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顧姨娘悄瞥了眼傅尚書,見傅尚書沒有再多說什么的意思,便自個兒提點了兩句:“桂小姐書念得不錯,有些想法自然是與常人不同,你聽著就過,別和人起了爭執。” 傅辛夷對這位桂小姐提起了一點的興趣:“好。” 簡單吃完了這頓飯,傅辛夷告退折回自己那兒,等先生過來。 良珠則是和傅辛夷說過后,去書房幫忙cao持準備一些待客的東西。 學習是要趕早的事情。 傅辛夷習慣了早起,平日里吃完了早膳還會在院子里搗鼓一下自己那些個花花草草。今天要來客人,她不方便搗鼓了,就站在院子里欣賞一下桂花樹。 院子里確實栽了桂花樹,正是香味正濃郁的時候。 傅辛夷自從能看見后,最喜歡用眼睛看周邊的東西。她和個孩童一樣,對大部分東西都充滿了好感,看什么都細致凝神,對著人的時候也養成了這個習慣。 現下院子里沒人,她就細細看著自己面前的這桂花樹。 桂花歷史久遠,不過少有專門種植栽培的。前朝時官宦人家中有人栽種,后來逐漸轉到了民間,到了本朝,先祖是農民出身,重農重工,大概十年前,正巧撞上了三州大旱,當今圣上多嘆:“田地乃百姓根基。” 各種因素加成之下,學者中研究各種植物的書籍逐漸增多。 傅辛夷憑著自家父親是尚書的關系,也算是有幸翻看了一些。雖然背孔孟詩書和寫字不行,但認字她還是學得很快的。其中就有一本寫到了桂花。 桂花又叫木犀,被這位學者夸贊是天香無比,香氣馥郁異常。 傅辛夷在邊上聞著,覺得這香氣就和辛夷花一樣,香得轟轟烈烈,肆無忌憚。 “你喜歡桂花?” 傅辛夷瞪大雙眼,驚恐轉頭,愕然看著自己身邊突然出現的陌生姑娘。 這姑娘眼睛長得像杏子一樣滴溜圓,身型不胖,臉蛋卻有些圓鼓鼓的,看著相當可愛。她眉毛卻帶著一點英氣,眼眸里透著一點好奇,看著性子是爽朗一卦的。 身上衣服是艷麗的橘色,袖口收攏,腰身收緊,款式新穎,上面多有刺繡,看著可不便宜,想來是那位桂家三小姐。 傅辛夷行禮:“桂三小姐。” 桂三小姐馬馬虎虎回了個禮:“傅小姐叫我曉曉就是。” 傅辛夷客氣:“那曉曉叫我辛夷就好。” 桂曉曉收回了自己行禮的手,朝著傅辛夷笑了笑:“朝中喜歡桂花的人很多。十個里面,一個是真喜歡,五個是隨大眾喜歡,四個是因為我爹喜歡。” 傅辛夷失笑。 初次見面就這樣說話,犀利得有些讓人難以招架,難怪顧姨娘要專門提點一聲。 桂曉曉又問了一句傅辛夷:“你喜歡桂花么?我覺得太香了。” “辛夷花也很香。”傅辛夷朝著桂曉曉綻開了笑靨,暖得人心恍惚,“辛夷和桂些相像。即使是桂,也有香味不重的。桂花葉子光滑,花極白,這種樣式的桂花不香一些,有些甚至聞不出多少香味。只是人們喜香,多愛這金桂。金桂飄香嘛。” 說起這花草,傅辛夷的話很自然就多了一些。她摸著旁邊桂花的樹干,語氣態度還相當認真:“我和你說,這桂花一定要用豬糞,人糞不行的。要是枝葉有蟲,那就用魚腥水澆水。” 桂曉曉眼睛一點點瞪大。 她可從來沒在意過這些。怎么花草還要用糞來飼養的么? 傅辛夷還多說了一聲:“對了,要想看紅色的桂花,可以接石榴,開出來的花必然會是紅色的。” 桂曉曉拍起手來,一下接著一下,眼神欽佩:“我原本以為接下去要面對一個體弱多病,出口就是詩詞歌賦的小姐。沒想到會遇到你這樣的。” 傅辛夷訕笑收聲。 