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
傅辛夷剛開始有點吃不慣豆飯這般寡淡無味的東西,餓了幾頓后照吃不誤, 畢竟趕路要緊。去徐州找封凌是她提出的,不能因為路上吃的不好就放棄。 隨著越來越靠近徐州, 傅辛夷就能感受到江南的濕氣。 她渾身不舒坦, 一個平日里能徒手抓蚯蚓的人,愣是被南方巨大的蟲蟻鼠給嚇到失語,轉頭又被田地里突然躥出的不知什么動物給嚇僵。 好在大家覺得她瞧著年紀小,一路上對她多有照顧。侍衛一類的也更偏向于護著傅辛夷和那箱布條。他們打著“保護封凌”的旗子, 又聽命于傅府的人, 自然該優先護著傅小姐送來的布。 當到了徐州邊上,領頭的將士帶他們上了高處。 傅辛夷借著坡度極高的山勢, 看到了遠方成片渾濁的湖。水勢頭不大, 上頭波浪微微起伏, 還漂浮著褲子、衣服、茅草屋頂碎片、竹竿等等亂七八糟的東西。 望著更遠一些, 可以看到逐漸冒頭的房頂, 有的建兩層高的,有一層能露在外頭。水深預計超過了人高。 將士和戶部的人對照著地圖琢磨了一下:“稍微繞個道,直接前往百姓暫住的山上。馬車行進不便的話,中途卸下, 東西背身上。” 一群人點了頭。 傅辛夷跟著一起走。她這段時間走路的時間不算長,就是坐在馬車上屁股疼。從京城到徐州的這段路,很多都是沒有修建過的路,讓她懷疑這種路純粹是人走多了碾出來的。 她緊跟著隊伍,半點沒打算成為眾人的負擔。 馬夫在邊上一路看著,著實詫異。本該嬌滴滴的大小姐,竟是真的生生吃得起趕路的苦,沿途一句喊累的話都沒有,風塵仆仆,臉上的深層水粉都和嵌入皮膚了似的,已全然看不出了。 傅辛夷并不知道自己讓人很詫異。 她跟著隊伍,一直來到了徐州老百姓暫住的地才輕微松了口氣。 面前無數人來回走動著。有的大聲在那兒喊著:“王二狗,你家的雞還活著!你看它腿上的繩子,是你家的吧?” 有的喊著:“吃飯了,發粥了,沒吃的趕緊去。” 還有喊著:“前頭還要一組人,誰報個名字。” 一群人應聲著,男女老少都有,直到那人再拒了一些:“十五以下,五十朝上不準來。” 傅辛夷聽著自己身邊人驚嘆:“哎,老百姓還真都很聽話啊,也沒人翻天。” 來接應他們的人很快就跑過來了,是個穿著十分破爛卻精神氣十足的中年人:“京城來的?跟我走。東西統一安置,領頭的和我去見人。余下的人能去幫忙趕緊去。瘦弱的去營地里搭把手,這些個侍衛的,全去前頭扛沙袋。” 將士拱手:“我們這兒人員特殊,得先去見了三皇子再安排。” 中年人皺眉:“哪特殊,到了這里還特殊什么?” 戶部那位忙解釋:“我們這邊侍衛分兩批,一批是過來送東西,然后將這兒缺什么東西的消息帶回去,可臨時幫些分發東西的忙。另外一批是傅尚書撥給封翰林的人。不是特派的。” 中年人嘖了一聲,不耐:“那先見了人再說。” 戶部主事和將士紛紛應聲。 傅辛夷出列,帶上一名侍衛,和戶部主事、將士一并跟著中年人走。 戶部那位官員不住問著中年人徐州的情況:“百姓現下救出了多少?可都是去幫著桂大人疏通河道,堵住入水口了?” 那中年人剛才雖嘖了他們,但也一一回了話:“救出七成,余下的要么跑散了,要么卷走了,死了也認不出誰是誰,看不出哪家的,就只能計個數。能動的都去幫著干活,干了回頭有糧。” 戶部大約清楚了情況,又和中年人多問了兩聲。 到了臨時搭建的帳篷地,中年人將人帶了進去:“殿下,京城來了人。” 