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辛夷被猛然叫了全名，心劇烈跳了一下。她知道該松開手，又想到手掌下全是淚水，當(dāng)即吩咐良珠：“良珠，我的手帕呢？替我打濕了。”

    良珠上前替傅辛夷取出她藏在衣服內(nèi)側(cè)的手帕，用熱水打濕，以為傅辛夷要擦手。她沒想到剛把手帕交到自家小姐手邊，就被自家小姐快速蓋在了封凌臉上。

    傅辛夷開口：“封公……封凌，你擦個臉。臉上都是血痕。”

    她自己說完，轉(zhuǎn)頭去盆內(nèi)洗手了。

    封凌臉上是沒有血痕的，只有淚水。他左手單手用手帕慢慢擦干凈了臉。手帕溫?zé)崴疂櫍屗樕系哪屈c(diǎn)淚水看不出半點(diǎn)痕跡。她是如此溫柔，連這點(diǎn)小細(xì)節(jié)都要照顧到。

    他并沒有哭，而是眼淚不由自主落，與傷心和疼痛都無關(guān)。他不知道該怎么解釋生理淚水這種問題，便將這點(diǎn)小事藏在心里，轉(zhuǎn)頭對還在洗手的傅辛夷笑了笑：“我回頭洗干凈了還你。”

    傅辛夷看了眼那塊上面繡著紫玉蘭的帕子：“不用，府上我那兒還有很多。”

    這種手帕常常要更換，她確實(shí)是有一疊。

    封凌沒說什么，將手帕疊好，拿在手中。府上還有很多，說明不用還了。洗干凈后可以留個紀(jì)念。

    良珠將自己的手帕拿出來給傅辛夷擦手：“小姐，我們回府上換套衣服吧。封公子肯定也會有自己的事。”

    傅辛夷低頭看自己衣服。

    衣服上血跡斑斑，看起來非常恐怖。

    確實(shí)需要更換。

    “我們先送封公子回去吧。”傅辛夷和良珠商量，“封公子的馬夫都沒跟著一塊兒過來。守在那兒等官差來，估計被差吏帶走了。”

    封凌起身，稍彈了彈衣服。右手不便，似乎一點(diǎn)不妨礙他用左手。他朝著傅辛夷行了禮：“我先去官府那兒尋馬夫，等下自行回去就成。”

    他下意識想要喊傅小姐，話到嘴邊想盡可能習(xí)慣去叫傅辛夷的名字，可又覺得怪怪的。直接喊傅辛夷，總讓人覺得自己有些兇。“傅辛夷，你先回去”遠(yuǎn)不如“傅小姐，你先回去”或者“辛夷，你先回去”。

    封凌稍一停頓，爬桿而上，含笑說著：“辛夷先回去換衣服，等下我們或許還要在官府那兒碰個頭。向他們說明情況。”

    他這一聲叫出口，馬夫和良珠紛紛震驚看向封凌。

    傅辛夷聽著封凌這樣叫他，小雞啄米式點(diǎn)頭，耳朵發(fā)燙，拽著良珠就往外走：“那封凌，我們回頭再見。”

    小大夫見傅辛夷要走，看看封凌，又看看傅辛夷，非常現(xiàn)實(shí)問了一句：“你們誰付錢？”

    全身上下只有五個銅板，還不是自己錢的傅辛夷：“……”

    出門采購東西還真的帶了錢的封凌：“我來付吧。”

    傅辛夷忙扭頭和小大夫說：“不不，記在傅府賬上。他窮得很，沒錢。”

    確實(shí)不太有錢的封凌看著傅辛夷耳廓都紅了，忍不住調(diào)侃：“剛才我聽說，辛夷只有五文錢，想吃個餛飩。”

    傅辛夷強(qiáng)撐著自己傅府大小姐的氣勢：“賒賬怎么能叫沒錢？下回封凌請我吃一頓餛飩就是。”

    封凌笑起來：“好。我親手做的，可以么？”

    傅辛夷想起自己先前的玩笑話，覺得自己耳根子更燙，慌不迭應(yīng)下：“可以可以。良珠，走了。”

    她倉皇逃離，好像封凌是洪水猛獸。

    封凌看背影看得輕笑出聲，側(cè)身給小大夫行了個禮：“謝過大夫。”

    “不用謝。你慶幸匕首上沒毒吧。”小大夫這般說著。他猶豫要不要和封凌講一點(diǎn)關(guān)于傅辛夷的事情，又想著這兩人還沒成親，還算不上可以交代很多事的關(guān)系，最后作罷，再提醒了兩句，“多注意點(diǎn)傷口，但不要亂碰。再受傷，神仙都救不了你右手。”

    封凌應(yīng)了：“是。”

    招呼打完，他拿著傅辛夷的手帕也離開了藥店。

    不管是回去換衣服的傅辛夷，還是此刻正準(zhǔn)備去尋回馬夫的封凌，在心底有著同樣一個念頭。

    不管這個在暗中出手的人到底是誰，不管這人地位是如何高，不管這人埋藏得是如何深，絕不饒恕。

    絕不饒恕！

    第66章

    傅辛夷穿著一身帶血衣裳回府。

    她一步步走得很快, 衣袍如同戰(zhàn)衣, 裙角帶風(fēng)翻飛，綻開小花浪。身后倉促跟著的良珠和馬夫神情都極為肅然, 一看便是遇了相當(dāng)糟糕的事情。