這話怎么聽著不太像是夸獎。 “你既透露了你擅長花草,我便告訴你個小秘密。”桂曉曉往傅辛夷那兒靠近說了一聲,“我喜歡天文。” 天文在傅辛夷心中那可是高級學問。 古代有夜觀星象,有本事的能看出天氣的各種變化,對秋收春種都有著影響。到現代還關系到登月上宇宙,那可是舉國關注的大事情。 傅辛夷也敬佩:“好厲害!” 桂曉曉聽傅辛夷這話,皺起自己嬰兒肥的小臉蛋,回味一下傅辛夷這話:“你這是在夸我么?” 傅辛夷很肯定點頭:“當然是啊。夸獎別人學識淵博,不都是夸獎人家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你知天文,我知地理。我們兩個出門簡直橫掃一片。” 桂曉曉喜歡的天文和傅辛夷的認知有差別。傅辛夷了解的地理也與這句話中的地理有所差別。但好話誰都愛聽,這么胡攪蠻纏連著自己一起夸的,反正桂曉曉極端愛聽。 她笑得真心實意:“你說得對。出門橫掃一片。這天下學子不過如此。” 態度非常囂張。 兩個姑娘結伴回到書房那兒時,已經相處好到可以真情實感互相稱呼“曉曉”和“辛夷”了。 等候著的女先生臉上稍用了脂粉,頭發打理得一點松散落發都沒有,坐在那兒翻著書。 女先生本在籌備著要如何讓兩個姑娘交流互動一下,促成一段友誼,卻沒想到這一抬頭,就見兩人一見如故結伴走進了門。她整了整自己的衣服,連一個褶子都沒給露在表面上:“你們兩個看起來很投緣。” 三個女人一臺戲。 屋子里三個女子,女先生是向來講究規矩,又較為嚴肅的。她這會兒一句投緣,話里的意思可是有不少。一是詫異,詫異桂曉曉這種眼高于頂的家伙,竟然會樂意去和傅辛夷結交;二是欣慰,欣慰自己兩個學生相處融洽,她對兩家人家長輩那兒都好交代;三就有點調侃意味,調侃這一見如故實在讓人意想不到。 桂曉曉對先生很客氣,拱手行禮。這會兒態度比之前恭敬多了:“全因先生帶我過來,我才能見著辛夷這樣天下罕見的奇女子。” 女先生冷哼了一聲:“我看是臭味相同。她跟你一樣不著調。” 傅辛夷在邊上跟著行禮,悄咪咪偷看桂曉曉,想知道這桂曉曉怎么就不著調了。她眼睛才好沒多久,偷看看得仿佛光明正大一樣,姿態非常不到位。 桂曉曉余光瞟見了,心中暗笑,面上還要長嘆一口氣:“先生么能這樣說我呢?我到底哪里不著調了?您說出來,我看著能改的話改改。” 女先生輕描淡寫說了一句:“是要改改,畢竟是要成親的人了。” 傅辛夷和桂曉曉同時震驚看向女先生:“什么?” 女先生沒想到面前兩個學生會同時那么震驚。她愣怔在那兒:“你們不知道?” 傅辛夷是在震驚桂曉曉年紀輕輕就要結婚,這看著不過十來歲,還沒有成年:“她還這么小!” 桂曉曉則是震驚于:“沒人告訴我,我要成親了啊。聘禮下了么?婚禮是什么時候?” 傅辛夷更加震驚,扭頭看向桂曉曉:“你自個兒都不知道要成親了?” 那豈不是更加不知道男方是誰? 女先生皺眉:“十五可不算小。親事定下,等一切弄好都已十六有余。他們怎么連這事都沒告訴你?街頭巷尾可都知道了。” 桂曉曉咬牙切齒:“是哪家的公子?” 女先生聽這口吻,心里咯噔,轉移了話題:“今個你是來……” 桂曉曉朝著先生和傅辛夷一拱手,怒氣沖沖扭頭就往屋子外走:“我回家去問!” 女先生立刻站起來:“不是!桂曉曉!” 桂曉曉轉眼沒了人影,就留下屋子里傅辛夷和女先生面面相覷。 第7章 傅辛夷覺得絕了。 