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頭看著問歸途，問歸途便伸手——卻不是握住他的手，而是攤開了掌心。劍千山看到了師父手里的老繭，松開手，也低頭看了看自己的rou嘟嘟的掌心。白白嫩嫩的小手，這時候因為剛才那把劍的寒意，被凍得發(fā)紅。

    問歸途便伸手，又握住了劍千山被凍得發(fā)麻的手：

    “千山，你要記住這把劍有多冷?？傆幸惶炷銜伎紕Φ罉O意，到那個時候，你就想想這把劍的溫度——”后面的話，那么輕，被山風(fēng)吹散，和飛雪一同流走，只剩了那把劍的溫度留在手心。

    冷到透骨。

    那把劍，在最接近天空的地方。高處不勝寒，那是沒有任何人可以貼近的嚴(yán)寒。

    劍道極意，絕情棄愛。心中無所牽絆留戀，于至高之處，獨面流云萬千。任世上三千變化，一劍破之！

    劍千山猛然睜開眼睛，不再是白光耀眼。就像是每到半夢半醒的時候，睜不開眼睛卻覺得周遭明亮，掙扎許久，終于在床上睜開了眼睛，發(fā)現(xiàn)天光大亮，剛才的掙扎不過是一場夢。

    劍就在手里，尚未出鞘。他就站在洞xue之中，沒有跌倒也沒有遇襲，左手依然是火把，周圍，是數(shù)不清的碩大蜘蛛?；蛟S是忌憚明火，它們圍住了劍千山，卻沒有鋪上來，而是在吐絲——向著火把上噴出蛛絲，一點點的，將火把熄滅。又聽到了那樣的琴音，劍千山抬頭，終于看到空洞頂端，掛在蛛網(wǎng)上無數(shù)的白影。他總算知道了，原來這種蜘蛛會用蛛絲裹成白繭拖走獵物，等到吃空了，風(fēng)干在蛛網(wǎng)上的尸骸就成了風(fēng)鈴，聲音并不清脆，只是響起來的時候，經(jīng)過重重回音擴響，像是琴音。

    洞xue最上面，是幾個空洞，透過天光，風(fēng)也這樣吹進來。

    如果是自然形成的，那么是何等鬼斧神工，才有如斯奇異而詭譎的場面。

    如果是人工雕琢的，那么是何等神鬼莫測的用心，才會創(chuàng)造這種陰森而殘忍的場景。

    風(fēng)聲越發(fā)鼓噪了，劍千山閉上了眼睛，再睜開的時候，是凜然殺意。

    蜘蛛們似乎感覺到了眼前的人不好對付，口器前方的螯動了動。劍千山揮動了火把燎開蛛絲，像是示威也像是挑戰(zhàn)。抬手將火把擲到巖縫中卡住，右手，握在了劍柄上。

    第48章 講個笑話吧，其實他武功很高

    很淡的血腥味，從前方的洞窟里飄散出來。星河影的腳步略微一停，終于還是一鼓作氣沖了進去：

    “師兄！你——”

    沒出口的一句話戛然而止，星河影略一駐足，一時間屏住了呼吸不知如何開口。

    劍千山當(dāng)然沒英年早夭。

    外面這時候大概剛好是日暮十分，而這里大概就是眠狼xue唯一有日光的地方。帶些金色的陽光從穹頂上的孔洞里漏了下來，直照到地面，就像是幾條能將人從這地方帶出去的繩索。

    可惜，是假的。星河影沒有抬頭去看穹頂上的光線，而是盯著劍千山的背影。他似乎是被蜘蛛咬傷或者抓傷了，白色的道袍上染著斑駁血跡；然而血跡里又有一些不一樣的顏色，大概就是此時他腳邊層層疊疊的死蜘蛛噴在他身上的。

    又有風(fēng)吹過，星河影抬手掏出兩團兒棉花——原本是平常裝在兜里，風(fēng)鶴鳴說教時拿出來堵耳朵的，這時候倒是有了用場。星河影堵上了耳朵，慢慢抬頭看了一圈洞xue上方。水風(fēng)清說，這種蜘蛛其實不好養(yǎng)，到了沒有食物的時候，它們會自相殘殺，所以數(shù)量總是保持在一個穩(wěn)定水平。這時候接著天光和夜眼，星河影倒是看得到，上面反而是沒多少蜘蛛了，恐怕，是都讓劍千山給宰了。

    “眠狼xue在很久以前是巽道生煉蠱的地方。”那是水風(fēng)清之前對星河影說的話，星河影慢慢拔出了手中長劍，向著劍千山走了過去，自言自語一樣開口：

    “所謂的眠狼，不是指草原上的野狼，而是指狼蛛。據(jù)說是巽道生養(yǎng)出來的，體型更大也更兇殘，它們的網(wǎng)不用來捕獵，只用來把死人掛起來。這地方是巽道生精心布置的，上面掛的蛛網(wǎng)，有風(fēng)經(jīng)過就會響起來聲音，而那種聲音，是用來激發(fā)兇性的?！?/br>
    他說到這里，劍千山也轉(zhuǎn)過了身，眼里渙散沒有焦距，卻是一片血紅。星河影依然笑瞇瞇的，手一揚劍一點：

