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汪氏心頭一喜,就徐徐道出難處,“老大和老二的院子本來就狹窄,又各有家眷在側,雖說是骨rou至親但畢竟內外有別。我外甥過來就不好安排別的住處,我想顧衡的那個小院子反正空著,不如讓那孩子過去住一段時日。” 顧朝山這才知道汪氏的目的,就掀眉似笑非笑地道:“你容不下親生兒子在家里住,反而容得下親外甥過來住。若是讓外人曉得,你我倆個老家伙的臉面還要不要了?” 顧衡是家中的小兒子,按說應該是最得寵的。 但是這孩子出生在七月十五,汪氏特地請前街王神婆批了卦,說這種孩子最是妨害家中至親的命格,一個不好統統就要被克死。顧朝山本來不信這些,但是那一向醫館恰巧不順,經常有人聚眾鬧事,所以心里也有些忌諱和不喜。 后來顧衡讓張老太太接走,汪氏的氣順了,醫館生意也太平許多,顧朝山不愿信命的人也信了幾分,便由著老娘的意思將那孩子養在鄉下,任其野生野長。但自從那孩子十六歲就中了秀才后,他心里已隱隱有幾分后悔…… 汪氏不知道顧朝山今天是吃錯了什么藥,專門往自己的痛處上踩。 就扭著身子不滿道:“我那外甥你從前也見過兩回,真真是個知書達理的人,怎么能跟那個混世魔王兩個相比?去年吃團圓飯時,我不過說了他兩句,結果他站起身掉頭就走,根本就不顧及我是他的親娘。” 顧朝山看了她一眼,嘆氣道:“你以為那孩子還跟小時候一樣,由著你的性子打罵。他也是要滿二十歲的人,明年要是中了舉人,便是見了官老爺也用不著下跪行禮。你當著外人那樣數落他,就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性。” 汪氏尖利的指甲驀地掐住手心,勉強笑了一聲道:“每年有多少秀才去應考,哪里是那么容易得中?咱家的老大老二考了好幾回都是落第,輪到那個混世魔王便不同了不成?” 顧朝山啜著熱茶連頭都沒抬,“循哥徔哥再能干,也沒十六歲就中個秀才。咱家衡哥從小就與眾不同,說不得日后真的有大造化。前些日子老娘說到寒同山資圣寺給衡哥求了一支上上簽,寺里的師傅說應簽之人是個福緣深厚之人,他日必會心想事成。” 汪氏暗地里撇了撇嘴,根本就不信。 在張老太太的眼睛里就沒有比顧衡更如意更聽話的孩子,畢竟是她一手帶大的,說話肯定朝著那個禍害。要她看來,性子獨斷的張老太太根本就是跟自己作對,要不然同樣是親孫子,顧徔怎么那般不受老太太待見? 她看到顧朝山起身欲走,忙道:“我妹子寫信過來,除了拜托我照顧那個孩子之外,還跟我說起了一件大好事。就是她夫家那邊的一個族妹,嫁給了同村一個教村塾的秀才。總共生了兩男兩女,最是一個有福氣的人。” 汪氏扯著手絹一臉的喜氣,“她膝下長女今年十八歲,不但長相俊俏進退有度,不知有多少人相中了想娶回家做媳婦。只可惜這姑娘心氣太高,說一定要找一個讀書人做夫婿,這才耽誤了些年歲。我想她跟咱家衡哥條件相當,若是能聘來做媳婦也算了我一段心事。” 顧朝山對于這個小兒子還是抱有很大的期望,聞聽只是一個村塾先生的女兒便有些失望。 停了腳搖搖頭道:“這件事不在忙上,等衡哥明年過了秋闈之后再論說不遲。你前頭給他相中的江家姑娘,說得天花亂墜一般,還沒一年就得急病死了,反倒讓衡哥落得一個刑剋的名頭,所以這回一定要慎重起見。” 他見汪氏說來說去都是這些雞毛蒜皮的破事兒,就草草道了一句前頭忙,也不理會人自顧背著手就走遠了。 作者有話要說: 正在調整大綱,親們懂的…… 第十二章 親事 落在后頭的汪氏連喚了幾聲都沒人應,扯著帕子氣得臉青。 