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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衛]風起西荒_分節閱讀_49

    白想了想道:“你也是皇族,影門始于皇族,終于皇族。我大概會很高興。”

    此時阿錦探出頭來,不耐煩地喊:“你們還沒有準備好嗎?大典都要開始了!”

    他們倆答應一聲,便往外走。

    外面恰是一個陽光燦爛秋高氣爽的日子,阿錦穿著一身淡青的宮服,蹦蹦跳跳在前引路,裝扮成宮女卻一點都不端莊。允咳嗽一聲,前方小姑娘立刻收了腳步,假裝做出一副規規矩矩的樣子。

    白忍不住說:“這孩子長野了。”

    允嘆道:“是,怪我管教不嚴。”

    白看他一眼,眼睛里卻帶了笑意。

    仲秋之日,霸主大典在天都祭天的祈臺舉行。天子帶領各國諸侯祭拜過上天和祖先之后,當眾宣布衛王成為霸主,總領各國事宜。

    衛王是個很強勢的人,看天子當眾向自己行師禮,感覺放眼天下為我獨尊,心情頓時大好。典禮結束,便向天子要求道:“現天下諸侯以本王為尊,我想把陵墓也按照帝王的規制,建造成九級的陵墓。”

    天子按耐著完成大典,不得不向一個諸侯低頭,萬事仰賴別人,已經十分憋屈,此時聽到這個要求,抬起頭來環顧四周,道:“衛王以為,目前除了陵墓的規制,天子還有什么能區別于諸侯的禮制了呢?如果我連這個也能夠答應,我將來還有什么面目去面見先祖呢?”他站直身體,在一眾諸侯之前難得的脊背挺直。

    允在一邊看著這場大典,明明是暖陽融融的時節,秋風中卻不可掩飾的顯出一股蕭瑟之意。即便再不愿承認,王室的輝煌終是已經過去了。

    從祭典歸來,新任霸主大宴諸侯。天子之下,諸侯之上,衛王在尊位的左手邊獨辟一席,地位尊崇。酒過三巡,衛王便在宴席上正式提出邀請允去衛國做上卿。

    天子原本在上首默默喝酒,并沒有人同他答話,這時候卻站起來,道:“衛王有所不知,祝卿身份貴重。本是惠王第七子,乃是寡人唯一的弟弟。”

    這話一出,除了弘瀚,諸侯們都吃了一驚。

    天子緩緩道:“畢烏之能,原是王族所遺的天人神力,七弟多年苦修,得承先祖傳承。他本是王室中人,去往何處應由寡人指定。我自是不愿強迫弟弟,你們且問他自己,他愿意去往哪國,便去哪國罷!”

    諸侯們一聽,立刻都熱切的看向允。

    允卻望著天子,他沒想到兄長竟能忽然拋開執念,愿意放自己走了。很多年前,他跪在這丹陛之下仰望兄長,身家性命皆在兄長一念之間。那時候兄長年輕、氣盛、懷著野望和不平,急切的要開始做一個帝王。如今他發現,兄長真的老了。

    一時間席上議論紛紛。便有諸侯開出自己的條件,有贈以城池的,有送美人珠寶的,有許以公主的。唯有西炎伯坐在角落默默喝酒,等眾人都講完了,他才大喇喇站起身,抱拳行個武人的禮,昂然道:“西荒盜匪橫行,蠻夷為禍,我西炎弘瀚愿請王弟相助,共赴邊疆,攘夷尊王,不知可行否?”

    允一直在等著弘瀚說話。之前所有諸侯所提的一切不過都是過眼云煙,因為他知道,不論弘瀚說什么,他都會同意。——他無法拒絕弘瀚。但沒想到弘瀚會這樣講。

    平定邊疆,尊王攘夷。這似乎是在給他一個答復,一個走出圻山就開始的約定,這么久以來的不曾直言的盟約。

    允微笑了,他站起身,抬手施了一個文人的平禮,鄭重道:“我愿去往西荒。”

