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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闋晴辭賦誰知_第271章

    離得近了, 就見這女童的眉眼生得尤為精致,像是做工講究的人偶, 一筆一劃俱是細心勾勒, 只是美則美矣,神色寡淡麻木,終究缺了幾分活潑生氣, 被裹在樸舊又不合身的衣服中,華光不再, 便不那么引人注意了。

    但若是與她對視, 就無法不被她的眸子吸引——那雙掩在纖長眼睫下的黑眸宛如最剔透無暇的黑曜石, 沉淀了整片天幕中的星斗,盯著久了,像是能把人的魂都攝走似的。

    “你們看呀,晴空那家伙又一個人躲在角落里了!”周遭圍攏的孩子們竊竊私語地談論起來,對象總是那些不合群的異類。

    “我就說, 除了那個病秧子,還有誰會跟她一起玩啊!”都說人言可畏,而有時候,無知稚童的刻薄惡毒更遠甚懂得以冠冕堂皇修飾的成年人,哪怕那種不負責任的揣測都是如出一轍地不啻抱以最大惡意。

    “可是,院長mama很喜歡她……”

    “那又怎么樣?反正我最討厭她了,總是一副自以為是的樣子……”

    “我也討厭她!冷冰冰的,老是不搭理人……”

    “那、那么我也……我也討厭她……”人云亦云,盲從跟風,孩子的敵意總是莫名其妙,毫無根據,而孤兒院這樣的地方,更是早早地教孩子們被身不由己的陰翳遮蔽了純真。

    那個被孩子們孤立敵視的女童并非沒有聽見那些傷人的話,然而她只是裝作蠻不在乎的樣子,悠悠站起身,拍了拍沾到些許灰塵的褲腿,慢慢走向更為遠離閑言碎語的角落里。

    仿佛聽不見,看不到,就可以當作不存在一般。

    那個女童是誰?為什么她覺得如此熟悉?

    心中油然而生的孤寂是怎么回事?

    她想沖到那些孩子面前阻止那些謾罵攻訐,想追上那女童將她摟進懷里溫言安慰……然而她唯一能做的,只是眼睜睜看著畫面被蒙上一層灰霾,逐漸淡去。

    “晴空,真的要報考醫學院嗎?你知道的,院里是負擔不起那么高額的學費的……”其貌不揚的老嫗一臉慈和地拉著青稚又隱現標致容色的少女,耐心地勸著,緊蹙的眉頭里藏著心疼與為難。

    “院長mama不必擔心,只要取得Y大的特等獎學金就行了。”少女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巧笑倩兮的弧度里透著幾分不易察覺的倔強。

    “晴空不是最喜歡設計了么?怎么會想到去讀醫?莫非……是為了我么?”躺在白色病床上輸液上的年輕女子苦笑著問道——眉目如畫,氣質清卓,縱是一身病服也壓不住雋雅端麗的風姿。

    “不,你怎么會這么想,”更為年輕的少女替她掖了掖被角,蓋上她冰涼的手背,輕笑著搖了搖頭,“當然是因為醫生受人尊敬,而且掙的錢多啊……”

    ——只有足夠多的錢,才能供得起龐大的醫療消耗,才能還得上孤兒院的巨額虧空。

    都說少年不識愁滋味,而她在這年歲,卻早就被柴米油鹽壓垮了脊梁,忙忙碌碌奔波生計,沒了風花雪月的閑暇。

    “對不起,我們已經盡力了,病人能不能醒來,全看她的求生意志了。”白大褂的醫生淡淡地說完,便利落地轉身離開了。

    “晴空,把她接回院里照顧吧,醫生說她會變成植物人,以后都醒不過來了……醫院開銷太大了,咱耗不起……”老嫗啞著嗓子對眼眶通紅的少女說道。

    “治不好她,我學醫還有什么用?與其敷衍了事,不如同死人打交道來得爽快。”少女長成了窈窕美麗的女人,卻再也沒了笑容,不顧規勸放棄了前途光明的外科轉行做了法醫。

    而后不久,隨著警員執行任務的時候,女人出了事。

    火光中,眼前被赤色彌漫,那種驚惶痛苦如同真實存在,熾熱灼燒著她的肌膚,疼痛拉扯著她的識感,就好像真的經歷過那起事故似的……

    影像交織,痛苦蔓延,她想呼救,想吶喊,口中卻發不出聲音,耳朵里也一片轟鳴,胸口猶如阻塞著什么,教她幾乎要窒息。

    ——不要、不要、不要!

