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傅辛夷笑出聲音來,帶著小小的得意:“只要你掛著,不隨意碰它,能放到它褪色。褪色后也可以放很久。個把年不成問題。” 桂曉曉這回是真的震驚。 個把年?花?不是枯萎而是褪色! 她想起那些個曬干的藥,有點能想象,又有點無法想象,只能胡亂點頭,嘴里夸獎并承諾:“好厲害,我一定好好保存。” 傅辛夷用力點頭:“這是水仙。等你回來的時候,我給你做桂花畫。做一面墻的桂花畫。我會努力了解一些天文,給你拼成夜晚天空星辰的樣子。” 一面墻!夜晚天空星辰! 年少女子誰能不愛浪漫,對于傅辛夷而言,浪漫是用花制作出自己所能想象的所有。對于桂曉曉而言,浪漫是滿天星辰,而面前才認識沒幾個月的女子卻和她約定,歸來時送她一個星空。 桂花味道的星空。 桂曉曉本來是很隨性的,也沒打算哭的。她這輩子都沒這幾天哭得多。結果聽傅辛夷那么一說,她眼眶就紅了,哽咽約定:“說好了的,你要給我做一面墻的桂花星空。” 傅辛夷繼續用力點頭,笑開:“嗯。” 第35章 傅辛夷見桂曉曉紅了眼眶, 繼續溫和和她說著:“水仙花有團圓的意思, 也代表著愛自己,是很誠摯的愛意。你早些回來, 京城不能少一個桂家三小姐的。” 她稍稍將水仙花的花語變了形。華朝水仙花確實是團圓的意思, 在外卻多有自戀的隱示。她希望桂曉曉可以在外護好自己安全,也祝福她可以早日回來和自己家人團聚, 桂曉曉點頭點頭,沒能在傅辛夷面前憋住眼淚, 話都不好意思多說, 羞恥告別,帶上水仙畫走了。 回去的路上,桂曉曉和身邊丫鬟吩咐:“找個木盒子,這東西既然不能卷著, 那就平鋪著。我帶著一起去蒙古。” 丫鬟當即應下:“是。” 桂曉曉吸了吸鼻子:“總算明白先生以前說過的話, 有的人真是相見恨晚。” 丫鬟在邊上慢聲細語勸了兩句,總算讓桂曉曉徹底冷靜下來, 不再陷入與京城離別和與友人離別的感傷里。車路慢慢, 再見不知又是何等光景。 …… 傅辛夷重回到書房, 悵惘過后發起了呆。 管事給她送來了桂圓羮, 她就吃著桂圓羮走神。 對于傅辛夷而言, 蒙古是個很遠的地方。她眼睛不好,兩世都沒有出過遠門。跑個隔壁城市對她而言都挺困難,更不要說遠到異國他鄉。 千年后車旅方便,如今這時候車旅卻是不方便的。去一趟就是個把月時間, 回一趟又是個把月時間。 桂曉曉倉促離開,必然是家里要求。這樣還真不知道回來時會是什么時候。 傅辛夷勺子碰觸碗壁,發出了一聲碰撞聲,她才意識到自己吃完了桂圓羮。邊上管事安分站在那兒,半點沒有提點什么,靜等傅辛夷吃東西。 “管事。”傅辛夷開口。 管事應聲:“在,小姐。可要繼續理府內事物?今年的賬本還有幾本沒看完。” 傅辛夷瞬間頭疼:“緩緩,緩緩。” 管事好笑應了:“是。” 傅辛夷緩了緩,趁著今個良珠在府里幫忙,不在書房里,問了一聲管事:“女子可是必要婚嫁?” 人生太難,桂曉曉為了逃婚都跑蒙古去了。 管事聽見這話,斟酌一下后開口:“小姐。我身為尋常一位下人,還是戶部尚書傅大人府上的下人,認為女子是要婚嫁的。以國而言,婚嫁代表著有子嗣,有子嗣,我朝才有棟梁之才,可堪當今后大任。以家而言,女子擅長持家,更能妥帖掌管好府內一切。傅府這些年全靠顧姨娘才有今日府上安穩。” 道理十足,傅辛夷聽著能理解,無奈將碗推開了一些:“確實。” 管事頓了頓,補上了話:“小姐,女子需要婚嫁,但也不是必要。