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哎。”蘇銜二話不說,提步走進寢殿。不多時,宮人們也都回到殿中,謝云苔進了寢殿,徑直走向坐在床上讀書的蘇銜:“公子怎么樣?受涼沒有,可有什么不適?” 蘇銜手里抓著把花生在吃,信手往口中又丟了兩個:“沒有,沒事。” “天還冷呢,公子別這樣溜出去。”謝云苔抿一抿唇,輕聲細語地勸他,“想看歌舞,可以讓歌舞姬來的吧。” 蘇銜想想,還是不拿偷書的實情嚇唬她了,便說:“傳來紫宸殿啊?那幫老匹夫知道了又得彈劾我,我現在沒力氣跟他們吵架。” 瞎說,都有力氣自己飛去教坊了。 趁他低頭看書,謝云苔大著膽子瞪了他一眼,轉身走向矮柜,去給他沏熱茶。 而后的十余日,蘇銜就都扎在書堆里。他看書極快,讀完的書卻不讓人拿走,都堆在殿里。謝云苔每日晚上將他看完的一本本整理好摞在桌上,三兩天桌上就放不下了,只好放在桌邊的地上。 小半個月過去,桌邊壘出了一面小墻。 月末,蘇銜新傷初愈,御醫道已無傷勢復發的可能,只消再慢慢將養些時日便可。蘇銜在宮中早已待不下去,當即請旨回府,皇帝點頭應允,當日晚便有宮人來幫著謝云苔收拾東西——衣裳一類倒沒多少,主要是蘇銜昨日又去御書房挑了許多新書,還沒來得及讀,要一并帶走。 翌日天明,三駕馬車陸續行出宮門。頭一駕中是人,后兩駕中都是書和往年的奏章與信箋,蘇銜點名要了一些出來,謝云苔也不清楚都是什么。 回到府中,一應行李自有小廝們出來搬,謝云苔隨著蘇銜往里走,邁過次進門,便看到蘇婧在第三進門中張望。看見蘇銜,她往外邁了一步又止住,好似猶豫要不要出來。 蘇銜一笑:“阿婧?” “爹爹!”蘇婧即刻不再矜持,從門中飛撲出來,一襲嫩黃的衣裙飛揚,像只活潑的小黃雀。 她撲到蘇銜腿上,蘇銜彎腰一把將她跑起來,蘇婧輕叫一聲,旋即要掙脫:“不要抱我不要抱我!他們說爹爹受傷了!” “嘁。”蘇銜嗤之以鼻,抱著她走得大步流星,“受傷也能抱十個你。” 不多時三人就進了書房,蘇銜雖有愈半個月不在,周穆也日日都讓人將房中打掃得干凈,一如離開時一般無二。蘇銜抱著蘇婧坐到書案前,蘇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看:“爹爹還走嗎?” 蘇銜:“不走了啊。” “太好了!”蘇婧舒氣,抱住蘇銜的胳膊安靜了會兒,再開口聲音有點酸酸的,“爹爹再去別的地方,帶阿婧一起好不好?” 蘇銜沒多想,隨意地“嗯”了聲。謝云苔微覺不對,皺皺眉頭,半蹲下身。 視線一觸,她果然看到蘇婧眼圈紅紅的。雖說該是因為想念,但謝云苔還是多問了一句:“阿婧,怎么啦?爹爹不在的時候,阿婧可有遇到不開心的事?” 話沒說完,就見蘇婧眼眶更紅了一陣。她往蘇銜懷里拱了拱,蹭掉眼淚,口中卻說:“沒有的。” 蘇銜蹙眉,也追問:“怎么了?” 蘇婧還是否認,但聲音因為心虛壓得更低:“沒事的……” 不多時周穆回來了。他方才去了蘇家那邊,告知蘇銜今日回府之事,兩邊畢竟明面上是一家人。蘇銜看到周穆,就又問他怎么了,蘇婧立刻回頭,朝著周穆大喊:“沒事情的!” “阿婧別怕。”謝云苔伸手在她額上摸了摸,“不論好事壞事,都要讓爹爹知道呀,家人之間不可以隱瞞的。” 這話果真奏效,蘇婧一下子緊閉了口,秀眉微微鎖起,小臉緊繃著縮在蘇銜懷里。 周穆一聲長嘆:“那邊的情形您也知道。陛下接您進宮養傷,讓旁人瞧著像是傷勢不輕,各自就都有了算盤。幾個膽子大些的,第二日就上門討過東西了,讓我給趕了出去。后來又有幾個小孩子溜了過來,搶了小小姐的東西。小小姐一時氣急,動手打了人。” 周穆說到末一句的時候,蘇婧小小的身子一縮,偷眼覷著蘇銜,低語呢喃:“我不是故意的……爹爹別生氣。” 她本來無所謂東西被搶,可他們在她面前說爹爹死定了,回不來了,日后她就是沒人要的野孩子。她本就每天都在擔心爹爹呀,聽到這句話一下又氣又怕,鬼使神差地就撿起一塊石頭砸了過去。 她是哭著砸的,砸到了何處她都沒看清。只記得那位堂兄在被那邊差來的仆人帶走的時候半邊臉都是血,還在兇狠地罵她:“你等著!