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戶部其實會給他備膳,但他這個人挑得很,總要埋怨戶部備來的菜不好吃。 乘馬車行了約莫三刻工夫,就到了戶部。幾番來往之后門口的守衛對謝云苔已然眼熟,任由她進去。頭一進院很安靜,沒什么人;次一進院動靜也不多,官吏們多在各個屋中各自辦事;進了第三進院,謝云苔直奔正屋,離得還遠,就聽到蘇銜朗聲: “三倍的糧草送去安西,一成都不許少!” 謝云苔垂眸,深呼吸,安安靜靜地進去。 這是官員們平日議事的屋子,四周圍是椅子,椅子前又都有桌子,幾乎圍成一個圈。桌上堆滿各類書冊紙張,看著多少有點亂。 蘇銜坐在正當中的桌子后,一條腿翹在桌上,整個人在椅子上癱著,懶洋洋地嘲諷不遠處坐著的官員:“你們摳門摳上癮了是吧?國庫的錢又不是你們的,一個個看得倒緊。” 謝云苔低著頭送旁邊繞到他身側,將食盒放在桌上。抬眸瞧了瞧,被他嘲諷的似是戶部尚書,已是六七十的年紀了。 戶部尚書面色陰沉,不及開口,對面的年輕人不忿道:“丞相這是什么話?國庫中的錢關乎江山社稷,自不能亂花出去。安西是鬧著旱災,朝廷給安西撥涼已有大半載,這錢花得也不少了,如今丞相張口就要三倍的糧草,這沒道理。” 聲音有點眼熟,謝云苔循聲一覷,竟是三皇子。 又聞另一人沉喝:“三弟。” 三皇子鎖眉看過去,皇長子殷臨曜正自沉吟,緩緩道:“丞相所言也不無道理。久旱必蝗,是得防著。” 兩方爭的正是這點。戶部的意思是安西雖因旱災糧食欠收,但并非無收,多調糧草本就要消耗更多人力物力,還有可能使糧草浪費在那里,不值;蘇銜則說自己翻過了安西一地逾百年的地方志,其間鬧過大旱八次、小旱六回,每回只消時間夠長便都引起了蝗災,“欠收”一夜間就能變成“無收”,朝廷目下按照欠收來按部就班地調糧在蝗蟲鬧起來時根本不夠。 糧食一夜間短缺,首先可見的就是要餓死人,人死得多了便不免要再出瘟疫,就又是場新的災禍。除此之外更會有流民流向其他各地,那不論有沒有瘟疫,于周遭郡縣而言都會壓力極大。 他前些日子扎在書堆里除卻翻地方志就是在算賬,核算到底需要多少糧草來補這個缺。防患于未然總比亡羊補牢要好。 三皇子見自家兄長幫著“外人”,臉色變得愈發不善:“那萬一蝗災沒鬧起來呢?那堆成山的糧草就那樣荒廢了?” 蘇銜撇嘴嗤笑:“抬杠是吧?”說著目光一挪,突然注意到桌上多了只食盒,悠哉哉打開瞧瞧,拿了塊酥炸魚出來吃,“反正你們戶部要是不給錢。”魚被他咬得咯吱咯吱的,“我就進宮請旨去。” 三皇子一聲冷笑:“這等大事,父皇也不會容得丞相空xue來風地先砸錢出去。” “真抬杠啊?”蘇銜懨懨地脧他一眼,一伸懶腰,雙手往后一抻,順勢攬住謝云苔,“你有這閑工夫跟我斗嘴不如多讀兩本書。” 謝云苔心底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果然,蘇銜咂咂嘴,跟著就掀起一股更濃的嘲諷之意:“但凡多讀點書要點臉,你也不至于調戲我家小美人啊……” 三皇子的臉色頓時難看至極,連皇長子的神情都變得不太自在:“……丞相?” 謝云苔僵硬地被他環著腰,有些后悔把那件事說給他聽。她早該想到,依他的性子不僅會記仇,更完全不會顧及誰的面子,恐怕對方臉色越難看他越覺得痛快。 三皇子拍案而起:“這是戶部衙門,丞相大人休要信口雌黃!” “信口雌黃個屁啊。你好歹是一皇子,我閑的沒事拿你和我家小通房編故事,我瘋啦?”蘇銜還是那副懶洋洋的模樣,神情一成不變,卻就是看起來更氣人了。 跟著,謝云苔聽到他又酸溜溜道:“找誰不好你找她?她連我都看不上眼,能看上你?” 謝云苔一懵,錯愕看他——哪有這事? 她什么時候看不上他啦? 她哪里敢! 作者有話要說: 蘇銜:沒有看不上?那就是看上了? ==== 下一章的更新時間為明天晚9:00 不出意外的話4月1開始加更哈 ==== 本章隨機送100個紅包么么噠 第26章 三皇子面色鐵青, 皇長子神情僵硬,沒過太久,三皇子拂袖離去。 