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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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穆堯回頭擰起他的槍,煩躁地蹲在山頭上,薅著稀疏慘綠的野草,天空是鉛灰的,積云沉沉壓下,叫人喘不上氣來。 他心煩意亂地抓著頭發,一切無措又無望。 到了晚飯的時候,余穆堯巡邏回來,照例去喊蕭仲文起身,簡陋的帳篷里不見人影,他不知怎的,胸腔里一顆心臟突突一陣跳。 他轉頭便去找了趙云磊,趙云磊似乎等著他來似的,垂頭喪氣坐在榕樹墩子上,眼睛紅紅的。 他還沒張口,趙云磊率先道:“先生走了,到京都去了。” 余穆堯滿眼錯愕,趙云磊低著頭,不敢正眼對他:“走了三個時辰了,往西北去的,你去追吧……” 他話未落下,余穆堯幾步上前,朝他臉上揮了一拳。 趙云磊一聲不吭,生生受著,余穆堯提起他衣襟,將他惡狠狠抵在樹干上。 余穆堯紅著眼,嘶聲道:“你為什么要讓他走,你知不知道讓他一個人去京都意味著什么,你知不知道他一路上會遇見什么……” “普魯兵,城兵,山匪,流寇,路上都是毒蛇野獸,你就這么放他一個人走了……” 余穆堯喉結上下咽動,他稍一聯想,神志近乎崩潰,他兩手拽著趙云磊,心里滋生出了恐懼和恨意。 少頃,他頹廢撒開手,喃喃說:“是我不對,是我沒看好他,我去追,我現在去,還來得及……” 趙云磊低聲道:“他去京都找人幫忙了。” “我們沒有糧食了,又遭到朝廷追殺,除了先生到京都去求人網開一面,又還有誰能幫我們呢。” 他抬起臉,露出一雙烏青深陷的眼窩。 “小將軍,你追上他,再過十日后,我們又該怎么挨過去呢。” 余穆堯回答不了他,他氣血上涌,腦中嗡嗡響動。 他舌尖咬出了血來:“那也不能讓他一個人走!” 他握起槍,跑出去好遠,聽見一陣百姓的呼喊。 我兒子病了,我娘倒下了,沒有藥了,吃不飽飯了,怎么辦啊,小將軍…… 小將軍…… 余穆堯咽下一口帶血的唾沫,回過頭去。 他看見被眾人圍繞的趙云磊生無可戀呆呆站著,與他遙遙對望。 余穆堯的腳步一下止住了。 鬼使神差得,他走了回去。 他沉默片刻,一手攙起一個病弱的孩子:“我下山,帶人去找藥,我會盡量搞些糧食回來。” “等我。” 趙云磊看著余穆堯,眼里燒起一把火來,越燃越烈。 余穆堯臉上灰撲撲的,眼神果敢剛毅,全然不像當初那個輕舞劍氣天真爛漫的少年。 他抱起孩子離開了,背影沉默,絕口不提蕭仲文。 年關近了,不比往日繁華喧嚷,京都大街蕭條不少,蕭仲文摘下兜帽,抱著雙臂縮了縮肩。 李清正的府邸門可羅雀,仿佛清凈避世之地,蕭仲文觀察了一些時日,那廊下常有無數窺探目光和紛亂腳步聲,首輔門樓危機四伏,各方虎視眈眈。 李清正卷在北國和普魯戰事紛爭的漩渦里。 蕭仲文并不打算與李清正見面。李清正也不會見他,即使見了,他也許很難活著從他眼皮子底下走出來。 蕭仲文并不畏死,但他畏懼死得沒有價值。 李清正主和,正是由主和一派將剿匪的文書呈了上去,他對待得意門生徐靖尚且下得去狠手,遑論如今形同一灘散沙的徐家營。 道不同,不相為謀,亦各從其志也。 他寄信給在京都任職的自認可靠的同門師兄弟,無一回書,人人思量算計,人人居安思危,這個骨節眼上,又哪會有人甘愿去蹚他蕭仲文這趟渾水。 他前瞻后顧,盯上了與皇帝走得最近的中書侍郎,同是李清正門生的劉彥辰。 劉彥辰是最早“叛出師門”的那一撥人,他是北恒帝手里的刀,傳遞皇帝的意志,與李清正一派爭鋒相對。 可讓劉彥辰幫助自己,收回皇帝剿匪的旨意,這又談何容易。 他如今連與劉彥辰見上一面,都非易事。 蕭仲文在腦子里過了一遍,爬侍郎宅邸的墻頭,與攔截侍郎下朝后的馬車,等等下策,發覺后果不過是被人當作小丑扔進牢里,一刀清算了了事。 蕭仲文不愿意做這個小丑。 他叫劉彥辰關注到自己身上來,只用了三天。 不消三日,京都滿天是筆誅李清正的檄文。 字里行間痛斥北進帝在位時,李皇后外戚干政,恒帝繼位后,李家為保全家族榮耀,遲遲不肯交還權力,此次李清正一派主和,遭普魯十萬兵力反噬,正是李清正自釀苦果,藐視皇權的下場。 這番言論雖是大逆不道,叫人忌諱如深,但與主戰一派往日立場和心意恰恰相合,傳到朝臣們耳朵里去,還誤以為是皇帝私下授意,借了堂下誰人的手,借此攪弄風云咧。 朝堂一時口耳相傳,喁喁私語。 劉彥辰也聽聞了此事,觸動不小。 還不知恒帝是否也有所耳聞,他是皇帝心腹,應為圣上排解優思,他必要抓住這個膽大包天的人不可,但他又不能明著抓,哪個人敢鬧這么大的動靜,干這種把腦袋懸在刀口下的事情呀? 誰人又有如此八斗之才,針砭時弊,一針見血,矛頭直指李清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