    “少主,少主,您怎么了?”聽到里間傳來細微的動靜,守候多時的侍女立即輕手輕腳地靠近,卻不敢上前一探究竟,只能隔著層層疊疊的紗幔,耐心地一遍又一遍詢問道,試圖借此喚醒仿佛被夢魘糾纏的主人。

    “不要、不要……”床鋪中蜷縮著一個纖細的身影,婉麗的聲線可以聽出是個年輕的女子,而那倉皇嗚咽更是教人心生憐惜——只是,不論如何心焦如焚,侍女都不敢越雷池一步,在主人未經允許下私自上前查看。

    她這位主子尤其忌諱這點,所以她也只能壯著膽子又提高了幾許音量,盼著能憑此叫醒對方:“少主,可是魘著了?少主……”

    “沐jiejie,不要丟下我……不要!”那宛如低泣的咽語在驚叫過后戛然而止,只有一道略微急促的喘息聲打破突兀的寂靜。

    侍女的冷汗“刷——”地落下,生怕觸怒了主人,連忙清了清嗓子,搶在那份沉凝漫開來以前打破了尷尬,宛若什么都不曾覺察般溫聲說道:“少主,您醒了?可要洗漱?”

    話音落下,卻久久不曾聽到對方的回答。

    侍女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自己的主人下一句就是將她拖下去處置了。

    雖說她的主人年紀輕輕便心思深沉,教人無從捉摸,可比起那些性子暴戾,動輒發配打磨侍婢的主子,委實稱得上寬宥仁和了。

    唯有一點:主人不允許任何人在她就寢時接近她的床榻。

    若不是前頭那位小祖宗幾次三番來催請,她也犯不著上趕著來觸這霉頭……想到此,侍女跪伏得更深,將頭埋下緊貼著地面,眼中卻不由得浮起一絲委屈。

    “你……是誰?”就在她的心一點一點陷入絕望,忍不住主動開口哭求請責時,就聽主人清婉雅致的嗓音柔柔地響起——除卻初醒的喑啞,更帶著幾分無措的警惕,卻沒有她以為的慍怒。

    “少主,您怎么了?奴婢是姜茜,是您的貼身侍婢,您不認得奴婢了嗎?”侍女略略松了口氣,卻馬上升起另一種擔憂,顧不得害怕,膝行幾步上前,小心地透過紗幔打量著坐起身的女子。

    烏發逶迤,削肩素腰,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無需半點描摹便足以容色傾絕,的的確確是她的主人無疑。

    而那眸中的迷茫之色,也在瞬息過后,如曇花一現,消失不見了。

    “姜茜?哦,是姜茜啊……沒事,大概是被噩夢魘著了,不太清醒……無妨,現在幾時了?”短暫到猶如從未存在的迷惑之后,那絕美的女子漫不經心地撩開紗幔,俯視著依舊跪在地上的侍女,勾唇笑道。

    侍女只覺得宛若刀鋒刮骨,冰雪掠膚,整個人都僵在原處動彈不得,只剩下識海中一個聲音害怕地尖叫。

    那份泰山壓頂的恐懼來得快,去得也快,只一個呼吸間,壓力頓消,她忍不住咽了咽干澀發緊的喉嚨,艱難地抬起頭。

    而那個帶給她巨大壓迫感的人已經悠然越過她,坐在了梳妝臺前;纖指點著妝奩中的珠釵環翠,目光卻不偏不倚地望向鏡子中,像是打量自己,又像是審視著她。

    與鏡中那雙美目對上,侍女一個激靈,立即乖覺地起身踱到主人身后,一邊替她梳頭,一邊輕聲回答她方才的問話:“巳時了,嬴惜姑娘已經在花廳等您了。”

    “知道了。”那美目又透過鏡子瞥了一眼低眉順目的侍女,不在意地彎了彎唇,隨即斂下眸子,兀自陷入了沉思。

    侍女專心地替她梳著頭,又趁勢抬頭看了她幾眼,確認她只是面色有幾分蒼白,神色慵懶,卻并無大礙,想起方才那瞬間置之死地的壓抑,心頭一凜,徹底歇了去向族長稟告的念頭。

    ——若是還不明白那是主人的警告與試探,她這個貼身侍女也不用做了。

    前頭那幾個人是怎么死的,她可記得清清楚楚的,說什么都不能再重蹈覆轍……既然主人不希望族長知道,那她就必須守口如瓶,當作什么都沒發生。

    她的主人,不是姜族的族長姜令嬈,也不是主人的生母姜令嫻,而是姜族眾望所歸的繼承人——姜晴。

    收拾妥當到能夠見客,又花去了一刻鐘功夫。

    等主仆二人來到花廳時,那坐在偏座的少女手中已經換過了第三巡茶——雖然一口都沒有飲過,只是毫不在意地暴殄天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