敢再說話,將帳冊拿在手里慢慢翻看。 顧瑛忽覺尷尬,不知怎的想起小時候祖父還在世的時候,也會時常做一些讓人哭笑不得的事情。譬如細雨天帶著孩子們到池塘里去采蓮蓬,教他們感受“蓮葉荷田田,江南可采蓮”的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