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
傅辛夷看著馬車內的一男一女,走進了馬車,留下一句話給良珠:“不用擔心。清明節,云家人來京城祭祀,順帶見見我罷了。” 馬車內女子頭上系著一根白色的帶子,唯有家中有人過世才會系的。上回傅辛夷在十二皇妃府上也見過。 男子一樣穿著一身白衣,看起來性子素雅寡淡得很。 云家人穿成這樣來京城,該是來替云詩詩掃墓的。不過傅辛夷至今為止沒掃過墓,頂多就是給牌子上香。她一直以為這兒少有掃墓的習俗,原來只是她自己沒去掃過而已。 傅辛夷朝兩人笑了笑:“我是傅辛夷,不知道該怎么稱呼?” 女子見著傅辛夷,手往前探了探,又猶豫往回縮了縮。她朝著傅辛夷笑了笑,先介紹了自己身邊人:“蘇元駒。” 現在稍微有點文化的傅辛夷雖然不知道為什么這人要叫“蘇駿小馬”,但還是有禮貌朝著人笑了笑。她沒聽說過這個名字,自然不知道這個名字代表著什么。 女子介紹完蘇元駒,抬手將自己頭上的帶子朝上移了些。 眉間一點紅顯露出來,是那樣的令人眼熟。 女子朝著傅辛夷笑著:“我想,你該知道我是誰。” 作者:元駒=少壯的駿馬,小馬駒 第73章 馬車輕微起步, 找了個更加偏僻的位置拐進去。 傅家的馬車跟上, 不過卻被人攔在了一段距離之外。要不是馬車上的人是云家的,恐怕傅府的人就要動手了。良珠急切得不行, 卻半點沒有辦法突破云家親衛。 坐在馬車上傅辛夷覺得自己現在像個傻子。 她腦中一片空白, 根本沒法控制自己臉上的表情,就這么傻傻愣愣看著面前的女子。 女子輕笑時才能看見眼尾的痕跡。世人憐愛她, 歲月一樣憐愛她。她容貌上佳,加上一身溫和的氣息, 就像是傅辛夷記憶里娘親該有的模樣。 傅辛夷出家門次數少, 見過的多又是喜穿鮮亮的達官貴人,偶爾見著普通老百姓,也多穿著灰撲撲或者深色黯淡的衣服。她并不知道京城里其實很流行穿白色,和喪服的白色不同, 是象牙白。 面前兩個人身上的衣服就都偏白偏素, 是他們的喜好,也正好符合了他們的性子。 五年孩童的記憶, 初想起時還很清晰, 這兩年來逐漸也有點模糊, 反而被傅尚書手上的那幅畫所取代, 好似那幅畫上的人才是她娘親一樣。 但畫和人是不同。 真見著人, 傅辛夷才深刻意識到,為什么相片比不上人,畫作比不上人,那些能讓人美感停留的物件, 永遠是比不過鮮活的人的。 面前的女子并不像是當初她作畫時選用的粉山茶,更像是那種厚重純白的花,例如梨花,例如別的什么花。 傅辛夷輕喊了一聲:“娘。” 而她面前的女子朝著她微微頷首,眼內是她根本看不懂的復雜情緒,輕柔應了她的話:“哎。” 傅辛夷沒有哭,沒有傷心,沒有難過。大約是震驚到情緒放空了,她有點不知道該做出如何的反應,只繼續凝望著面前的女子,乖乖坐在了那兒。 是云詩詩。 京城里無數人掛念的人,一個早已經死去了多年的人。 云詩詩的溫柔像云,像棉絮,光是說話就能將人柔柔包裹起來:“趕到京城正好清明,聽說你在開店,本想著在你店外頭見你。沒想到路上就碰上了。” 傅辛夷應了一聲:“嗯。” 云詩詩一點點化解著傅辛夷的無措,細聲細語繼續講著該傅辛夷知道的事情:“原先和元駒是打算在周邊晃一晃。聽說你遇到了些麻煩,便趕過來查一下情況。元駒不能隨意入京,我們只待一天就走。” 傅辛夷聽到這個一天,意識到了問題,忙身體往前探了探:“可爹他……” 家里兩人是真情實感每年都在給云詩詩祭祀啊! 云詩詩彎了彎眉眼:“我和你爹是協議成婚。” 傅辛夷又懵了。 什么協議? “成婚這件事,其實并不是那么重要。京城里一對對那么多,其中又有多少人的成婚是因為自己的感情呢?父母之言,媒妁之命。我們當初都還年幼,很多時候決定不了那么多事情,總要顧全大局。”她和傅辛夷講著道理。 傅辛夷張了張嘴,無措說著:“可……顧姨娘……” 云詩詩說著能讓全京城震上三震的話:“顧桑兒喜歡傅文柏,我喜歡元駒。我和傅文柏成婚,顧桑兒才能陪嫁嫁入傅家。傅文柏也喜歡顧桑兒。他一步步朝上爬,有了地位和權勢,才能在傅家說上話,護著顧桑兒。而我也可以和元駒在一起。” 傅辛夷茫然:“顧姨娘知道娘還活著么?” 云詩詩說到這里,才輕嘆一口氣:“她不知道。她要是知道,肯定要跟著我走,覺得我那么多年受盡了委屈。但其實我一點沒覺得委屈。我替云家嫁了人,又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有哪里委屈的呢?她總是自己念頭一堆,勸都勸不進。” 傅辛夷還第一回 聽到自己親爹名字和顧姨娘的名字。尋常在府中也沒人會叫他們兩個的名字。 等等…… 既然顧姨娘和傅尚書在一起,那她? 傅辛夷震驚指著自己:“我不是!” “噓,輕些。”云詩詩提醒傅辛夷,“馬車內隔音雖還好,但這么想,你那兒的人還是聽得到的。” 