蘇銜身側立著的謝云苔反倒松了口氣。她并不太清楚朝中局勢, 不知道皇子與丞相孰高孰低,眼下三皇子走了, 倒說明他至少明面上拿蘇銜沒辦法。 若他敢留下一直與蘇銜針鋒相對才可怕。 目送殷臨暉離開, 蘇銜眼底漫出戲謔的笑,閑適地往椅背上靠了靠,余光便正看到謝云苔松氣的樣子。他嘖了下嘴,把她攬得更近:“來讓爺親一口。” 謝云苔不及反應已被他攬至膝頭, 下一瞬即彈起來:“公子!”這可是戶部衙門……! 蘇銜好笑:“膽子忒小。”沒說完, 一小吏匆匆進了門來, 左右一看,直奔戶部尚書,聲音略放低了一些,但似乎也沒有瞞著旁人的意思, 稟說:“大人,宮里剛來的消息,玫妃娘娘歿了。陛下吩咐禮部與咱們一同置辦喪儀。”簡而言之, 戶部出錢,禮部出力。 戶部尚書點了點頭:“知道了。”蘇銜猶自攬著僵硬的謝云苔, 不著痕跡地掃了眼皇長子。 皇長子恰好也抬頭,目光直接在他面上定住:“丞相借一步說話。” 蘇銜眼底的凜色一劃而過,復又是那副什么也不在乎的模樣。悠閑起身, 他隨著皇長子踱向門外。 謝云苔不知道他們要走多遠,不禁有點不安,怕一會兒三皇子氣不過殺回來,算賬算到她頭上——蘇銜方才那話無異于把她賣了,三皇子不敢動蘇銜還不敢動她? 略作踟躕,她開口:“公……”剛出一個字,他一記眼風掃過來,似笑非笑的在她面上一劃:“乖乖待著,別怕哈,沒人敢繞過我動你。” 謝云苔一訝。這個人,會讀心的嗎? 蘇銜說罷,大步流星地與皇長子一道出了廳門。皇長子一語不發地走向西邊,他也不問,直接跟著過去。直至繞過這方屋子,皇長子在無人處停了腳。 視線在蘇銜面上頓了頓,皇長子輕喟:“三弟好歹也是個皇子,出門在外你給他留個面子。” 蘇銜的目光微微一凝。玫妃的死訊剛傳過來,結合從前的種種,他存了心要看殷臨曜對此是什么反應,以探個中虛實,結果他所言與此竟無干系。 蘇銜不露痕跡,閑閑地笑著:“你還幫他說話了?我可聽說淑妃娘娘很有雄心壯志,這位三殿下也不好對付啊。” 皇長子面色發沉:“再怎么說,他也還叫我一聲大哥。”語中一頓,繼道,“自家兄弟,要打架關起門自己打,休要在外人面前丟人。” 話中的意有所指太過明顯,略帶幾分為人長兄的威嚴。蘇銜不禁挑眉,淡看著他。 對視了一息,皇長子輕嘆著搖頭:“知道你不愛聽。”說罷率先提步往回走去,走出幾步,復又朗聲,“治災之事我覺得丞相所言有理,若爭到宮中,我自會站在丞相一邊。” 蘇銜沒回話,靜了半晌,也提步回到廳中,帶著幾分不耐一喚:“謝云苔。” 謝云苔:“啊?” “回去了。”他皺著眉頭,轉身就走。 謝云苔趕忙拎上食盒追他出去,二人登上馬車,一并回府。 回府的路上,蘇銜一路都沒說話。其實這樣的時候他通常都不會說話,不是闔目小睡就是自己想事,但這回謝云苔還是很快覺察到了他的情緒異樣。她不由添了幾分小心,生怕惹他不快,回到府中亦是如此。蘇銜偶爾側眸,就對上她唯唯諾諾的小模樣,心里暗嘲:小狗腿! 等到他安下神開始讀書,她很快尋了個機會去陪蘇婧,他嗯了一聲,由著她走,她告退得十分麻利。 “姑姑帶我去蕩秋千!”屋外,蘇婧甜甜軟軟地往謝云苔懷里一撲。 小姑娘真可愛!謝云苔暗暗地想著,下意識地扭頭掃了眼屋里——論長相蘇銜與蘇婧是都很好看,但論性子,真是一看就知蘇婧不是蘇銜生的。 蘇銜這個陰晴不定的古怪脾氣才生不出這么可愛的女兒! “走,蕩秋千!”謝云苔笑吟吟地牽起她的手走出院門,去了園子里。園子里的小秋千是在蘇婧來后才扎的,最近因為春意漸濃,蘇婧自己摘了些各色的小花點綴在吊繩上,把秋千打扮得漂漂亮亮。 謝云苔陪她玩了兩刻工夫,府里的嬤嬤尋了過來,催蘇婧去讀書。蘇婧今年五歲,課業倒不重,只是認認字寫寫字,但小孩子自然是覺得玩比學習好,就撲在謝云苔腿上眼巴巴地看她:“我再玩一會兒,就一會兒!” 可憐兮兮的小模樣,端的是盼她開口去跟嬤嬤打商量呢。 