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什么‘那又怎么樣’……你不覺得他很可憐嗎？”張羽不滿道，“如果你的親人、你唯一的家人留在了另一個世界，你是選擇孤苦伶仃地回到自己的世界里，還是和他一起留下來？”

    “也就是說，”她話鋒一轉(zhuǎn)，“能讓他留下來的話，對他來說是一件大好事。

    “時清哥哥，你不是很愛他的嗎？你肯定舍不得讓他孤獨吧。我覺得呢，愛一個人，就有義務(wù)讓他得到幸福。所以為了他的幸福，你應(yīng)該把他殺死，讓他也永遠(yuǎn)地留在這里，你說對不對？”

    方時清簡直要笑出聲來。沒想到她的邏輯原來是這樣的，單純得有點可怕。

    “不好意思，我覺得你說得不對。”他吐出一口氣，說，“我覺得，‘活下去’比其他事情都重要多了。”

    “反正你們被殺之后過不了多久就又能活過來了啊，又不是徹底死了，”張羽不以為然道，“我可是都打聽清楚了的。被殺的時候只是會痛一下而已，有什么關(guān)系？”

    果然……沒法和她解釋。

    她收起了笑容，慢慢說道：“時清哥哥，我本來是想親手殺死他的，但是我又想了想，覺得這對你不是很公平。因為，能親手讓所愛的人得到幸福，應(yīng)該算是一種殊榮吧？既然我能夠得到他的后半生，那么作為補償，我應(yīng)該把這個殊榮讓給你。

    “因為你是個好人，所以我才會替你考慮，當(dāng)然，如果你不領(lǐng)情的話，就算了。我答應(yīng)哥哥要替他殺了你的，你不領(lǐng)我的情，我當(dāng)然也沒必要再替你考慮，只替我哥哥考慮就是了，你懂嗎？”

    “……嗯，”方時清站起來，嚴(yán)肅地說道，“我懂了。……我懂了，姑娘，你的腦袋應(yīng)該是真的有坑。”

    張羽瞪著他：“你不懂——”

    “不，我很懂。”他把匕首拿在手里，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么堅定過，“說實話，我挺佩服你的。雖然你的邏輯真的很奇特，但是你卻能堅定不移地相信自己，并用十成十的行動力去執(zhí)行，這一點你真的比我強多了。但是……”

    “但是，總而言之，我不同意。”他說，“我想讓他好好活下去。”

    “我不想讓他死在這里。”方時清忍耐著肋部的疼痛，挺直了腰板，重復(fù)了一遍，“為了實現(xiàn)這個目標(biāo)，我愿意付出任何代價。”

    這是他至今為止的人生里，第一次想要盡全力去捍衛(wèi)什么、爭取什么。這種強烈的渴望壓過了本能的怯退，讓他甚至有了一種勇氣，有了不輸給對方的行動力。

    在此之前，自己即使有想要的東西，第一反應(yīng)往往也是退縮和逃避，從來不敢去爭取。這是典型的弱者心態(tài)；逃跑永遠(yuǎn)是弱者自保的最好的方式。

    依靠著不斷的逃避，他獨自一人躲在自己的一方小世界里，畏畏縮縮地活到了現(xiàn)在。不爭不搶，就不會受傷；不去希求，就不會失望。

    但是這一次，只有這一次，他不想再逃了。

    張羽像是突然不認(rèn)識他了似的，上下打量了一會兒，最終很無趣似的撇了撇嘴。

    “時清哥哥，你真是個討人厭的家伙，”她瞇起眼睛說，“實話說吧，我從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就很討厭你了。真不知道我哥哥看上你哪點，不過也好，既然這是你的選擇……”

    她向后仰起脖子，然后慢慢向前彎曲身體。

    隨著她的動作，一個白色的影子從她的軀體上分離了出來；軀體向后繼續(xù)仰倒，白影則是向前漂浮，二者徹底脫離開來。

    方時清頓時目瞪口呆。那個白影長著張羽的臉，在燈光下呈現(xiàn)半透明的色澤，和之前在學(xué)校里出現(xiàn)的幽靈一模一樣；然而向后倒下的軀體……那具軀體，在和幽靈分開的那一刻，一下子改變了形態(tài)，拉高深長——

    倒下去的那個人體，竟然變成了張玉的模樣！

    “嚇到你了嗎？”幽靈咯咯笑著漂浮離地，“沒關(guān)系，馬上你就什么都感受不到了。再見……不，不對。應(yīng)該是說，‘晚安’，時清哥哥。”

    她抬起手，細(xì)小的光點從她身體里飄出來，忽忽悠悠地匯集成一把長刀的形狀。

    方時清回過神，取出符咒和打火機(jī)擋在身前。

    然而沒等他打著火，眼前白光一閃，他慌忙向下一蹲，只覺得頭頂一涼：張羽手里的那把光刀一下子伸長到數(shù)丈長，從他頭上削了過去，如果不是躲得還算及時，他的腦袋恐怕已經(jīng)掉在地上了。

    “沒用的，時清哥哥，”張羽哼笑了一聲說道，“我說過的吧？我可不是普通的鬼怪，你也不會使用那些東西吧？”

    光刀離開了她的手心，像是被一個看不見的人cao控著一般，再次砍了下來。

    方時清只好就地一滾，刀子貼著他的胳膊砍下去，削掉了一層皮膚，手臂上頓時鮮血淋漓。

    滾動的時候，他的胸腹部接觸到了地面，骨折的肋骨鉆心的疼，痛得他眼前一黑，手里的符咒灑落了一地。

    ……失敗了。

    他心里一片冰涼。

    就算懷抱著前所未有的決心，他也依舊是個一事無成的廢物。想要保護(hù)誰這件事，對他來說太難了。太難了，不可能做到的。

    背后傳來風(fēng)聲，他覺得自己馬上就要被一斬兩段了。

    這一次他連翻個身或者抬頭的力氣都沒了，耳中嗡嗡鳴響，眼睛也看不清東西，不知道是痛到意識模糊，還是被淚水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