我朝歷來有自己養活一家人,自此不婚嫁的女子。雖罕見,但不是沒有。” 傅辛夷看向管事,好奇:“誰啊?” 管事笑了笑:“十二皇妃的二姨肖先生肖雯,她父親是翰林院五經博士之一的肖大人。肖先生擅長筆墨丹青,在京城有無數學者追捧,三十有六,至今未婚。” 肖雯能被尊稱為先生,必然是位畫畫是有所成就的女子。 傅辛夷驚嘆:“她身后學者無數,該是有很多人希望娶她為妻的。” 管事點頭:“是。但肖先生志不在此。她說自己已一生獻給畫畫,可談風月不成婚。” 傅辛夷被這句話震住,腦中自然而然有了一個形象:女子一身氣質明艷如玫瑰,抬手間書畫即成,談笑間眼眸中有星光閃爍。 這可不是什么找不到對象,而是找到了對象也不肯結婚。 傅辛夷佩服:“了不得,了不得。肖大人允許?” 管事尷尬:“肖大人說要讓肖先生成婚,肖先生第一回 去花樓給肖大人買女子,第二回買了男子。一兩回下來,肖大人就再也不管肖先生了。” 傅辛夷驚了:“……真買了?” 管事咳嗽:“后來聽說是花錢請了花樓的人來演戲的,約定成真了就直接買下,沒成就送回去。” 絕了,這女子真的絕了。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傅辛夷眨著眼睛感嘆了兩下,剛才和桂曉曉告別的惆悵全然消散,只覺得人不管是哪個朝代,都會有這天下拘不住的類型。 再多閑聊了兩句,傅辛夷重又提起神,拍了拍自己臉,給自己鼓氣:“好,我們繼續。今年過年一定要辦得比往年還好。” 管事見傅辛夷將小臉都拍紅了,好笑著附和:“小姐可以的。” 傅辛夷再度看起賬本,一天之內將過年這兩天全家整個流程給理順了。除夕夜全家在家吃飯,大年初一宮內午后開始宴請百官,晚間返回。顧姨娘一大早將回娘家走一趟,午后帶著傅辛夷一并進宮。 這將是她眼睛好后第一回 進皇宮。 她的進度加快,當晚在餐桌上,管事便將傅辛夷一天成就匯報給了顧姨娘和傅尚書,夸獎自家小姐:“小姐一旦認真做事情,那沒有什么能夠難得倒她。心思縝密,擅于揣度人心,處事時自有一桿秤。” 餐桌上總共就一家三口用餐。 傅尚書平時脾氣好,但喜怒不形于色,這會兒聽管事夸獎女兒,聽得直樂呵,拿筷子點了點傅辛夷:“做得不錯。果然聽先生講課不如直接上手。今后你是家里長女,要做好表率。” 顧姨娘給傅辛夷舀了一碗湯:“慢慢來。老爺不cao持家事,不知道事情有多少繁雜。家里的事以前我剛接手時,疏漏多是因為不熟悉。你心思縝密,多熟悉,必然做得比我好。” 傅辛夷在多重表揚下,臉輕微泛紅,乖乖喝湯:“哦。” 她從未有過這種被親人集體稱贊的時候。 傅府的日子相當溫馨,盧家卻并不。 京城監獄。 盧旺申被差役帶了進去。他今天穿得樸素了很多,整個人精神氣也失了大半,眼神陰沉,看上去有種潦倒落魄感。曾經的貴公子,現在已平庸到不如尋常商賈之子。 他一路走來,能徹底感受到監獄的陰冷和寂寥。沒人會給犯人送煤炭,這兒不許。這兒能有一床被子就很好,不可能要求更多。 被關在里頭的人,一個個頭發由于常年不洗澡,頭皮發癢,將頭發抓得一頭亂。還有怕跳蚤纏身的,干脆會讓差吏給自己剃光腦袋。身上多是泥濘,隨便伸手抓一抓,指甲縫里都是黑色。 他們曬不著充足的陽光,臉上死白,看見盧旺申也當沒看見,了無生趣往邊上縮了縮身子。左右又不是來帶他們出去的,沒人在意盧旺申。 在外頭要臉面,在這兒日子過久了,沒人還需要那張臉。 馬上要過年,京城里各地都已鬧騰起來,紅燈籠和炮仗都賣到脫銷。