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傅辛夷轉了話題:“顧姨娘可要去看看臘梅?我打算取一些枝條和臘梅下來,看看能不能做成干花。” 這回輪到顧姨娘好奇起來:“就是你這些天在書房折騰的那些么?掛了一屋子,惹得下人都不敢去打掃。” 傅辛夷擱下茶杯,笑盈盈起身:“就是那些。我等下看看陶罐里的成效。等到了除夕,我給傅疏影也送一份禮。” 顧姨娘手忍不住摸上腹部:小家伙還沒出生就有了禮。所有人都在期待著他的誕生,可真是讓人歡興極了。 傅辛夷扶著顧姨娘起身,將顧姨娘的披肩裹緊了一些,這才牽著顧姨娘往房間外走:“府上有我在,姨娘一樣可以放下心來,平日里多看看花,少cao些心。” 顧姨娘看著傅辛夷,恍若能看到當年的云詩詩,人影重疊如再生。 她哪能不知道傅辛夷話里的意思。 只是那么多年她都習慣了。 習慣了沒有夫人在前頭的日子,習慣了府上多年的冷清寂寥。 顧姨娘彎著眉眼,順著傅辛夷的意思,應了一聲:“好。” 第28章 封凌將自己溫習的課業整理好, 將給自家先生劉海的信擱置在一旁, 準備等下去寄了。 書房狹小,小到僅能擺放幾個書架子和一桌一椅。過道只能供封凌一人走過, 兩旁疊著的書高度等身, 擠壓著僅存的那點縫隙。 他衣服干凈卻略有褶皺,衣袖為了不弄臟, 還特意戴了一雙灰色袖套,看上去相當滑稽。 封父推開書房門, 看了眼根本沒法下腳的屋子, 頭疼朝屋子里封凌招手:“你今晚要去和朋友見面?不準再喝酒,松懈了看書,看回頭你先生怎么揍你!” 封凌笑呵出聲:“先生連收個信都會被查,不可能有機會揍我。” 劉海居于后湖, 后湖中掌管天下黃冊。黃冊乃國之根基, 上面寫明了所有人的戶籍情況、家庭情況以及每年的繳稅多少。后湖乃重地,除非皇帝親自下令, 不然只有特定開放時間才可進出。就連死在后湖, 尸體也必須收殮好, 等開放日才能送出。 這種朝之重地, 書信往來必然會被查。 封父當然知道這點, 忍不住冷哼一聲:“你也就知道跟我貧嘴。” 封凌看向自己父親:“你要跟我說梁大人的事,說吧。” 封父心一跳。 他知道自己兒子聰明,可每回碰到被自己兒子猜出心思,還是會覺得異常恐怖。封凌年紀尚小, 時常笑臉對人,可心思復雜,頭腦轉動飛快,心眼多到數不勝數。 仿佛會讀心。 這種人站在自己這面尚好,站在敵人面,那感受生不如死。 封父盡可能放松自己,裝作若無其事一般:“快過年了,梁大人要去傅府拜訪自己先生。你是劉海最看重的弟子,和戶部有著千絲萬縷關系,跟著一塊兒去。” 封凌點頭:“嗯,梁大人上回和我提起過。這回說了具體幾日去?” 封父取出手里的信遞給封凌:“給你。上頭寫了時間。他知道我懶得見他,直接送了信過來。” 封凌從擁擠的書房里輕松走出,拿過封父的信,順帶還點評了一下他父親的行為:“父親,您太過清高,不想見,至少表面上不能表現得那么明顯。不然我配合起來麻煩。” 封父被自己兒子氣到:“我清高?我恨不得一身銅臭!哪像你們,一個個比戲子還會演!” 封父說完立刻后悔。他兒子還小,對人說人話,對鬼說鬼話,這才能在官場走得長遠。遠不是該像他這樣,只能在普通人之間討口飯吃。他該教他為人為官,而非如此斥責。 成年人的道歉總是干巴巴一句:“記得吃飯,我特意給你買了rou。” 