等你爹死了,我要你好看!” 謝云苔聽得心驚。周穆說得雖然委婉,但意思分明——說白了就是一家人覺得蘇銜快死了,想來分家產。 這算什么家人?! 她想起那日她告訴蘇銜家人都來看他,蘇銜說他們是盼著她死,她還爭辯說不是,現下看來他說的卻半分不假。 蘇銜的臉色寒下去,倚向靠背,冷意從齒間擠出:“敢欺負到我府里來?給他們臉了。” 說罷他一抱蘇婧,放在地上。蘇婧頓時緊張至極,小手緊緊地攥住他的袖子:“我錯了!” “不怪你啊。”蘇銜聲聲輕笑,拉起她的手往外走,“走,爹帶你找壞人算賬去。” 謝云苔淺怔,下一瞬,她出言喊他:“公子!” “嗯?” 謝云苔邊跟上他邊是心思一轉,開口輕道:“奴婢帶阿婧去吧。” “?”蘇銜鎖眉,不明就里地看她。 “公子位極人臣,不值得為這種事親自跑一趟。”她沉靜頷首。 在府里這些日子,她已見多了他的放蕩不羈,更聽過許多傳言——譬如他親手拿糞桶潑了某位翰林。她知道他心里沒什么規矩,遇上這些事慣是怎么痛快怎么來,她也不覺得這有什么不好,可是他現在傷還沒好全呢。 太醫說不讓他動氣! 蘇銜深深地看她一眼,眸中饒有興味:“行啊,那你去。” “嗯!”謝云苔一應,牽過蘇婧的手,“走,姑姑帶你去找壞人算賬!” 說罷二人就一并邁出了房門,蘇銜抱臂而立,靜看一個小姑娘和一個大一些的小姑娘攜手遠去,兀自嘖聲。 這熱鬧得看啊! 是以不多時,周穆就覺面前疾風刮過:“哎,公——”他話沒說完,蘇銜已然沒了蹤影。 石子路上,謝云苔牽著蘇婧的手走向蘇家。蘇婧見爹爹并不怪她,已然不擔心了,走得蹦蹦跳跳。到了正當中的那道府門前,門緊閉著,謝云苔抬手推開,門那邊兩個小廝正打理花草,見門打開,愕了一愕。 “姑娘。”二人一并上前,聲音中不無小心,“姑娘有事?” “我們公子有事。”謝云苔腳下并不多停,牽著蘇婧的小手繼續往里走去。她記得路,徑直去了上次設宴的花廳,將蘇婧放在外屋落座,自己立在一邊。 不需她多費口舌,自有花廳中的下人去向家主稟話,告訴他們相爺那邊來了人,而且頗有“來者不善”的勁頭。 與此同時,一道影子悄無聲息地落在了花廳后的回廊下,四下看看,又翻至梁上,隱匿身形。 不多時,蘇家二老就一并來了。蘇老夫人看看她:“有事?” 謝云苔欠身,神色恭敬:“公子遣奴婢來說一些事情。”語中微頓,她認真地看看二老,“只您兩位不夠呢。都有誰在家里,一并請來吧。” 二人蹙眉,相視一望,還是蘇老夫人開的口:“究竟什么事,你先說說看。” 謝云苔下頜微抬:“我們公子官拜丞相,還請不動這一府的人了么?” 她聲音溫柔,但語氣毫不客氣。二人神情微僵,皆有不忿,終還是只能依言吩咐:“叫大家都來。” 幾個小廝與仆婢忙都出去傳話,二老去八仙桌兩側的主位上各自落座,并不多言,也不理會蘇婧。 沒過太久,一大家子都來了。花廳的外間原只是供大家臨時小坐,并不太大,一家子幾十號人同時涌來,頓顯得有些擁擠。 謝云苔抬眸瞧瞧:“都來齊了?”遂在蘇婧身邊蹲下身,柔聲輕語,“來,指給姑姑看,都誰搶你的東西啦?” 蘇婧有點膽怯,身子往后縮了縮,一雙眼睛怔怔地望了眾人一會兒,才猶猶豫豫地指向一個男孩子。 謝云苔順著看去,很快看出她指的是誰,該就是被她失手打了的那個,額角還包著一塊白練。 她點點頭,又問:“還有誰呀?”說著抱起蘇婧,“來,你下來,指給姑姑看。” 蘇婧本有些怕,但這樣被她抱起倒不怕了,目光邊作找尋邊又指了幾個人。謝云苔耐心地等著,一一與她確認,免得錯認了誰。 如此一連指了四五個,都是小孩子,最大的看著也不過十一二歲。 “還有嗎?”謝云苔見她不再指,又問她。 蘇婧搖搖頭:“沒有了。” “好。”她把蘇婧放回椅子上,再抬眸看向眾人,眼底溫柔盡失。 作者有話要說: 三更合一,這是周日的更新 下一更放在周一早上七點吧~晚九點離這更太遠啦hhhh ================== 感謝大家支持正版,在下一更發出來之前的所有本章評論都送紅包,么么噠 第24章 目光緩緩劃過廳中幾十號人, 謝云苔莞爾淡笑:“都搶了阿婧什么東西,還回來吧。” 