傅辛夷慌忙壓低了聲音,眼內還全是震驚:“我不是傅尚書的女兒?” 旁邊蘇元駒微挑眉,低聲回了她這個問題:“你是我的女兒。” 傅辛夷更加震驚看向了蘇元駒。 男子留了點胡子,精修過,面容并不老,看起來好像比傅尚書還年輕一些。他神情帶著一點戲謔,又有點不服氣般說著:“他勉強算你干爹。養了你那么多年,你叫聲爹倒也沒錯。” 傅辛夷覺得要是放在千百年后,這種事情是要上社會新聞的。 人們茶余飯后能說個好幾年,指不定過了好些年總結“最讓人震驚的事情”時還能再度提出來。 她啞口無言,覺得自己腦袋仿佛被無數炸丨藥轟了個徹底。 云詩詩見女兒震驚成這樣,也知道隔了那么多年不透露,實在是自己的錯。 她朝著傅辛夷歉意笑了下:“元駒以前在京城住得隱蔽,常人不可隨意出入他那兒。我便一直沒帶你去過,府上也是桑兒替我掩護的。后來出了事情,我和元駒趁勢離開,才安定了這么多年。” 傅辛夷后來一直神志不清,他們也無法給她透露過多。這兩年云詩詩又在排毒,實在碰不了人,于是見面一度又往后延。 “我在傅家……”傅辛夷覺得很荒謬,“我在傅家那么多年……” 她在傅家那么多年,該算是什么?寄人籬下,算代養么? 蘇元駒比云詩詩更敏銳一些。 他擅長揣度人心,幾乎是瞬間就揣測出了傅辛夷自己還沒察覺出的不安:“傅文柏養你那么多年是應該的。詩詩對他們兩個有恩。當年詩詩帶到傅家的嫁妝可全在他那兒,即便現在還沒全然交到你手里,這些年的紅利也夠他吃了。” 云詩詩用腳踹了一下蘇元駒。 馬車里就那么點地方,傅辛夷將這一腳看得清清楚楚。 她頭腦混亂著,卻又覺得這一腳真的很好笑,唇角都沒忍住翹了翹。 云詩詩和傅辛夷說了聲:“傅文柏和桑兒都是很好的人。他們這些年一直將你當自己的孩子,細心養著。京城水深,但他們兩個還是能信的。” 京城水深,傅辛夷確實是感覺到了。 成年舊事,下毒刺殺。 她本以為自己是個普普通通的官家子女,卻發現自己身在一團迷霧中,比封凌還成謎團。她總覺得封凌莫測,卻沒想到自己比封凌還莫測。 傅辛夷想起了皇后:“皇后娘娘那兒呢?” 云詩詩聽到這話,愣了下,隨后又笑開:“她是個很好的人。只是成了皇后,我們就再也無法和以前一樣了。我能信她,元駒卻不會信了。很多事情她都不知道,就連協議成婚一事,她也是不知情的。” 顧姨娘和皇后兩個人都知道的事情不多,這才會互相敵對。 傅辛夷總算理清楚了一些事:“所以你們協議成婚的事,顧姨娘知道,皇后不知道。娘你還活著的事情,顧姨娘和皇后都不知道。云家該是知道的,那爹……干爹知道么?” 云詩詩點頭:“傅文柏知道,當初是他和我哥送走的我和元駒。” 這大約是利益互相交換的結果,也是人情交換的結果。 所有的事情迎面丟過來,讓傅辛夷不由苦惱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頭:“怎么會這樣?” 傅尚書在她眼里的父親形象崩塌了一個角,成了一個演技極為精湛的成年大人。難怪在家里總能察覺到他偶爾有意的規避,敢情不是親生的。 顧姨娘的心情她倒是也能理解了。小丫頭喜歡上大戶人家的公子哥,靠著大小姐才得以成婚,本來心中就有愧于大小姐。后來更沒想到有下毒一事。這么多年懊悔和自責,怕是從來沒能自我原諒。 她親娘有自私,卻也盡可能在做最好的選擇。 至于她親爹,尚且不熟,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要么身份實在復雜,要么身份實在不堪。 傅辛夷受傅尚書和顧姨娘影響不小,深深吐出一口氣,抬頭看著自己面前這一男一女:“那,要一起吃個飯么?” 有什么問題無法解決,那就吃個飯好了。 如果問題有點大,那就吃得好一點。 云詩詩和蘇元駒對視一眼,失笑。 過去的事情早已發生,現在好像確實也就只能吃個飯。 可惜時間短促,云詩詩含笑搖了搖頭:“下回吧。這回來得倉促。再不走就要被人發現了。今日見面的事情,你就說是和云家一位謀士見了個面,云將軍讓他問候你就成。傅尚書能聽懂,其他人不需要懂。” 傅辛夷乖乖點頭。 有下回就好。 她總算搞明白一些事情了,也算是個好事情。 “那娘下回見。”傅辛夷看向蘇元駒,隱隱能感受到蘇元駒的期待。 都不容易啊。 傅辛夷乖乖和蘇元駒也喊了一聲:“爹也下回見。” 一個稱呼而已,面前兩人卻都笑得高興,好似得了什么天大的禮物。蘇元駒含笑輕咳一聲:“成了,回去吧。聽說你和那個封會元挺好的。要是成婚,我會送大禮給你們。” 傅辛夷剛想說什么,就見她娘又踩了蘇元駒一腳。 別人話中溫和的女子,也不是全然沒有脾氣的。 傅辛夷拱手起身:“我先回家吃飯了。” 在兩人應聲同意下,傅辛夷拉開了馬車簾,朝著里頭又揮了揮手,這才往回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