封凌掃了眼信,半點沒介意他父親的話,抬頭朝封父笑了下:“好。” 一場爭執立刻結束,除了在封父心里頭造成了一點愧疚外,并沒有讓封凌覺得有任何弊處。封凌很了解自己父親,了解他刀子嘴豆腐心,一條命一顆心全掛在自己身上。 他將信收好,將袖套脫下丟到自己桌上:“那先吃飯。” 天氣冷,外頭已然積雪。 封父看到封凌的雙手,心里頭更加愧疚。封凌想要拿下科舉第一,每日必然要背文章,要寫文章。這孩子自小有主見,熱衷實事而非詩詞。這塊不擅長,卻又是科舉春闈必考內容之一。 天冷寫文章,手自然裸丨露在外。封凌手上好幾處凍出了凍瘡。手指粗了一圈,紅腫得很厲害。這是封凌早年沒什么保暖物件就得了的毛病,一直沒給養好,每年都復發。 封父粗聲粗氣:“等下我給你用生姜搓手。” 封凌看了看自己手:“好。” 他的手很漂亮,白皙且骨節分明。等過些時日徹底長開,就更漂亮。他上輩子凍瘡……是傅辛夷治好的。封凌想著傅辛夷,將手悄悄藏到袖子中。 要去見她了,怎么就又生了凍瘡。 略心煩。 封凌幫著封父做飯,做完用完還想洗碗,結果被封父轟走了。 他晃悠悠回到自己房間里,揣過要寄給先生的信,又摸了一件厚披風,裹著出了門。 京城的雪積了挺厚。不過這兒是京城,有錢人有權人眾多,最不缺人打掃官道。主道上的雪都被鏟了個干凈,地面僅剩下一點濕印。封凌踩在路上,很是懷念這樣子的京城。 他望向皇宮方向,又轉頭去驛站,將自己的信寄出去。 驛站門口,他碰見了眼熟的人。 青年穿著一身軟甲,眉眼里全是肅然。軟甲半新,在光下泛著光亮。軟甲的主人雙手背在身后,腰間系著武器。鐵甲柔情,這人一副練家子姿態很能騙人。 “郝兄,這幾日天冷吧?”封凌笑著問候了一句。 郝兄瞥了他一眼,語氣冷漠:“寄信完了就走。” “郝康安,你別對人家小公子那么兇啊!”旁邊一塊兒執勤的青年見封凌眼熟,很樂意替封凌說話,“人家小公子有情有義有才學,多好的人!” 郝康安語氣依舊很冷:“我知道。” 封凌將信拿到門內,交接完一切出來后,笑著朝著郝康安揮揮手:“有緣再見。” 郝康安瞥了眼自己同僚。同僚在那兒嘖嘖出聲:“人家念書才叫念書,我的念書叫不如回家養豬。” 郝康安卻想著:封凌果然推出了他在驛站的日子。 封凌進京城來這么多日子,每回送行都能撞上正在執勤的他。信送著送著,封凌便知道了任家的事,還與任欣穎沒有血緣關系的弟弟何通認識上了。 上上回封凌出現,讓自己去找任欣穎。任欣穎聽了自己消息,轉頭便去找詹達。一來二去,盧家就進了大理寺。 小小年紀的少年能在進京城那么短短時間內,將京城官員間的敵對關系都弄清楚,又將這等敵對關系用上,今后絕非等閑之輩。這種人靠越近越是危險。 他不敢對任欣穎透露任何關于封凌的事,更怕任欣穎見多了封凌會……看上封凌。 郝康安沒有回應同僚的感嘆,默默無聲繼續站著,壓下自己所有雜念,仿佛一座鎮守的石獅。 封凌送完信離開驛站,朝著酒樓走去。 京城很大,從驛站到酒樓有一段距離。 有錢有權人,有馬車,有仆役。他只能靠著自己雙腿,丈量這京城的土地。空氣冷到有種每一口氣都異常清新的錯覺,不知從哪里傳來的清香,讓他不自覺多吸了兩口氣。 走到酒樓時,門口已有陸陸續續進門的人。 一樓客未滿,二樓雅座已全數有人約好。 封凌隨著小二上樓,進了一個不起眼的小包間。 小包間里僅有衣冠楚楚的小詹翰林詹達一人。 謝寧被關在國子監好好念書,幾回絞盡腦汁想請假都被打回了,唯有等到過年才可以出來。