三皇子埋頭正在寫文章,抬頭看了眼人,忙擱筆起身:“幾位辛苦,這回可帶來了什么東西?” 戶部那位忙和三皇子講了一下:“沿途路上有買米糧,帶更多帶過來的是種子、鹽還有農具。我與身旁這位大人負責分發。傅家小姐還專門給了幾箱子布,一箱京城買的,后來沿途再采買了點。” 三皇子“噢”恍然:“是為了封大人。” 戶部官員笑了一下:“是,還特派了一批人過來給封大人打下手。這位是領頭的。” 他指向了傅辛夷。 傅辛夷拱手:“在下林興。” 三皇子一拍手:“久仰久仰。” 傅辛夷笑了起來。她這個名字臨時起的,還真不知道哪里可以久仰了。 “你擅長什么?”三皇子對傅府親自派給封凌的人有點好奇,“看著有點瘦弱。” 傅辛夷溫和回話:“擅長種地,肥料制作。這回來主要是來負責水褪去后的百姓耕種問題。” 三皇子連連稱好。 種地好啊,種地就能夠省掉不少的糧食。 “京城的人來了?”熟悉的聲音傳來,原本清爽的嗓音微微有些啞,估摸著是這些天喊話喊多了。傅辛夷壓著自己的心跳,快速看向來人,直勾勾盯著人看。 少年郎身上衣服沒了京城里那么干凈,不管是頭發還是身上都有點灰蒙蒙的。鞋子上沾滿了濕泥,唇角還帶著安撫性的淺淡笑意。 他雙眸黑得發亮,看上去就給人有無限的希望感,讓人覺得現在做的一切都是有意義的,所有不好的事情都會飛快過去。 眾人還沒開口,就見封凌對上了傅辛夷的視線,愣了一下又笑開:“你怎么過來了?” 傅辛夷沒想到自己這么狼狽,自己都認不出自己了,封凌還能一眼認出她。 路上好苦哦。 傅辛夷眼眶有點紅:“我會種田,過來幫你的。” 封凌知道傅辛夷其實更擅長的是種花,對種糧食的了解,可能都是最近在去了解的。他聲音比往常更柔和了點,半點沒說傅辛夷任性,也沒覺得傅辛夷麻煩,反而說著:“可以啊。” 傅辛夷重重點頭。 三皇子看看封凌,又悄悄看了眼傅辛夷,琢磨了一下,覺得有哪里古怪。應該,不至于吧?就看著這黑皮膚邋遢樣子,肯定不是京城那體弱多病但艷驚同輩的傅辛夷啊。 人姑娘家天天喜歡穿艷麗的衣服,這一點全京城都知道了。 三皇子就當人是傅尚書的人,又和封凌認識:“那人就交給封大人了。這送來的東西吧,我陪著你們去放好,能發掉的快些發掉。” 大家見三皇子那么好說話,很是詫異。他們順著三皇子的意思,帶著人一道出去忙正事了。當然,戶部那位還記得將自己要給封凌的信親自送到了封凌手上。 帳篷里就留下了封凌和傅辛夷。 封凌走近傅辛夷,抬手將傅辛夷頭發上的泥灰捏掉:“怎么膽子那么大?” 傅辛夷也不知道自己哪里來的膽子,簡直能上天。她抓上了封凌的衣服,微低著頭,不想讓封凌看見自己已經就在眼眶邊的眼淚:“我就是覺得,這兒很苦。你能到這里來,我也能。” 封凌微低下了頭,發現一滴淚打在了地面上。 地面已經夠濕了,怎么還能承受得住這樣的淚水? 他手指勾起了傅辛夷的腦袋,在她唇上印上了自己唇。多日的趕路和繁忙,讓兩人的唇都干燥到起皮。摩擦著不好受,卻又是極度溫情的。 封凌稍微拉開了點距離,舔了舔自己的唇,再度吻上了傅辛夷。 傅辛夷雙手抓得更緊了一點,慌亂到忍不住咬到了一口封凌。 封凌品了半天,才輕笑一聲放過自己心上人:“既然來了,那要聽我的話。徐州女子很多都沒法出去幫忙,都留在營地里做飯、補衣服、幫大夫忙。你先去幫她們。” 傅辛夷點頭。 封凌摸了摸傅辛夷的頭發:“七天后只要不下暴雨,徐州的水能褪去大半。