眾人一時神色各異,幾個被點到的孩子大多還是心虛了些, 各自往長輩身后縮了縮。長輩們的臉色不免有些掛不住,短暫的安寂之后, 即有個瞧著比謝云苔略長幾歲的姑娘面露不悅:“你這是做什么, 小孩子間打打鬧鬧的事情,何至于這樣興師動眾?” “打打鬧鬧?”謝云苔微微偏頭,目光落在她面上,莫名覺得有幾分眼熟卻又說不出緣故, 續道, “小孩子打打鬧鬧那是兩邊都高興才能輕巧過去的。這回我們阿婧打從一開始就沒高興過, 這叫什么打打鬧鬧?” 語聲剛落,有人應聲:“說的是,是阿姐方才的話不對了。那天我聽聞汋哥兒是哭著回來的,頭上還見了傷, 可見阿婧當時就不高興。是汋哥兒他們先欺負人了。” 謝云苔看去,原是蘇流霜。頓知方才覺得另一位有些眼熟是為何,這姐妹倆是生得四五分像的。 然這姐妹倆平日里也并沒有多么和睦。蘇流云的母親是在顧宜蘭去后明媒正娶進來的正室, 蘇流霜是側室所出。眼見蘇流霜幫著外人,蘇流云愈加不忿, 恨恨地一眼瞪過去:“你倒是明理。” 蘇流霜好似沒察覺她的情緒,抿唇笑笑:“哪里是我明理,是咱們銜哥哥官拜丞相自當明理。府里一年年的這么多事, 銜哥哥哪次找上過門?這次難得找來,自是件不得不過問的大事了。” 言畢她便走向了一個男孩子,蹲身道:“汋哥兒,我是你親姑姑,你要聽我的話,對不對?拿了你婧meimei什么東西,快去拿回來,跟她好好陪個不是,這事就過去了。” 謝云苔不動聲色地靜聽,暗覺蘇流霜通透。她話說得簡單,口吻緩緩,好似幾句閑言,實則卻向一家子都點明了——蘇銜位高權重,難得找上門的事,就不是能敷衍過去的小事。接著又向親侄子先做詢問,算是為一干孩子與他們的長輩都鋪個臺階,只消蘇汋將東西拿出來,他們也都順水推舟都還了東西便是。 蘇汋的父親蘇卿巖是蘇流霜一母同胞的親兄長,與蘇銜的關系原也還說得過去,只是正房那邊總看蘇銜不順眼,小輩一同讀書才都帶起了脾氣。乍聞這事,蘇卿巖的臉色已很不好看,又見蘇流霜來勸,抬手一派蘇汋:“快去拿來!” 蘇汋不敢言,怯怯地退開兩步:“我這就去。”說罷就拔腿跑出了花廳,轉瞬消失不見。 蘇流霜舒氣,起身向謝云苔一哂,謝云苔頷首為謝,又看向旁的幾個:“你們呢?”【jsgdj】 她們一唱一和臺階鋪得好,卻無奈旁人不知順著下。 謝云苔語聲剛落,廳中一隅響起的女聲尖銳刺耳:“母親,您看看這是什么道理!” 謝云苔看過去,卻是個“熟人”——正是府里的三夫人、蘇銜的三嬸,也就是從前撫養蘇婧的那一位。 她不急著開口,靜聽三夫人飽含委屈朝老夫人聲聲控訴:“這一家子容讓他還不夠多嗎!如今可好,為了一個妓院里出來的野種,讓一個小通房欺到咱們一家子的頭上來,您看看這還像什么話!” 廳后廊下長梁上,暗中蟄伏的人眉心微跳,手向旁一撐,正準備躍下,又聽到少女的聲音輕輕慢慢地響起來:“奴婢若是三夫人,就不說這樣讓人貽笑大方的葷話。” 三夫人飽滿的情緒頓時都在臉上一僵。 謝云苔垂眸:“什么叫一家子容讓我們公子?三夫人您是不清楚公子在外的作為,還是沒聽說陛下早已想為公子另賜一府?如今仍住在這里,無非是因公子顧念著一家人。三夫人您端起碗只顧著吃飯不打緊,吃完放下碗……”眉眼一彎,她笑了聲,“可也別忘了碗里的飯是誰給您盛的。” 謝云苔不懂蘇銜與這一家子關系已是這般為何還不愿搬出去住,但她知道因為蘇銜住在這里的緣故,蘇家確是臉上有光的。 那“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罵娘”這話真說出來就不好聽了,大家能聽明白就行。 梁上蟄伏的人凝神傾聽,笑容慢慢溢開。打算撐身躍下的手收回,安然繼續靜聽。 “我再跟諸位說明白一些。”清凌凌的視線從三夫人面上收回,謝云苔續道,“我們公子如今就阿婧這么一個女兒,生母是生是死是什么身份,她都是丞相府長女,扔在京中一干貴女里也是數一數二的千金閨秀,不是什么阿貓阿狗都配踩到她頭上來的,煩請諸位心里都有個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