不行哦! ——謝云苔心里這樣想著,卻是想了三遍都沒能說出口。小姑娘實在太可愛了,這副樣子就讓人心軟。 心念轉了一轉,她想了個折中的法子,走向嬤嬤福了福:“公子近來朝中事忙,都不得空陪她,便讓她多玩一會兒吧。嬤嬤再陪她玩一刻,就讓她回去讀書,可好?我回書房聽吩咐去。” 這樣一來,蘇婧是能多玩一刻,但也就是只多一刻了。再想多玩,嬤嬤可不會心軟,而她早早地溜了,到時自也不會幫她說話。 嬤嬤一想就明白了這個理兒,笑瞇瞇地點頭:“哎,行。姑娘你放心去,我自會好好陪著她。” 蘇婧正值天真無邪的年紀,自也不會多想大人們明明白白的安排,只開心得歡呼雀躍,與謝云苔說了再見,就又跑回秋千上去了。 謝云苔折回書房,一少年正從院門處出來,十四五歲的模樣,衣料講究卻有些顯舊,身邊也沒帶下人。謝云苔從前沒見過他,微愣,遲疑著詢問:“請問這位公子是……” 對方也看向她,很快一揖:“姑娘,可知丞相大人去了哪里?”舉手投足文質彬彬,很是有禮。 謝云苔舉目看看院中:“沒在書房里?” 對方搖頭:“不在。” 謝云苔:“穆叔也不在?” 他又搖頭:“也不在。” 謝云苔便說:“那就是有事又去了戶部,或者進宮了。穆叔該是被差出去送什么東西了。” 近來都是這樣,蘇銜忙起來說走就走,未必次次都會告訴她。有些奏章書信急著要送出去又不便讓尋常小廝經手,就讓周穆去送。 少年不覺啞笑:“我是先去的戶部,見沒人才尋到了府里來。若他恰進了宮,倒正好走岔了。” 說著他想了想,露出幾分遲疑,與謝云苔打商量:“若是方便,我在這里等一等丞相大人,免得又走岔了見不到他,父皇明日找我問話我答不上來,怕是要挨訓。” “父皇”兩個字一出,謝云苔驚然:“這位殿下……”她只覺自己方才禮數不夠,可補個禮也奇怪,一時僵住。 殷臨晨卻釋然:“姑娘別緊張,是我來的突然。平日多蒙丞相大人照料,就沒拿丞相府當禮數繁冗的地方了。” 兩句話,第一句是安撫謝云苔,第二句是將不妥攬到了自己身上。謝云苔暗忖這小皇子年紀不大倒會說話,莞爾頷首:“殿下請,奴婢去沏茶,殿下安心等一等。” 殷臨晨點了頭,二人就一道入了院。謝云苔將他請進書房,就去上了好茶來,各個府邸的茶都是分幾等的,有些拿來招待貴客,有些供給尋常客人,有些隨意賞人。謝云苔想堂堂皇子無論如何都該是貴客,就取了不日前宮里新賞下來的大紅袍——周穆著意囑咐過,這茶極好,價值千金,蘇銜又正好不愛喝,拿來招待貴客正是合適。 茶端進去,少年揭開蓋子一嗅,神情一怔:“是宮里的新茶?” “是。”謝云苔抿笑,“殿下甚懂。” 少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笑了下:“前兩天在大哥府里喝到過。” 謝云苔心弦一緊——這話的言下之意,他自己手里沒有。再多看看他身上依稀有幾分顯舊的衣袍,謝云苔心里多少有了數,這位小皇子怕是在宮里并不太受重視。 她便提了幾分神,覺得多當心幾分為好。免得府里司空見慣的事落在人家眼里成了炫耀,倒平白招惹是非。 ——這樣的事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民間是這樣,達官顯貴也是。 但少年倒沒再說什么,似乎并未多心,只很享受這茶,緩緩地品了大半盞。 蘇銜久久未歸,殷臨晨不知不覺已喝了三盞茶。天色不知不覺地黯了下來,眼見快用晚膳了,謝云苔從容自若地詢問:“殿下晚膳想用些什么?” 府里用膳沒什么規矩——主要是蘇銜本人不講規矩。有閑情逸致的時候他可以一頓要上幾十道菜挨個嘗一口然后賞給下人,沒心情時一碗素面就是一頓飯。 但招待客人自不能這樣,還是要像模像樣地備上一頓席才好。謝云苔想著對方處境微妙,怕備得簡陋了顯得不敬,備得隆重了又刺心,索性讓他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