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出拳的時候應該再用力一點，轉身的時候重心應該在另一只腳。

    去而復返的聲音把他嚇了一跳，他驚慌而錯愕地回頭，看向對方，甚至還有幾分恐懼，但他很快克制住自己的神情，那一須臾他努力使自己看起來像是海曼。

    他的母親跟海曼的母親是雙生子，他倆看起來也如同雙生。

    冬日陽光下的德里克俊美如鑄，略顯蒼白的皮膚依然如白紙，銀白的頭發折射出金色的光澤，好似波光粼粼的星河。

    他第一次那么近的看那雙淺藍的眼睛，它們被陽光襯得格外的純粹，如一甌清泉，鞠著或深或淺的光影，又帶著點水的涼意，塞維爾感覺那像是兩顆藍色的星球，雖然包羅萬象，遠觀時卻又不顯萬象。

    再來一遍吧，照我說的那樣。德里克立在飄雪中，看起很溫和，稍彎的眼角屏退了寒意。

    好的老師。他感覺對方應該是將他當成海曼了，所以順著自己假裝的身份叫出了心底潛藏許久的那個稱呼。

    他按照德里克所說又來了一遍，期間觀察著德里克的神色，生怕他發現什么。

    等他cao練完，回看看著德里克的時候，注意到對方眼底閃過的驚訝，心底一緊，生怕自己被揭穿，可是德里克卻笑著說：做的不錯，悟性很好。

    雖然過了很多年，塞維爾卻依然記得那時的心情。

    那是一種很復雜的情緒。

    因為他頂著海曼的身份，卻得到了這一句屬于自己的夸贊。他值得被夸贊嗎？他從來沒有這樣的經歷，這種經歷就像是落雪時突兀出現的陽光，光線柔和，但顯得落雪更冷了。

    對方不知道他只是一個卑鄙、低賤的私生子，所以肆無忌憚地夸贊他。

    但這夸贊對他來說又太珍貴了，是遙不可及的夢，是他貧瘠而灰白人生里，第一次出現的絢爛彩霞。

    所以他又低又緩地說，謝謝您，老師。那是他有生以來最為誠懇的一次。

    對方點了點頭，沒再說什么，走到一旁的花壇上取走了落下的東西，他這才意識到對方是為什么返回。

    德里克走后，他站在風里靜默了許久，久久地回味著那句極其簡單的話，心里卻翻起驚濤駭浪，幾乎要將他重塑。

    隨后，他圍著訓練場一圈、又一圈的跑了許久，像是他第一次看見德里克那一天，長風伴身，只是這一次他感覺很好，沒有嘔吐，也沒有暈倒。

    后來，他又因為德里克落下東西，偶遇了德里克幾次，他仍然悄悄躲在海曼的名字下，混幾句口頭的指點，甚至對這種誤解甘之如飴。

    他懵懂而迷惘，他感覺自己愿意一輩子當這樣的海曼，起碼這樣會有一個人愿意肯定他、看見他。

    而變故來源于帝國施行的新法。

    那是帝國歷2年的秋天，他16歲。

    新法要求登記帝國所有擁有abo第二性別的人群。因為帝國的幅員太廣，這個提案之前一直擱置，這次是為了方便匹配，提高結婚率，被再一次拿了出來。牽頭人是繆爾，所以，一切從繆爾家里開始執行。

    塞維爾知道自己是先天覺醒，但他從來沒有管過這件事，這一次為著繆爾的政績，他終于從陰暗的角落里被翻找出來，然后展示了一個讓所有人詫異的結果。

    他精神力是罕見的sss，天賦絕佳。

    繆爾拿到報告，沉默了許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在他快以為繆爾不會說話的時候，繆爾輕輕地嘆了一句，她應該也很高。

    那一瞬間，死亡帶給他的封印和詛咒似乎再一次被喚醒了，他臉色煞白，他知道那個她是誰，一定是他死去的、素未謀面的母親。

    這是他的愧疚，是他生來要背負的罪孽，是他無法償還的債。

    他低著頭，木然地站在那里，希望自己不存在，希望自己沉入沼澤深入，安靜平和地死去、腐爛，不要再有人時時提醒他他的母親因他而死。

    就在他自毀欲望和被遺棄感走向頂峰的時候，他錯過了腳步聲，于是在聽見那熟悉的聲音的時候，他才驚恐抬頭。

    果然很高。德里克抽走了繆爾手中的報告，掃了一眼，放回了桌上。他身后跟著海曼，他們應該是剛從訓練場出來。

    他沒辦法去細想德里克說了什么，因為看見海曼那一瞬間，他生出無邊恐懼，甚至想嚎啕大哭。

    因為他發現海曼跟他是那樣的不一樣，雖然他們長相一樣，但是海曼看起來那樣清貴而優雅，他只像是陰溝里的爬蟲，甚至不該站在這里，卻敢偽裝自己是海曼。

    德里克會不會發現他的偽裝和欺騙了？

    這種恐懼讓他窒息得快要暈倒，他甚至覺得他又要倒下去，失去知覺。他沒法走，只能將頭抵進胸前，不言不語，他希望向往常一樣，不要有人看見他。

    是啊，繆爾說，要不你也順便教教？他的聲音里帶著濃烈的玩笑意味，沒有人會把這句話當真當真。

    他以為不會有回應了。

    可以。那聲音漫不經心地應著。

    他愕然地抬頭。

    再一次站在訓練場的時候，他心里的感覺是很奇怪的，他不知道為什么就走到了這一里，這不像是他應該擁有的，他感覺自己不太應該站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