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霂一用力就將他拉到了馬上，低聲道：“事情緊急，我在路上慢慢跟你說。”

    他今日沒有穿甲胄，岳寧不能像上次那樣抓著他的胸鎧，只好靠到他胸前費力地抓著他的腰帶，一臉沒睡醒的樣子：“這才幾更天，有什么不得了的事。”

    百里霂將明宏協(xié)同云妃及長公主密謀一事大略說了一遍，岳寧的眼睛越瞪越大，幾乎忘了自己是在馬上，一個翻身險些滾下馬去：“你說子信要造反？”

    百里霂怔了怔才反應過來子信是明宏的表字，點了點頭。

    岳寧驚呼出聲：“這怎么可能！還有云妃？他們莫陽侯府從來忠于皇上，而且之前的叛亂……”

    百里霂扳過他的臉逼他與自己對視，沉聲道：“岳寧，你不信我的話？”

    岳寧被他審視著，不自覺地將剩下的半截話咽了回去，可最終還是忍不住囁嚅道：“子信他絕不會做這種事，我可是看著他長大的。”

    百里霂輕嘆了一口氣：“無論如何，將他們押解到皇上面前，一切自有分曉，”他又加緊了幾鞭，“你去過碧云山莊沒有？”

    岳寧被顛得氣息不穩(wěn)，點點頭：“受長公主之邀去過幾次。”

    “你一會去叩門，等他們把門打開后先不要進去，等我的號令。”

    岳寧咬緊下唇：“你要我去……騙他們？”

    “岳寧，”百里霂有些無奈，“此事關(guān)乎著國祚社稷，不是顧忌私情的時候。”

    岳寧低著頭，沒有說話。

    “昨夜若不是我們得了消息，北涼大汗乞顏就已被暗殺在了驛館內(nèi)，而我也不得不立刻趕回靈州與北涼開戰(zhàn)。你知道么，明宏已增派了兩倍的羽林衛(wèi)將皇宮重重圍困，眼下他若是得知陰謀敗露，就會立刻起兵，到時候一切都晚了！”他說的話比實情急迫許多，有些嚇唬岳寧的意思。

    岳寧還是低著頭，半天才小聲地說道：“我懂了，按你說的做就是。”

    他雖這么說，可是真正到了碧云山莊門口的時候，心里就不自覺地開始打鼓，左右一個看門的家丁侍衛(wèi)都沒有，清冷得有些古怪。岳寧躊躇再三，還是伸手叩響了門環(huán)，門內(nèi)很快傳來一聲回應：“是誰？”

    “是我。”他脫口應了一句，完全沒去想別人是否能聽出他的聲音。

    不過門內(nèi)的人還是機靈地應道：“原來是岳小公爺。”

    碧云山莊的正門很是宏偉巨大，聽得門內(nèi)機括咯咯響動之后，門才稍稍打開，迎出來的青年男子身材高大，正是明宏。

    他微微笑著，上前攜了岳寧的手：“表哥怎么一個人來到這里？”他左右張望了一下，只看見門邊停著一輛空馬車，“是出了什么事么？下人也沒帶。”

    岳寧反手抓住他的胳膊：“子信，我……”他嘴角有些哆嗦，半天也沒接下去后半句話。

    明宏一怔，拍了拍他的手背，又笑：“莫非是你闖了禍事，惹得姨丈生氣了。莫怕，等我……”

    他剛說到這里，只聽“咣”的一聲巨響，兩側(cè)大門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撞開，檐頭跳下數(shù)十名黑衣禁軍，一陣風似的竄了進去。

    明宏面色一變，甩開岳寧的手，正要向身后發(fā)令，一支弩箭就已向他射了過來，釘在了離他的頭堪堪只有半寸的柱子上，示以威懾。

    一大隊人馬緩緩從四周的密林里走了出來，那是一隊精銳的步卒，衣甲上有火焰形的飾紋，他們的姿態(tài)微微前趨，像盯住獵物的黑豹，只待一聲令下就會立刻撲上來。而他們的將軍卻有些散漫的樣子，他坐在馬上對明宏點了點頭：“明統(tǒng)領(lǐng)還是不要反抗的好，免得頭破血流的到圣上面前不大好看。”

    “百里霂。”這一聲幾乎是從牙縫中蹦出來的，明宏陰冷地說道，“這里可是長公主的別院，你區(qū)區(qū)一個戍邊將軍就敢?guī)擞碴J，恐怕吃罪不起吧！”

    百里霂不慌不忙地策馬上前：“這個不勞明統(tǒng)領(lǐng)費心，”他忽然回馬喝道，“于奚，將莊內(nèi)一干亂黨統(tǒng)統(tǒng)綁了押出來！”

    明宏臉色一青：“莊內(nèi)只有長公主殿下和云妃娘娘，個個是千金之軀，若是受了驚嚇，你們這幫莽夫擔當?shù)闷鹈矗　?/br>
    “哦？”百里霂握起馬鞭在他肩頭敲了敲，“不是還有羽林衛(wèi)的數(shù)百名精銳和上次楊黨剩下的一批連弩么？”