他凄凄慘慘委委屈屈給詹達送了好幾次信,讓他千萬護好自己新結交的好兄弟。 在謝寧眼里,封凌還是個初入京城的貧窮小可憐,無權無勢,僅有父親同鄉好友這點京城關系。 詹達收到信后就一個感想:他們三個之中,恐怕只有謝寧才是無知無辜的小可憐,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還未體會到逐步往前走的人心陰暗,也未曾感受到身后追趕者心思深沉的驚悚。 封凌進房間,朝著詹達友善拱手:“許久不見,看起來精神很多?” 詹達年紀不大,這些日子為了趕工上疏的奏章以及配合大理寺和禁衛,暗中跑動無數。新得到權力的洪侍讀最喜驚才艷艷之人,老喜歡將重要事情交給年輕人做。雙重壓力之下,他眼下青黑一片,仿佛在花樓里荒yin無度了大半月。 他呵呵一笑:“許久不見,封小弟說話真是愈發不用眼睛了。” 封凌被逗笑:“說話確實不用動眼睛。詹大人看著疲憊,精神確實好了很多。”他細細打量面前男子,頗為肯定點頭,“嗯,沒了上次見面的自怨自艾。” 詹達懶得搭理封凌這種話,直接點了座位:“坐。我和你細說一下最近的事。你遲早是要進翰林的,就當我提早為你上一課。” 封凌當即坐下,給自己先倒了一杯茶,語氣半分真誠半分戲謔:“酒還沒上,以茶代酒,先敬一杯小詹翰林。” 詹達回了一杯茶。 現下兩人說不清誰先給了對方一個提點一個好處,總歸是先將人情結下。今后不出意外便是一路人,往后要是有什么難事,至少能夠幫襯一把。 詹達待人以誠,封凌自然不會將人拒絕在外。 兩人等飯菜上來后,細細聊了一些關于現在翰林院的事情,又多說了兩句科舉考試與國子監之間的關系。 如今上朝之人,多是從科舉上來的。封凌初來京城,對很多人很多事到底還不熟悉,這里頭詹達能知道的繞彎彎,能講的多和封凌講兩句。 當然,說著說著就說到了翰林院盧大人身上。 詹達眼內隱隱有一絲快意:“天下學子為官目的各有不同。但這等拖國之后腿之人,早一日下去就是一個好事。”他絕不會讓姓盧的再有機會爬到他頭上。 這三年,姓盧的帶著那些老一輩,欺他辱他污蔑他,他要一筆筆算賬算回來。 封凌將詹達的神情收入眼中,漫不經心走神:回頭去傅府,要不要帶點禮上門?既然是除夕前拜訪,就該送點傅家看得上的過年好禮。 傅辛夷會喜歡什么呢? 花花草草。 嗯,不如送個肥料方子。上回在哪本書上看到的?啊,是二號柜子上第三排第四本。 第29章 傅府上下幾乎人人心頭都帶著小歡喜。 家有喜事, 私下里一個傳一個, 很快就都知道了。府上規矩多,知道剛開始不可以太過張揚, 所以一個個都憋著緊, 完全沒有朝外透露,就自個在府上偷樂。 顧姨娘這會兒被放在了所有人心尖尖上, 吃穿住行全部都屬于府中需要關注的重中之重。 傅辛夷將新到的臘梅都放到了第二位。要不是顧姨娘實在無事可做,跑到她書房來看她玩干花, 那傅辛夷是真的會考慮去顧姨娘那兒端茶送水細致問候的。 書房里煤炭燒得正旺。高溫能讓水分去的更快一些。 傅辛夷穿著厚重的花俏衣服, 鵝黃的對襟上衣,水藍的長裙,上頭重工刺繡遍布衣袖口和后背。換成是尋常姑娘,那是絕對壓不下這樣的衣服, 因為正常人絕對不會有傅辛夷這樣的審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