往人堆里一扎,好似全喜氣洋洋沒有半點苦難。盧旺申此刻才明白,人與人的情感原來是不互通的。 他曾經居于高位多荒唐,現在對自己就有多憤恨。 恨自己不著調,恨自己無能,恨自己原來撇去父親,就成了一個徹底的廢物。他要是早年好好學習,亦或者跟隨國子監學子多去六部,此刻早就能在官場上有名字。 現在呢? 都是假的。 唯有一場婚事還拖著,拖著被全天下的人看笑話。 他腳步一步比一步沉重,前方是一片深邃黑暗,漆黑中帶有隱隱血色,見不著外頭月光星光,黯淡又帶著一股誘惑,恍若要將他拉入深淵地獄。 “到了。一刻鐘時間。”差吏沒給盧旺申開門,“有話就這兒說。” 盧大人,不,現在已成為階下囚的前翰林學士盧景龍,正坐在監獄正中央。他見到盧旺申,快速站起身,臉上的神情是相似的深沉與陰郁。 監獄不是常人可以長時間待的地方。他只是在這里待了沒多少天,即使有家中打點,該狼狽依舊狼狽。蟲蟻蛇鼠、夏蚊蟲、冬跳蚤,監獄再常見不過。 他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淪落到這種地步。 “你現在來這里做什么!”盧景龍瞪眼呵斥自己兒子,“桂家找了么?你朋友處求了么?我學生處去了么!” 盧旺申在外受苦,在內迎頭一頓叱問,眼內黑星直冒。他強行壓住了喉嚨里的惡心,勉為其難開口:“都去找了。三司合作徹查翰林院,六部都有幾位被牽扯進去。爹,現在哪兒都求不到人了。” 誰都怕在這趟水里沒了命。 盧景龍臉色難看,聲音放低,不讓旁邊無趣玩著手指夾滿臉不耐的差吏聽見:“你聽我說,任巡只是個引子。是洪侍讀想要上位。科舉在及,他只有得到這個位置,才可以往高處走。陛下絕對另有所圖!” 盧旺申這輩子就沒見過幾次皇帝。他根本不清楚皇帝另有所圖,是想要圖謀點什么。他心頭顫動:“爹,那怎么辦?” 盧景龍問盧旺申:“翰林院現在最得重用的是誰?” 他問完之后,稍微一頓,立刻瞇細起雙眼,自己先一步回答:“詹達。” 詹達父親就是翰林院出身,在外頭做官。當年被稱為詹翰林,帶領翰林院從默默無聞的科舉人才儲備地,逐步超越國子監,稱為官員儲備地。 要知道,以前想要成為官員,大多都是國子監成員。他們大批量經過六部實習,能夠最快適應官場,撐起朝中六部。他名垂翰林,以至于詹達進入翰林后,只能被成為小詹翰林。 盧景龍這幾年刻意打壓詹達,洪侍讀想要反抗他,比如最會重用詹達。 “你過來,我和你細說。”盧景龍瞥了眼旁邊打起哈欠的差役,到盧旺申耳邊私語。 第36章 詹達在做夢。 他發現自己站在翰林院偏遠一點的小殿內。 房門緊閉, 空蕩蕩的屋子里幾乎沒有人在。 他隱隱約約有聽到外頭有人聲, 可他沖向了門口,不論怎么喊叫, 外頭都沒有任何人響應他的叫聲。詹達覺得自己渾身上下都很冷, 冷意鉆進了骨頭,滲透入肌理。他一閉嘴, 牙齒便由于寒冷而咯咯作響。 對幽暗房間的恐懼根本無法克服。 他還記得這一幕。 那時候他才來翰林三個月,得洪侍讀賞識, 略高傲對著同期友人說了一句:“憑我的才能, 三年后考核必然能奪得頭籌,留守翰林。” 翰林院和科舉一樣,三年一次考核。考核過了就晉升,要么就直線晉升, 一步步走到高位。要么就側線晉升, 去外頭做官。在翰林院地位慢一點,但可以在六部謀職, 今后在帝王那兒得到重用, 甚至能成為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