好半天才對著簾子后頭的人沮喪道:“你也瞧見了,這還沒怎么著呢,就對我臉不是臉嘴不是嘴。要是那個混世魔王真的中了舉人中了進士,這個家只怕就沒有我的容身之地了。” 簾子后一個臉面圓胖的老婦閃進來笑嘻嘻地道:“哪至于此,太太給顧家一連生了三個兒子,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只是您的擔心也不是沒有道理,你養的兩位少爺和您貼心貼意,但是如今都還只有秀才的功名。沙河老宅老太太親手撫養的衡哥反倒是最出息的,只怕是個人都會戳太太的脊梁骨。” 汪氏抓著于嬤嬤的手急道:“老大幾回不中心灰意冷,如今已經散了讀書的心思,老二還有幾分上進之心,奈何總是差了些運道。要是那個混世魔王明年偏偏有那個大福氣,好死不死地中了舉人,知道咱家底細的這些親朋好友豈不是要在背地里要笑話我?” 于嬤嬤老神在在地勸道:“我的好太太,那位王神婆在衡哥小時候就下過批語,說他越是興旺你越是倒霉,他越是不好你越是順心。這是命里頭注定了的,衡哥還沒有投到你肚子里時菩薩就琢磨好的命盤,如今又有什么辦法?” 汪氏恨道:“早知道那回我就下回狠心舍了衡哥的命,偏偏一時之仁錯過機會。如今落到進退不得的窘境,連老爺對我說話都開始大聲武氣,全然沒有了年輕時的百般耐性。他也不好生想想,當初若不是我娘家哥哥一力扶持,他能把同茂堂開得這么大?只怕還跟當年的老太爺一樣,縮在沙河那個屁大點兒小地方呆著呢!” 于嬤嬤向來是汪氏的心腹,說話自然不拐彎抹腳,壓低嗓門道:“那首要之事就是不能讓衡哥順利得中,這種事求菩薩總歸不太好。我知道王神婆那里有一種藥,吃了之后渾身乏力,三天之后就會恢復正常,神不知鬼不覺……” 汪氏自然大喜,退了手上的一個韭菜葉的絞絲銀鐲子遞過去道:“拿去交給王神婆,就說等我得空了親自去拜見她。若是能保佑我的徔哥明年得中,讓那個混世魔王名落孫山,我一定會重重地酬謝她。” 于嬤嬤正準備領命而去,忽然遲疑問道:“那姨太太那邊怎么回話,我看她信里的意思還有些著急。按照常理來說不應該這樣,會不會她保媒的那位葉家瑤仙姑娘有什么不妥?” 汪氏混不注意地道:“十七八歲的姑娘家還沒有嫁人,自然會催得有些著急。葉家姑娘算起來是她夫家那邊的侄女,于情于理都應該幫這個忙。我只看重一點,這姑娘真的有她信上說的那樣精明厲害且知進退,只要壓得住衡哥這個無法無天的東西就行。” 她悻悻地抿了一口茶,“一個已經如此不聽話了,我可不想再找一個不聽話的兒媳婦。我等會給我妹子去信,讓她把話給人家說明白,只要這個姑娘答應進門之后,里里外外一切都聽我這個當婆婆的,那么一切都好說。她就是不帶半點嫁妝,我也會讓衡哥敲鑼打鼓地將人迎回來!” 于嬤嬤還是有些遲疑,“老爺好像沒有中意姨太太介紹的葉家姑娘……” 汪氏一愣冷笑一聲,胸有成竹地道:“只管讓我妹子去cao持,萊州本來就是巴掌大的一塊地界,只要名聲傳出去了,那個混世魔王不認也得認。給那邊再叮囑一聲,若是那畜生犟著頭不認這門親,就讓葉家姑娘不妨使些嚇唬人的手段。” 于嬤嬤眼睛一亮,“這女人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本事是天生的,若葉姑娘有姨太太信上說的那般聰明,用不著別人點撥也會知道該怎么辦的。一個鄉下姑娘嫁到萊州數一數二的大戶里,是她家祖墳上冒了青煙……” 夏蟬的鳴聲越來越高時,顧衡終于得知自己又定了一門親。 張老太太那日聽明白顧衡的打算之后,就把顧瑛當做了自己的孫媳婦看待,心想這么知冷知熱的姑娘何必便宜別家的后生。等小孫子找到顧瑛的生身父母之后,不管什么樣的門戶只管前去提親,到時候知根知底的兩人成了親,自己這把老骨頭還可以幫著帶帶重孫。 