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許人間見白頭_分節閱讀_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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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霂的目光驟然鋒利:“你要我謀反?” “今時今日,不反又能如何?” 百里霂怔怔地看了他半晌,忽然笑了起來,笑聲苦澀而無奈:“蘇漓啊蘇漓,我們如今困在西域邊陲,手中不過五六萬人馬,全仗著朝廷供給,三月不發糧餉就能餓死一半人,你竟然要謀反?” 蘇漓一巴掌拍在地圖上:“你以為我在癡人說夢?賀蘭郡的人馬是不多,可是你的主力兵馬并不在這里,在北疆靈州,足足有你十數萬精騎兵勇!雖然皇帝當初讓你交了統帥靈州的將印,但那里的各營校尉無一不是你的學生,軍中大小士卒更是對你萬分景仰,只要你振臂一呼,他們轉眼間就會把大旗換成你百里霂的軍旗。”他一手指向圖中,“只要西北兩路大軍呈犄角之勢逼近中原,必能直取建墨。中原各城郡守長居安樂之地,士卒懶散,怎能和剛下戰場的虎狼之師相比,一旦相遇,守衛必然潰不成軍。” 與蘇漓的侃侃而談不同的是,百里霂一直側著臉,一言不發。 “再有糧餉,將軍難道忘了自己受過的封賞了么,只要我們穿過西州,就能直達將軍封地,那里土地肥沃,所產的糧食足夠養活這批兵馬。再有,伽摩國王如今對將軍又懼又怕,我們不妨從此入手,與西域諸國商議,只要他們支持將軍奪取皇位,事成之后將烏蘇里雪山以北的土地相贈,這是他們夢寐以求的地方,必然應允!這諸國的財富和鋼甲都足以裝備我們的軍隊,一旦舉事,將軍可以密函知會建墨城中的昔日同僚,當年御林軍重編都是出自將軍之手,他們統領同你也有交情,加上岳小公爺家族的勢力,我們攻下建墨之日,幾乎可以兵不血刃。” 他一口氣說完這些,胸脯起伏得厲害,目光灼灼地望著沉默不語的男人。 百里霂終于抬頭看他,輕聲道:“看來你真的謀劃了很久,竟然想得如此周全,連靈州駐軍和岳寧他們都算進去了,”他頓了頓,“你一早就希望有這一天了吧?” 蘇漓靜默了片刻,與他相對坐下:“無論我希望與否,這是眼下唯一的生路了。” 百里霂輕輕搖頭:“我不會這么做的,”他抓住蘇漓的肩膀,讓他看向自己,“你仔細看看,百里霂是做皇帝的料么?” 蘇漓有些惱怒地掙脫開:“誰天生是做皇帝的料,你不會治國,我自會去尋訪名士賢能替你治國。這江山可以姓景,難道就不能姓百里么!” 百里霂終于忍不住了似的打斷他:“你清醒一點!” 蘇漓一怔,隨即喝道:“應該清醒的是你!你為了自己心里念念不忘的那個影子東征西戰,負傷累累,難道如今被他的兒子親手殺掉也毫無怨言么!”他咬了咬嘴唇,聲音里也不禁有了一絲顫抖,“你以為回去之后,他們只會給你一刀痛快的嗎?你的那些政敵早備好了無數刑具等在那里,他們會用盡辦法折辱你,抹殺你的全部功績,給你安上滔天的罪名。前朝多少活生生的例子,那么些忠肝義膽的武將在鬧市街頭被凌遲處死,皇宮玉階下還留著封大將軍被車裂時濺染的鮮血,你現在竟要去步他們的后塵了么!” 這段話聽來句句振聾發聵,百里霂的臉色也不禁有了一絲波動,再看蘇漓時,只見他兩眼通紅,似乎要落下淚來。兩人對視了片刻,蘇漓突然上前抱住了他,顫聲道:“百里霂,如果你不是死在戰場上,而是死在那些見不得光的陰謀里,難道不會不甘心嗎?