    府上上下齊齊震驚, 分別通知了顧姨娘和傅尚書。傅尚書今日不是休沐，這會兒并不在家中, 趕不回來尚需要時間，而顧姨娘知道事情后臉色難看, 匆匆趕到了傅辛夷房間。

    良珠端了干凈的水來給傅辛夷再次擦洗。傅辛夷自己從出柜中選擇了一套看起來輕便一些的衣裙, 準(zhǔn)備等下再度出門。

    女子閨房里帶有淡香，墻上花畫燦爛。自己布置出來的溫馨和別處不同，讓傅辛夷心情逐漸平靜，在腦內(nèi)想著近來發(fā)生的事情, 試圖從細(xì)節(jié)中尋到一點(diǎn)線索。

    顧姨娘收到消息后趕過來, 根本顧不上敲門，推開房門就往里走：“辛夷？傅辛夷！可有哪里傷著了？”

    她神情緊張, 腳上已亂了步調(diào), 直走到傅辛夷面前。即使剛聽說傅辛夷平安無事, 她卻也一定要眼睛看過才相信。平日里自持身份的她拉著傅辛夷上下左右細(xì)看著：“是怎么回事？可哪里覺得不舒服？”

    傅辛夷猝不及防被抓了轉(zhuǎn)了兩圈, 忙朝著顧姨娘解釋：“顧姨娘, 我沒有事情。受傷的不是我，是封凌封公子。”

    先前傳話的人根本不了解具體情況，馬夫說得也不夠詳細(xì)。

    顧姨娘神情依舊問她：“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會突然有人要傷你？”

    傅辛夷想了想，還是暫無頭緒。

    她對顧姨娘細(xì)細(xì)說了自己一天的行程：“我和良珠今天去買了個商鋪。早前讓良珠去問過有誰想要轉(zhuǎn)手, 已基本上想好了是哪家。掌柜是江南人，以前舉家來京城，現(xiàn)在想回江南養(yǎng)老。我們在官府那兒做好了交接，付了錢。最后我和良珠一道去封公子吃過的餛飩鋪?zhàn)幽莾海蛩銍L個味道，吃一碗餛飩。”

    顧姨娘聽她細(xì)說，眉頭皺緊。

    “就在餛飩鋪口，有個書生瘋了。大家都在關(guān)注那個書生，我見著他要傷人，便讓馬夫去幫忙。結(jié)果就冒出一個人，拿著匕首直向我刺過來。我聽著腳步聲不對，推開了良珠。封公子用手替我擋了匕首。”傅辛夷說到這時，加上了封凌的傷勢，“封公子手抓得很緊，用手掌和手指骨頭卡住了匕首。”

    她頓了頓，繼續(xù)說：“我們府上的馬夫趁勢用東西打暈了他，現(xiàn)在人該是在官府那兒。”

    明明是極為兇險的事情，旁邊擱置的衣裙上還滿是干了的血跡。她卻沒有被嚇壞，反而平靜敘說著一切，反過來安撫顧姨娘：“顧姨娘不要擔(dān)心，我現(xiàn)在很安全，半點(diǎn)傷都沒有。”

    顧姨娘抿著唇，憂慮和焦躁齊并。

    她心中藏著的事太多，不可能有傅辛夷這般淡定：“你的性子絕不可能隨便招惹到別人。這人能在路上認(rèn)出你，說明他肯定見過你。他說不定早早就跟著你，直到見你身邊人走開才下手。”

    傅辛夷略思考，回顧姨娘的話：“我和封公子約好在官府碰頭。我相信官府一定能查出來問題來的。”

    顧姨娘半點(diǎn)沒被傅辛夷安撫到，手緊緊攥著傅辛夷的衣服：“你這些日子不要再出去了。官府那兒讓良珠替你去應(yīng)付。余下的等老爺回來再說。”

    傅辛夷沒想到自己又慘遭禁足。

    她微頓一下，終還是失笑將顧姨娘手松開，稍拍了拍。她知道面前的人是在關(guān)心她的，但人的關(guān)心不該是禁錮。當(dāng)然，她也知道現(xiàn)在和顧姨娘說這些沒用，傅府真正主持大局的還是傅尚書。

    “等爹回來再說吧。”她朝著顧姨娘這般說。

    傅辛夷讓良珠給顧姨娘端了椅子坐，自己則是到梳妝臺前，把頭上掛著的那些貴重首飾卸下了大半。她今個出門妝容明艷可以，但等下要見官府，那就不適合這樣招搖過市。

    顧姨娘見傅辛夷在梳妝臺前，神情淡然，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銅鏡很清晰，能清楚看到顧姨娘的神情。傅辛夷對著銅鏡輕笑：“不要太擔(dān)心了。我只是一個普通女子，指不定那人就是看我今天穿戴昂貴，想要搶點(diǎn)我的錢。”