一切都打算得好好的,沒想到汪氏那個不省心地又趕在自己的前頭。她想,頭回那個老早沒了的江家姑娘就是個不著調的人家出來的,這回這個什么葉家姑娘只怕也不是個好的。老太太是個說干就干的,當下也不招呼別人,就托了熟悉的行商到毛家莊子幫著打聽一二。 行商是個老道的人,不過三天功夫就過來回信。 出乎意料的是這位葉瑤仙姑娘在當地的名聲甚好,她娘的身子不好常年吃藥,她爹葉秀才一輩子只會教幾個蒙童之乎者也,這姑娘從小就被當做頂門立戶的長子看待。十三四歲時,就知道在自家門前開了小小的雜貨鋪用以貼補家用,可以說底下的弟弟meimei都是她幫著一手帶大的。 張老太太心道,難道這回我錯怪了汪氏,怎么突然間就知道悔悟,還給衡哥找了個這么能干的姑娘當媳婦? 在書房研墨寫字的顧衡擱下筆,抬頭仔細看了看顧瑛的臉色,笑盈盈地問道:“相信我,還是相信外面的傳言?” 坐在一旁不做聲的顧瑛紅了臉,“相信你!” 顧衡哈哈大笑,這才正了臉色道:“我先來理一理里頭的關系,我那位好二姨嫁到毛家莊子的童家老爺生了童士賁,然后童家老爺的同族堂妹嫁給了同村的葉秀才生了葉瑤仙。依著輩分算起來這童士賁和葉瑤仙不但是同鄉,還是沒有出五服的表兄妹。” 張老太太一頭霧水,沒聽明白小孫子話里的意思,“人家說過,這門親事就是你那位二姨童太太親自做的媒,現在外頭到處都傳的有鼻子有眼兒,說那樣的好姑娘打著燈籠都找不到。能看起咱家衡哥,還是因為老太爺在世時行善積德,修下了無數德行才應允的!” 顧衡靠在榆木梳背椅子上懶洋洋地道:“我那位二姨從來都是無利不起早的德行,雖然被外人稱作一聲童太太,但每回到咱家拜年時都是提著幾籃子自家產的雞蛋鴨蛋,走的時候盡是綾羅綢緞和貴重的補品。既然這位葉瑤仙姑娘無處不好,她怎么不先張羅給她的親生兒子?” 張老太太和顧瑛面面相覷,倒是從來沒有想到這一層。 顧衡兩眼望著屋頂上的一根大梁苦笑,何止你們沒有想到連我自己都沒有想到。在夢里這位葉瑤仙姑娘自演自導了一出大戲,最后卻金蟬脫殼悄悄做了童士賁的外室。兩個人郎情妾意雙宿雙飛,好不快活! 偏偏遇著顧瑛這個傻的,竟從來沒有想到去親眼看一看,丈夫的這位所謂的外室究竟是誰? 他深吸了一口氣道:“我們只管裝作不知道此事,看他們把這出戲怎么唱完。其實我早就聽同窗好事者提起過,說我那位好表兄童土賁在家鄉有個青梅竹馬的知己,待得考取功名就要前去提親。” 這當然是顧衡信口胡謅的,但卻讓他說得言辭鑿鑿,由不得張老太太不信。 顧衡用食指慢慢敲擊了書案,“我估摸著這位青梅竹馬十有八~九就是這位葉瑤仙姑娘,畢竟毛家莊子只有丁點兒大,出色的姑娘只有那么幾個。只是不知道我那位好二姨為什么沒有同意這門親事,反而執意要將這位葉姑娘說給我?” 張老太太對這件事已經信了五成,心想多半這位葉瑤仙有著不為外人所知的毛病,童太太不想讓兒子把她娶進門。恰巧遇到汪氏想給兒子娶一個門戶低好拿捏的女子,和meimei童太太一拍即合,就草草作下了這門親事。 不過是打量著顧衡身后沒有人撐腰,不認也得認。 她是爆炭性格,立刻站起身就要去找兒子顧朝山理論。讓他好好管管汪氏,竟然什么香的臭的都往顧衡的房里劃拉。 顧衡笑著將人攔住,“祖母若遇著那位行商,不妨讓他再去打聽一下。鄉下左鄰右舍多的是那些貪小財的婆子閑漢,就問這位葉姑娘私下里有沒有走得極近的青年男子?若是有,最好將那男子的姓名住址打聽清楚。” 顧英疑惑地望著兄長,“我怎么覺得你好像有一種要陰人的打算。” 顧衡忙將臉上一貫的陰森算計抹下,義正言辭地道:“哥哥從來都不是那樣人,只是這回他們幾個聯手,做得實在是太過分了。