    就在明宏瞠目結(jié)舌的時候，百里霂向身后使了個眼色，立刻有人將一個解開的包裹丟到了他面前，里面是血淋淋的數(shù)顆人頭，一旁的岳寧險些驚叫出聲，忙咬住了自己的手背。

    “這幾個羽林衛(wèi)校尉，都是明統(tǒng)領(lǐng)手下出色的人物，”百里霂笑了笑，“一隊奉命封鎖皇城，一隊暗殺北涼王乞顏，還有一隊監(jiān)視我的行蹤，我說的對不對啊明統(tǒng)領(lǐng)？”

    明宏忽然咬著牙陰惻惻地笑了起來：“好，百里霂，是我低估了你。”

    百里霂沒有再多說，翻身下馬，手按劍柄，示意于奚領(lǐng)人進去搜查。

    而此時明宏已轉(zhuǎn)過了臉，看向岳寧：“只是我沒想到，你會幫著外人來害我。”

    岳寧瑟縮了一下，表情像是要哭了：“子信，我……我以為你不會做這種事的，你一直都對皇上很忠心，怎么會參與造反……”

    明宏冷笑一聲：“我們明家的子女怎能像你們兄妹那樣庸庸碌碌過一輩子，我的事你又怎么會明白！”

    “子信……”

    岳寧還要再說，避役營的于奚已捆了一撥人出來，他向百里霂行了軍禮，有些遲疑：“將軍，我們在莊內(nèi)的密室發(fā)現(xiàn)了湛晏長公主和云妃，兄弟們……不敢綁她們。”

    百里霂一皺眉頭，厲聲道：“都給我綁了，誰敢違抗軍令！”

    于奚立刻俯身下去：“屬下領(lǐng)命！”

    一陣紛亂過后，岳寧還在怔怔地看著明宏，想要解釋或是詢問些什么，這一大早的變故已經(jīng)把他搞懵了。但是明宏半側(cè)著身子，沒有再看他，眼角余光死死地盯著百里霂，就在百里霂轉(zhuǎn)身下令的當兒，他突然抬起袖子。

    岳寧迷糊的大腦不知哪來的靈光和勇氣，像是一瞬間就猜到了他要做什么，他來不及思考，下意識地撲了上去。箭矢破風的聲音非常輕，短暫的茫然過后，一陣劇痛頓時侵襲了他的左肩。

    痛楚雖然沒有奪去他的意識，但是也足以讓他失掉所有的力氣，軟軟地栽了下去，幸好還沒接觸到地面時就被一只手臂牢牢地托住了，他聽見一聲帶著怒氣的低喝：“把他給我綁起來！”

    傾斜的視線里能看見明宏的臉色氣得發(fā)青，他被四名士卒牢牢制住，瞪著岳寧的眼睛紅得像出了血，他嘶啞地吼道：“你是瘋了么！”

    岳寧動了動嘴唇，可是傷口痛得讓他說不出話來，一只溫熱的手掌觸到他臉側(cè)，聲音里帶著迫切地問道：“岳寧，你怎么樣？”

    “唔……”一開口就是破碎的呻吟，他勉強吐出了一個字，“……疼……”

    百里霂將他托起來一些，看清了他左肩上那支黑色的棘枝小箭，雖然肩上不是要害，但是因為這種箭生有倒刺，會勾住皮rou，需要用匕首將四周的皮膚肌理割開才能拔出。那樣的痛楚即使是久經(jīng)沙場的老兵也難以忍受，更何況是眼前這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世家公子。

    就在他檢查傷勢的這一會，血跡已經(jīng)漫開染紅了整個肩頭，岳寧的唇色發(fā)白，眼睛半閉著，額頭上布了一層的冷汗，像是隨時會暈厥。百里霂貼著他額頭，放輕聲音安慰道：“岳寧，你先忍忍，我這就送你回國公府。”

    他說著，撕下一塊衣襟將岳寧的肩草草一裹，稍止了滲血的勢頭，然后把他抱到了門外的那輛空馬車上，隨手招了名擅于馭馬的士卒上前駕車。于奚還在清查抓捕的一干人，聽見馬嘶聲才趕了出來，沒多說什么，遙遙地向百里霂行了個軍禮。

    岳寧縮在車里，一直沒有出聲，連小小的吸氣聲都沒了，百里霂有些擔心地在他臉上摸了摸，滿手濕漉漉的，不知是汗水還是淚，他小心地扳過岳寧的肩，讓他枕在自己膝上：“很疼么？”

    岳寧點了點頭，眼角又滲出淚水來，他張開口，嘶啞地說道：“我這次……可不欠你的了……”

    百里霂被他這句話說得一怔，他知道岳寧指的是他這次相救，兩不相欠的意思，忽然覺得心里隱隱有些酸楚，沒有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