要是你真的落到那步田地,叫我怎么,怎么忍心……” 百里霂沉默地摸著他的頭發,突然想起蘇漓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樣軟弱地趴在他懷里哭泣了,他低聲嘆氣:“自出發西征之后,不論是與蕭郡王反目還是極西城戰役,看著我向這條絕路上越走越遠,而你所謀劃的就是教我如何謀反,奪取江山。蘇漓,我知道以你的才能若是在亂世之中一定會大放光彩,但沒想到你的目的竟然是要掀開一場亂世。” 蘇漓眼睛發紅地看著他:“我也是讀過圣賢之書,深受先師教誨,知道弒君奪位會留下千古罵名的人。我這一生本無心出仕,更不曾想過有朝一日要顛覆朝堂改換宗廟。或許在靈州啟郡做個小小的文書,過那種平淡的生活才是最好的,可偏偏遇上了你。你曾說自遇見先皇,這一生的命格就被定了,你又知不知道,這些年多少人的命格因你所變。” 百里霂像是被什么刺中了似的收回了手:“蘇漓,你和我不同,這次的詔令與你們并無關系,尹翟任職之后,你依然是軍師。” 蘇漓咬著牙冷笑了兩聲:“尹翟也配讓我做軍師么,若不是為了你,我何必這些年隨軍東征西戰,殫精竭慮。我早就想過了,若是此次舉事失敗,不過是一死,我絕不后悔。只要你肯應允,就算傾盡所有,我也要保你登上泰安宮的皇座。” 百里霂眼神中有些苦痛,低聲道:“我并不想要那個皇座。” 蘇漓似乎料到了他會這么說,立刻答道:“你不愿取而代之,也可以從宗室子弟里挑選年幼稚子登基,只要大權在握,就不必擔心受人妒恨挾制。”他咬了咬嘴唇,又道,“你不是喜歡岳小公爺么,若是你攝政,再不會有人敢說你們兩家密謀私通,你也不必再刻意疏遠他了。還有,紫淮先生剛剛回到你身邊,你忍心就這樣丟下他去赴死么?” 他極少以私情相勸,卻見男人仍是默然,面上看不出哀傷苦痛,垂著眼瞼不知在想些什么。 “百里霂,”蘇漓小心地向他靠過去,貼著他的臉頰,輕聲道,“這戰事一旦開始,勝敗天定,但不管是十年,二十年……我都會陪著你。我發誓終身不娶,曲將軍沒答應你的事,我都可以答應你。” 百里霂苦笑了一聲:“以你的性子說出這些話來,也算是極不容易了。”他伸手撫摸著蘇漓俊秀的側臉,那曾經是美好得連他也無法克制的青年,低低嘆氣,“蘇漓,我真不想讓你傷心,但謀反之事我絕不會做。” 這句話像是一道冰冷的利劍,將蘇漓從頭劈下,僵在那里,動彈不得。 百里霂慢慢站了起來,迎著窗欞的陰影向外看去:“你可知道從昭元十年到昌朔五年之間,北涼靈州邊境因為戰事而死去的士卒百姓有多少?” 蘇漓冷聲答道:“大約十數萬人。” “前朝破敗,太祖皇帝領兵起義,直到創立大炎的幾十年間,因為戰事死了多少人?” 蘇漓沉默了片刻:“難以估量,或逾百萬。” 百里霂向他搖了搖頭,眼中隱有悲戚:“若是我真的率兵謀反,從西州和靈州兩翼發兵,直擊建墨奪取皇權,讓那些剛下戰場的士卒們把槍戟對著國中百姓,血洗西南六郡,那樣的場面是你所愿意看到的嗎?”他低聲嘆息,“以你的見解,自然可以預料到,這場戰事將綿延整個大炎,百萬千萬的平民百姓都將淪于戰火,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而去推動這么大的一場劫難,我做不到。” 蘇漓瞪圓了眼睛,突然暴怒起來:“百里霂,我沒想到你居然這么愚蠢!歷來天下江山有能者居之,哪個開國君主不是踩著千萬血rou登基加冕,枉你征戰二十年,骨子里竟然如此懦弱。” 