    第36章 霸

    十二年前,他被貶為奴隸,手上烙了烙印,帶著永遠無法消除的寒毒,登上一輛馬車前往圻山。他被迫忘記自己是誰,被迫接受一個既定的命運。

    十二年后,他恢復了自己的身份,在旌旗招展的隊伍護送下,將離開天都西出紫函關,前往西荒。他知道自己不會再回來。

    離宮之前,他前去面見天子辭行。這將會是兄弟間最后一次見面。

    “兄長。”一絲不茍的行了對天子的跪禮之后,允抬起頭,看著自己的哥哥。

    天子一夜之間又憔悴了很多,簡直與他身邊的老內侍看起來差不多了。老內侍尚且有著狐假虎威的精氣神,天子卻無從假借。

    天子看著已經長大成人的弟弟,他年輕、通透,性格溫柔卻漸漸有了青年的銳氣。他畢竟還是自己的兄弟,僅剩的兄弟。他開口問:“你恨我嗎?”

    允望著他,認真的回想了一番。誠懇的回答:“曾經恨。”

    老內侍想要張口喝‘放肆’,卻被天子抬手止住了。

    允說道:“小時候每次寒毒發作,我都非常恨您。”

    “僅僅是因為這個?”天子當然知道病痛的難過,但對于天家之人,有些事比病痛要難過的多。“你不恨我把你趕出天宮,貶做奴隸?”

    允摸著右手上的烙印,微笑搖頭。“兄長給了我這個烙印,使我成為奴隸。但是,兄長心中何嘗沒有烙印?您又何嘗不是一個奴隸?”

    “放肆!”老內侍終于斥道。

    天子揮揮手:“讓他說。”這畢竟是兄弟間最后一次談話了。

    允坦然道:“身為王子,沒有一日的生活是為了自己過的。您即位之前要和眾位兄長爭斗,登位之后卻又擔憂著王位不穩,擔憂著諸侯強大而天子式微。”

    允指指那個王座,“兄長,究竟是您是太子,抑或太子是您。究竟是您坐在王座之上,還是王座之上的是您?”

    “您是否又能找到,自己究竟是誰呢?”他向天子行禮:“我以前恨您,但在十幾年后再見,就一點都不恨了。您是我唯一活著的兄長,是世間和我血緣最近的人。但您沒有一天開心的日子。身不由己,無論是影衛抑或天子,又有什么分別?”

    “兄長,我感謝您當年不曾殺我,感謝您送我去圻山。若非如此,我不會碰到西炎伯。此去一別,當無再見之期,望兄長珍重。”

    天子沉吟道:“西炎伯是有野心的人,將來必不會安于西荒一隅。”

    允知道他的意思,心下一嘆,垂眸道:“我畢竟是皇族,若西炎伯有朝一日覬覦中原,我不能坐視不管。”他抬起眼睛直視天子道:“他若有違誓言,我必親取其命。”

    天子道:“即便他死了,子孫也難保沒有野心。”

    允笑了:“若西炎伯死了,我也就看不到后面的事了。顧好當下,做好自己,已經很難。哪能管得了那么多?”這件事,應當憂心的是他的侄子,現在的太子罷。

    話已至此,多說無益,允跪拜告辭。

    看著遠遠離去的弟弟,天子感到了孤獨。

    影,他輕聲呼喚。多年來跟在身邊的黑衣人應聲出現了。黑衣蒙面,身形消瘦,恭恭敬敬的半跪行禮,等待著吩咐。

    天子看著他,他很少如此認真的看這個人,只知道他是自己的影衛,不得不依附于自己而活。他有些記不清這是自己的第幾個影衛了,第三個還是第四個?但無論如何,這將是最后一個影衛了。他問道:“你叫什么?”

    黑衣人有一瞬間的遲疑,低頭行禮:“主人,我叫做白。”

    西炎伯回國的隊伍途徑圻山的時候,允帶了一小隊人上山去了。弘瀚在山腳駐扎,未曾隨他入山。他曾經給過三個許諾,換來允的生死相隨。其中有一條就是:不得再入圻山。

    延續數百年的影門,始于玘氏王族,終于玘氏王族。吳伯和阿齊隨著允出山,后山的古墓被巨石所堵。廢墟終究成了真正的廢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