    她略戲謔：“可惜當(dāng)時我和良珠加起來只有五文錢，讓他失望了。”

    良珠聽到這話，繃緊了大半天的心弦頓時松了松，跟著笑出聲音來：“那還是我的五文錢，真的沒有更多了。下回出去還是和小姐一道穿男裝好了，看起來不容易招惹一些。”

    以前她還抵觸男裝，現(xiàn)在想想確實(shí)男裝要方便很多。

    要是放在平時，顧姨娘早就被逗笑了，可今天不同，她依舊沉默著，臉色難看著。她有著身孕，并不適合思慮過重去cao心這種糟心事。

    傅辛夷見顧姨娘還是如此，不得不換了個說法：“再說還有爹在。誰也傷不了我，對不對？”

    她彎眼轉(zhuǎn)身，注視顧姨娘：“想護(hù)著我的人那么多。誰想傷我都要好好思量思量。”

    顧姨娘望著傅辛夷，沉默著。

    許久之后，她嘆了口氣：“你們都先出去。”

    屋子里有常跟著顧姨娘的人，也有良珠。幾個人聽到這個吩咐，并沒有問什么，直接應(yīng)聲離開了。良珠臨著走，認(rèn)真將房門關(guān)上。

    顧姨娘長得不驚艷，不漂亮，論性格而說也不出眾。她就像是蕓蕓眾生中最普通的一人，意外得到了不一樣的人生。放在十六年前，她從來都不敢想象自己有今天。

    等所有人都出去了，顧姨娘才強(qiáng)行讓自己鎮(zhèn)定下來，慢慢開口。

    “我能一步步走到今天，全靠著夫人。”顧姨娘雙手疊在自己小腹上，微下垂著雙眸，“夫人不在，我慌亂了好多年，年年容易驚夢，希望眼前的一切是假的，希望夫人還在我面前。可我不敢這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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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不管如何，我都要護(hù)好你。”顧姨娘再度抬眼，眼眸里是固執(zhí)和少見的狠烈，“從今往后，與皇后離遠(yuǎn)一點(diǎn)。你可以和任何女眷來往，卻不可和任何女眷來往過密。”

    傅辛夷被顧姨娘的眼神驚到腦袋一空。

    她半響才回過神，反應(yīng)過來顧姨娘剛說的是皇后娘娘。

    這和皇后有什么關(guān)系？以前顧姨娘不都是說讓自己和皇后親近一些的么？爹也沒多說過皇后娘娘什么事情。府上多年來收到調(diào)養(yǎng)身子的補(bǔ)品從未斷過。

    皇后和自己娘云詩詩是閨蜜，要好了那么多年，甚至險些讓自己和十二皇子訂婚。

    為什么？

    顧姨娘站起身來，將剛才的狠烈收斂，重又回歸成那體貼卻又有點(diǎn)嚴(yán)肅的姨娘：“當(dāng)年夫人說得并沒有錯。她們在婚前是摯友，但在她們各自成婚后，注定就和以前不同了。”

    傅辛夷微微抬眼，眼神里透露著茫然。她還是沒能懂。

    “皇后的身份讓她做事不再只考慮自己。她要考慮母族，考慮皇帝，考慮自己名下的皇子。”顧姨娘說得很是透徹，“她一步步爬上來，腳下注定全是尸骨。”

    顧姨娘走到傅辛夷身邊，手輕撫傅辛夷的頭發(fā)，透過她回憶著云詩詩：“她們嫁給了截然不同的人啊。”

    大約是覺得自己話多了，顧姨娘輕嘆一口氣：“你還小。”

    傅辛夷覺得顧姨娘話里有話。

    她忽然覺得自己對當(dāng)年她娘的一切了解得太過淺薄。皇后當(dāng)初對她說得話或許有真有假，她娘確實(shí)死得不一般，幕后很可能確實(shí)有人，只是這人是不是她，又或者她還知道點(diǎn)什么，這都是另外的問題。

    皇后確實(shí)關(guān)心她，愛護(hù)她，為她康復(fù)而高興。只是這些高興里又夾雜了多少東西？

    一個戶部尚書唯一的女兒。

    拉攏她，代表著拉攏六部中的一大勢力，關(guān)乎金錢，關(guān)乎權(quán)力。

    傅辛夷抿著唇，有這么一瞬間有些難過，為那參雜著利益的情感而難過。

    她在想，歷史上的傅小姐嫁給封凌，到底是因?yàn)閻矍椋€是因?yàn)橹挥屑藿o封凌，她才能不讓自己的父親為難，在朝中不偏不倚，站在居中位置上？

    如果是這樣的話，她對封凌騙子的稱呼，似乎也可以送給那樣的自己。

    顧姨娘嘆氣：“不過當(dāng)務(wù)之急還是要搞清楚是誰要對你下手。按照常理來說，不管是誰，似乎都沒有對你下手的必要。”

    傅辛夷看著顧姨娘，開口問：“當(dāng)初是誰對我和娘下毒的？還有誰可能對我和娘下毒？”

    顧姨娘手僵在傅辛夷頭發(f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