百里霂看著他,竟然笑了起來:“是啊,我真的很懦弱,喪母之痛,痛極恨極,卻不能拿那個皇帝怎么樣。或許他多疑狠辣,但治國有道,這些年戰事消耗巨大,國庫竟然毫不吃緊。可以想見等伽摩征戰結束后,不多久國中就會稻米滿倉,粟脂流白,這正是一片大好盛世,炎朝氣數正盛,此時掀起內亂,徒增一場殺戮而已。” “稻米滿倉,粟脂流白……”蘇漓一手把桌上的圖紙長卷掃落,“到那時候,你墳上的草都一人高了!” 百里霂無奈地喟嘆道:“蘇漓,你還不明白么,這么多年的仗我早就累了啊,能趁這個機會離開這里也是解脫。” “你就這么急著去找曲將軍么,”蘇漓手指直發顫,“我知道我的話你根本不在乎,若是曲舜還在,他的勸告你一定會聽,是不是?” 百里霂輕輕搖頭:“曲舜不會勸我,我的決定他從來都不會悖逆。” “好……好……”蘇漓已然氣極,倒退兩步一手抓過百里霂掛在墻上的佩劍。 百里霂厲聲喝道:“你要做什么!” 蘇漓“錚”的一聲拔劍出鞘,劍尖指地,向百里霂顫聲道:“我家先祖曾是輔佐大炎開國的重臣,誰料在之后的權勢傾軋間險些禍及滿門,從那之后族中再無人輕易出仕。在父親過世之前,我曾經寫了信告訴他,我如今跟隨的那個人天縱英豪,放眼當今世上二十年間再無一人能與之相比。”他說到這不自覺有些哽咽,“可我沒想到,我愿用一生所學輔佐你,你竟然不愿意。” “蘇漓……”百里霂隱約猜到他說的先祖是炎太祖的第一謀士蘇恒青,心里一震,“你家學淵源,怪不得如此精通謀略,我這些年慢待你了。” “百里霂,我不是逼你造反,實在是……”他紅著眼眶握緊了劍,“實在是只見得名將縱橫沙場,不能見忠烈血濺朝堂。與其看著你白白赴死,不如閉了眼把你給忘了。” 百里霂牢牢盯著他手上的劍:“你要做什么!” 蘇漓長吸了一口氣,沉聲道:“我自然不是效匹夫們氣短自盡,”他猛然揮袖,扯起衣袂,“我再問你一次,肯不肯起兵?你若不應允,我們割袍斷義,從今至死,再不相敘。” 百里霂睜圓了眼睛看著他,像是從來沒有真正認識過這個清秀的年輕人,骨子里竟是這樣倨傲決絕。他努力放低了聲音,慢慢道:“蘇漓,你何苦把你我都逼到這種境地。” “我只要你一個答案。”蘇漓緊攥著拳頭,指節都泛出了白色。 百里霂漆黑的瞳孔凝望了他很久,像是要把一生的不舍都融在這凝望里,而后,緩慢而堅定地搖了搖頭。 蘇漓咬著牙竟笑了一聲:“好。”他用力地閉上眼睛,又睜開,一滴剔透的淚水從眼角滾到臉頰,然后落下。 布帛被利劍劈開的聲音很輕微,卻響徹了百里霂的耳膜,那一角翻飛的白色衣袂輕盈地落到了地上,而蘇漓已經頭也不回地離去了。 這一切都突兀得讓百里霂晃了個神,他甚至連那個年輕人離去的背影都記得模糊,雖然那是他最后一次看見蘇漓的背影。 三月二十日,清晨。 所有身負軍銜的將士都奉命來到賀蘭郡衙外,這些人里有西北軍,也有靈州軍,還有北涼軍,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來得茫然,并不知道大將軍要宣布的事究竟是什么。 百里霂穿著一身布衣站在最高處,沒有著劍甲的他看起來少了以往的凌厲之色,但氣度不減。他揚手作揖,向著四面八方的所有將士:“百里霂今日要奉皇命回都建墨,或許不再有相見之期,諸位保重。” 他這一番話激起了一片嘩然,武戎等幾名親近校尉立刻擠了上來,急急問道:“皇上召將軍回去所謂何事,為何不當眾宣旨?若是朝中出了對將軍不利的言語,我等愿聯名上疏澄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