那位葉瑤仙姑娘十三四歲就敢拋頭露面,掌管家里的雜貨鋪子,只怕也有幾分巾幗不讓須眉的膽色。這樣的女子我若是娶進家來,還要日防夜防她會不會跟我的表兄兩個勾搭在一張床鋪上去?” 張老太太啐了一口,“盡在你妹子面前說混話,千萬管好你那張嘴。” 頓了頓癟著嘴道:“這些只是你的猜測,沒憑沒據的不好往人家未婚姑娘身上潑臟水。不過你放心。若真是你娘黑了良心和那位童太太連起手來忽悠你,祖母拼著性命也把這兩姐妹的臉劃爛,讓她們從此見不得人。” 顧衡呆了一呆喉嚨哽咽,這才是真正的血脈至親。他緊握住祖母干燥溫暖的手啞聲道:“用不著跟這些人去拼命,您要長命百歲,等我中舉人中進士最后中狀元,再和瑛姑日后好好地孝順您。” 作者有話要說: 攘外必先安內,先把家里的事處理干凈! 第十三章 窺探 數天過后那位行商又過來回話,將知道的情況一一細細回稟。顧衡聽了冷笑連連,親自封了二兩銀子作為謝禮,第二日就帶了顧瑛到萊州縣上去耍。 萊州縣城因為靠山面海風景清幽得天獨厚,雖然不是大縣卻有引人入勝的人文景致,所以有相當多的食肆茶鋪雜陳其間。顧衡顧瑛二人趕了家里一輛尋常的小騾車,各自穿著半新不舊的衣衫,好似偶然間到城里辦采買的一對兄妹,一路慢慢地走慢慢地看。 估衣鋪,絲線鋪,糧油鋪,糕餅鋪應有盡有,一向少進城的顧瑛看得眼花繚亂,卻只是少少地買了幾款常用的繡線便作罷。最后還是顧衡看不過,讓店家把顏色鮮艷的繡線一樣拿了一扎,又到綢緞鋪子選了幾匹花樣雅淡適宜的布匹放在馬車后頭。 顧瑛捂著錢袋連連喊,“莫買了,回去還要跟祖母報賬呢!” 顧衡哈哈大笑,“怕什么?今兒個花的用的全算在我的頭上,不用走你的那本公帳。我拿了顧徔身上的那塊玉佩,請昨天來咱家的那位行商拿到遠處幫我賣了。沒想到人家竟然估價三十兩,你今天想吃什么玩什么我全部包了。” 顧瑛瞪大了眼睛,捂嘴吃吃道:“哥哥,我發覺你的臉皮越發厚了,竟然還知道把二哥的東西托人拿到遠處去賣,敢情你還知道要臉面啊?只怕那邊老早就知道是你所為,還不定在背后怎么編排你呢?” 顧衡看她眼睛瞪得溜圓,一張鵝蛋臉白皙紅潤,已經有了少女的淺淺盈潤,不禁手指尖有些發癢。深吸幾口氣勉強克制住后,喜滋滋地建議道:“你長這么大,哥哥還沒有好生送你一回禮呢,我知道前面有一家銀樓,今兒就拿這銀子過去幫你換幾只銀釵環。” 顧瑛顧不得羞赧,一把抓住他的袖子道:“無需破費銀兩,我及笄時祖母送了我一副她年青時戴的銀頭面。我看著就沉重得很,生怕平日里做活時弄丟了,所以日常沒戴過。” 顧衡嘆了口氣,一時沒有做聲。 顧老太爺時秉持顧家傳承百年的家風,醫者仁心仁術譬如人之父母,家里一向不怎么留存大額的銀兩。張老太太雖然脾氣暴躁,但對鄉親們的請托也從來不喜推辭。所以這么多年下來,沙河老宅里并沒有幾樣像樣的金貴東西。 顧瑛及笄時,也只是簡單地吃了一碗壽面,根本沒有像別的女孩那樣大辦。顧衡有心想送件象樣的禮物,奈何平日里大手大腳散漫慣了,手邊根本拿不出現銀。 這回趁顧徔酒醉把他狠狠坑了一把,算是發了一筆小財。顧衡心里沒有半點愧疚,反倒覺得物盡其用,老早就想著用這錢把顧瑛的及笄禮給好生補上。 銀樓里各式各樣的首飾琳瑯滿目,金的銀的玉的滿滿當當地鋪陳了好幾個柜面,迎來送往的伙計齊齊一身灰衣灰褂體面得不得了。顧瑛站在門口根本就不敢進去,最后還是顧衡實在看不過眼,將人一把拽進了二樓。 接待的伙計倒也有眼色,并沒有嫌棄二人的衣衫簡樸,端上來一盤適合年輕姑娘戴的絹花絨花,并一盤嵌小珍珠碎玉石的銀首飾供人挑選。 顧瑛眼睛都看花了,拿不定主意到底選哪一支。