她是萬萬沒想到自己見識了第一位大家閨秀,第一個照面就吃了一個大瓜:三小姐猝不及防被定下婚約,還不知男方是誰。 這要是再深挖一下那些個家里宅院里的事情,指不定就是個宅斗劇。 接下去要是男方那兒狀況復雜,再來個女配男配的……就桂曉曉的性子,不鬧騰個天翻地覆是不可能的。 傅辛夷強忍著自己吃瓜的念頭,不得不獨自抗下先生的抽背以及訓誡,還聽了一耳朵“女子婚約必然是父母媒妁之言”等等之類的話。 又聽著那句“你也十五,差不多到了年紀”,心頭一驚。 她一樣到了可以婚配的年紀。 這也就是說,府上只要她父母有中意的男子,保不住就將會是她未來的夫君。 傅辛夷:“……” 換句話說,她現下吃瓜興起,要是回頭不上點心,轉頭別人就能吃起她的瓜。這是何等的糟心事情。 到頭來先生心不在焉,她也心不在焉,雙方草草下課,各自分別。 到了中午,傅辛夷就又回到了自家院子里,埋頭就去刨土了。 心情不好,需要刨土調節一下心情。 秋天適合種的蔬菜和植物很多。現代有諸多四季植物,種下每個季節都會開一回花。如今這種四季植物品種較少,多是罕見,即便身在尚書府,她也沒幾個種子。 只能種種菊花,安撫一下自己受創的心靈。 顧姨娘親自來叫傅辛夷吃飯,就見傅辛夷穿著一身略有點褪色的舊衣服,還穿了一條系得很緊的深色褲子,看起來完全不像是一個大家閨秀。 早上打理好的頭發變得毛毛躁躁,好幾縷頭發散落在臉頰邊上。明明秋日,但額頭上還起了一點薄汗,白皙的臉上還起了一層淺淡的粉暈。她手上拿著一個手掌大小的小鏟子,不知道在挖點什么。 顧姨娘沒覺得這樣不好。她現下人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傅辛夷能夠好好活著,活著開心一些,今后也能活著幸福一些。榮華富貴都是過眼云煙,運氣好得了,運氣不好失了,那全要有命才能體會。 直到顧姨娘親眼見著傅辛夷徒手拉出了一條蚯蚓。 顧姨娘:“……” 她收回先前的想法。大家閨秀還是要有大家閨秀的樣子。 顧姨娘開口:“辛夷,吃飯了。” 傅辛夷被嚇了一跳,將手里的蚯蚓往土上一丟:“哦哦,我去洗個手,換身衣服就來。” 顧姨娘見傅辛夷將東西稍微收整了一下才往自己這邊跑,對上那雙用心凝視自己的黑眸,心里又軟了一點:“下回我讓人給你做幾套方便的新衣服。家里就你一個孩子,穿這種舊的干什么。” 傅辛夷低頭看看自己的衣服:“這也不舊,前年的。” 顧姨娘掏出手帕擦了擦傅辛夷額頭上的汗:“這布料容易褪色,穿著不好看。看著像十年前的。家里頭不缺你這點。” 傅辛夷朝著顧姨娘笑了下:“還是節省一點好。京城里當官需要不少錢。養府里頭的下人要錢,吃穿都要錢,馬車養護,馬匹還要□□飼料。普通百姓家里一年幾兩銀錢能過很好,我們家里可不行。” 就說這馬車吧,上朝是必要的。不然趕不上上朝,回頭要掉腦袋的。她原本不知道在京城過日子開銷會這么大。得虧持家是先生教課內容之一,她才知道。 顧姨娘被傅辛夷逗笑:“這點摳門倒是像你爹。” 戶部尚書掌管國家錢袋,腦中有本明白賬,每年都要面對各大部門提預算和被他砍預算。這里頭要是細說,每年都是一部大戲。 傅辛夷偷笑一聲。 顧姨娘領著傅辛夷去洗漱換衣服,等她一塊兒去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