這時就輪到你使勁了。開始教他們如何種田,怎么解決地的問題。傅尚書將你放過來,必然也是確定了你能幫上忙,對么?” 傅辛夷肯定點頭:“嗯。” 第120章 什么事情都有第一次。 徐州大部分百姓都是第一次遇到如此大的水患, 州府上下即便其中有治理經驗的, 也少有遇到如此慘烈的情況。傅辛夷知道自己比大家強一點的地方,就是聽過點大事, 知道點如何解決水褪去后田畝的種植問題。 她先帶著一部分人混入了老百姓里, 一邊幫著老百姓忙,一邊告訴老百姓一些事情。 比如說朝廷已經派來了第二波的官差, 連他們回頭的種子都準備好了。 再比如說眉心一點紅的封大人喜歡吃玉米和紅薯,磨成粉做成吃食最好, 這回種子也可以選這一類。 再再比如說, 她會說很多清理青苗、如何施肥增產。 老百姓之間聊天,不是聊七大姑八大姨和隔壁二叔的事情,就是聊這回誰家剩下幾個人,再不然就剩下傅辛夷說的這些消息, 當什么重磅消息一樣傳著。 “哎, 你知道么?京城官老爺說了,要是田還成的, 苗洗一下就好了。” “聽說了聽說, 他們還說帶了玉麥和紅薯種子。狀元郎最喜歡吃這種了, 都很少吃米。咱們這邊沒有, 他飯都吃得少。” “難怪, 都瘦了好多。” 一傳二,二傳三,轉頭這些話還能變個樣子:“狀元郎是吃多了玉麥和紅薯才考上狀元的,他還說了要如何如何種田, 現在大家都知道了。” 傅辛夷不知道這話傳了幾個人,等再度聽到自己耳中時覺得有些荒誕到好笑。更荒誕的還有。其中一個版本捎帶上了傳說中遠在京城中的她,說什么她身為戶部尚書的女兒對種田一事早年就有精通,知道封狀元喜歡,就特意琢磨了如何種這兩個東西。 早年傅辛夷還是個小傻子,哪能精通呢?京城里至今還流傳著她體弱多病的話。 百姓即便知道傳言不可盡信這一點,也樂意去說這種趣味一樣的八卦。 多刺激啊,多帶勁啊。 生活那么苦,就指望這些打趣了。 到了正式吃飯的時候,傅辛夷就蹲在角落里劃拉自己被分配到的粥。老百姓吃起來比他們趕路時候可香多了,即使吃的粥非常稀薄,也香得和仿佛吃了rou一樣,轉頭一抹嘴就又能去做事了。 封凌回來想給傅辛夷加餐的時候,找了半天才在角落里找到蹲在那兒的傅辛夷。 他頗為好笑將人領走:“怎么一個人蜷在那兒?” 傅辛夷抱著碗眨眨眼:“也沒一個人。侍衛都在。” 那群侍衛就分了兩個意思意思去保護一下封凌,余下的全跟在她身邊,以防有不測。 封凌笑了下,低聲和傅辛夷說了聲:“給你加點餐。” 傅辛夷這段時間都沒吃好的,聽到加餐,眼睛微亮,乖乖跟著封凌,低聲充滿期待:“吃哈呀?好不好吃呀?有rou么?” 封凌聽著傅辛夷都快被徐州百姓帶走的口音,樂不可支將人帶進帳篷:“有點rou干。加在粥里正好。” 這個帳篷里桂正初剛回來,啃著一張餅,低頭正在看地圖。旁邊戶部主事拿著紙筆正不住在記著東西,顯然還沒有空吃東西。還有個將士蹲在一旁劃拉粥,聲音可比小口吃飯的傅辛夷響多了。 一群人見封凌回來,一個頭也沒抬,繼續忙著自己的事情。 封凌的那份粥放在桌上,還熱氣騰騰的,是剛送來的。粥邊上擺著一塊干巴巴的rou干,還有幾縷深色看不出模樣的菜葉子。 他走到自己位置上,將rou干一掰二,一半丟自己粥,一半往傅辛夷碗里丟。 傅辛夷都能聽到掰開時那“啪”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