最后還是顧衡做主,選了一副絞絲細藤銀鐲,一支打成事事如意紋嵌珊瑚粒的細銀釵,并一對銀丁香耳墜。這幾樣東西樣款式新做工精致,因為輕巧帶在身上不打眼,便是日常里也戴得。 出了銀樓的大門,顧瑛時時不自在地摸著耳上的銀丁香,或是摸著手腕上嶄新的銀鐲子,低頭細聲道:“哥哥,我怎么覺得邊上的人都在看著我,是不是這幾樣東西太招人眼了?” 顧衡心頭堵澀,扶了一下女孩頭上的細銀釵子慢慢道:“不是這幾樣東西太招人眼,而是咱家的瑛姑長大了,那些人在看咱家的瑛姑好看呢……” 天邊的日頭難得不晃眼,細釵在年輕女郎的烏發間,閃爍著細膩柔和的銀光。 顧衡暗罵自己往日就是個睜眼瞎子,因著心頭一點不如意,就忽略了身邊最重要的人。這點銀飾值什么錢,還不如自己床底下那幾壇秋露白,還不如過年時大嫂二嫂隨手賞給得用仆婦們的節禮…… 他趕著馬車慢悠悠地走,一字一句地囑咐,“那邊送來的家用銀子你該用就用,無需特別節儉。哥哥另給你的銀子就好生存著,算是一份體己,拿來買個花戴或者其他心愛的東西也不至于手頭緊。” 顧衡看著遠處出了一會兒神,才接著道:“你再等一段時日,哥哥必定會讓你的體己銀子變得豐厚,這些銀樓里最貴重的飾物讓你見天換著戴。” 顧瑛心生歡喜,卻免不了嘴硬想取笑他亂花費。抬頭卻見他面目平靜溫和,仿佛在說一件再自然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一時間就覺得心頭穩穩當當的,便是遇到再大的風浪也不害怕。 馬車行了一段路停在一家小小的茶樓前,顧衡算了下時辰覺得應該差不多了,就吩咐茶水博士在二樓找了一間靠街的茶室坐著,一邊吃茶一邊用些茶點。 顧瑛拿著茶單的手直顫,“哥哥,這里一壺綠茶就要一分銀子呢。咱們干脆家去吧,你想要喝什么茶我給你煮。” 顧衡見不得她這份土包子的模樣,抬手給她一個爆栗后道:“你現在是秀才之妹,他日說不得就是……進士之妻,怎能如此上不了臺面。甭怕,萬事有哥哥在后面撐著,總歸不會把你留下來洗茶盞就是。” 顧瑛摸著頭傻乎乎地一笑,不再言語。 圍廊懸掛著楠竹簾子,午后的日頭透過簾子在茶室地面上顯現出一道道細長的線條。顧衡反倒有些奇怪問道:“怎么不說話了,往時看見我亂用錢,你巴拉巴拉要說好半天,不似我的妹子反倒似我的祖宗,怎么今天像個閉嘴的鵪鶉一樣老實?” 顧瑛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悠悠嘆道:“哥哥沒道理的時候我要念叨,有道理的時候我自然就要聽你的。你學問那么高,說的話做的事總歸是對的。我如今也沒什么親人,這世上只有你和祖母對我好,你們讓我干什么我都愿意去!” 顧衡雙眼澀痛,心尖一陣發顫。 難怪在夢中這女子那么傻,一向端莊持重的性子也做出那般瘋狂的舉動,原來在這時她就這么癡。自己何德何能,這輩子能得遇如此深情不悔之人。 他清了一下哽咽堵住的喉嚨,正準備說話,就從圍廊垂下的竹簾縫隙處看見一個藍衣書生急匆匆地走進茶樓。過了小片刻時辰,一個十八~九歲面目姣好的年青女子也匆匆急入。 顧衡臉上怒意勃生,所有的懷疑都在眼皮子底下得到了證實。 在夢中這兩人在金吾衛官差們的呵斥下,依舊情深意重淚水漣漣令人側目不已,沒想到這兩人這么早就勾搭在一處。自己向來自負才高,以為能縱橫捭闔,以為能決勝千里之外,卻不知在背地里受了人家多少嘲笑譏諷! 他額頭青筋直跳,幾乎抑制不住心頭狂怒。卻忽見顧瑛目不轉睛地望向自己,忙緩下心思壓低聲音問道:“有什么不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