    “師兄，你可真夠兇的，把蜘蛛都快宰完了?？扇绻@樣，你就成了給巽道生守尸體的蠱蟲。巽道生死的據(jù)說是尸骨無存，也有人說他沒死，誰知道呢。反正，只有打暈?zāi)悖拍馨涯銕С鋈ゾ蛯α??！?/br>
    劍鋒反射著夕陽的光芒，倏忽間仿佛天地同光。星河影避開了劍千山這一劍，而后白影颯然刀兵相擊——

    竹林蕭蕭，月影灑下一片清光。十四歲的劍千山站起三心并聚樁依然穩(wěn)如泰山。竹林清風(fēng)颯颯而過，吹動他單薄的白衣，顯得人在三分稚嫩里帶了一分颯然。

    他已經(jīng)在這里站樁站了整整七天。不飲不食，不眠不休。意識漸漸進入了虛無縹緲的境界，可再也無法前進一步。

    他的凌虛劍決已經(jīng)修習(xí)至第四重，可是第五重他始終無法突破。前四重都可謂基礎(chǔ)，唯有第五重，才是真正的分水嶺。師父說，凌虛劍門中曾有許多天賦異稟的奇人，甚至曾有十二歲便修習(xí)至凌虛劍決第四重的天才……可是如果無法突破第五重，依然只是凡品。

    因為前四重只需要不斷修習(xí)劍術(shù)鍛煉體魄，而第五重開始，乃是修心。進境所需，除了凌虛劍決的劍譜之外，更需要的是悟性。

    師父說，他的劍法已經(jīng)足夠了，他現(xiàn)在需要的只有悟性。若不能悟到第五重……他一輩子都只會是個庸才。

    整整七天了，他在這片竹林里站樁整整七天，他什么都沒有悟到……

    難道他一樣也是無為庸才，與大道無緣？

    他不相信！劍千山猛然發(fā)勁，凌虛劍決的內(nèi)勁如滾水般洶涌運轉(zhuǎn)，一遍遍沖擊經(jīng)脈。他緊緊地閉上雙目，強逼真氣一遍遍的運行——

    一股股熱浪在經(jīng)脈里涌動，他不知這究竟是修為進境的先兆還是走火入魔的跡象……他只覺得這七天來沒有一刻如現(xiàn)在一般煎熬，而煎熬中竟似還有進境的兆頭！

    “師兄！劍千山！”

    突然一聲呼喚猛的把他從那般朦朧的境界里拉了回來，劍千山仿佛大夢驚醒，霎時冷汗幾乎浸濕了衣衫。剛才他怎么了？師父說過第四重沖擊第五重的時候最易走火入魔……天啊，若不是有人喊了他一聲……

    劍千山心有余悸地看向那個及時打斷他的人，毫不意外，果然是星河影。

    “……師弟?！眲η降睦浜贡伙L(fēng)吹干，心里的惶恐也很快散去。星河影的凌虛劍決才剛練到第三重，這七日以來卻一直陪著他在這林子里，剛才若不是他及時出聲，恐怕自己會落一個經(jīng)脈盡斷的下場。劍千山剛要出言謝他，卻忽然有些疑惑。他今日這也是第一次經(jīng)歷險些走火入魔的狀況，怎么星河影卻能在如此及時的時候出言救他？莫非？……

    “師兄你快看！”劍千山的念頭才剛剛冒出來，星河影卻一把抓住了劍千山的手，指著竹林里，“修煉可以晚點，這場面可是晚一會兒就看不到了！”

    所以他根本是為了叫自己看什么場面才打斷自己的嗎？這小子知不知道打斷別人運功會讓人經(jīng)脈混亂??！這……算了，權(quán)當(dāng)自己吉星高照吧。劍千山搖搖頭，看向星河影所指之處，而后怔住。

    今夜恰逢十五，滿月清暉皎潔如霜。幽深的竹林里，竹影斑駁，一眼望去蕭瑟萬般。因為竹枝太茂盛，月光無法穿透，層層昏黑籠罩竹木……而星河影讓他看的，是飛舞在竹林里的螢火蟲。

    劍千山數(shù)不清那是多少，只覺得今夜的星星都落到了他們身邊。瑩瑩的光點閃動，風(fēng)乍起，光點隨風(fēng)舞動，飄蕩在他們身邊。一時間仿佛置身星海，在月影竹香之中，看群星在身畔流動。

    真美啊……

    劍千山微微怔住的時候，卻聽見星河影低低的笑聲:

    “好看嗎？師兄？”

    劍千山扭頭看他，卻見他抱劍斜立，倚著一竿修竹，微微抬頭不知是在看月亮還是看螢火:

    “師兄，你站樁站了七天，我卻是看螢火蟲看了七天。這七天里，夜夜都有此美景，可你卻因為修煉，只閉眼冥思，從未睜眼看過一眼?！?/br>
    劍千山聞言，心頭忽然一蕩。星河影卻依然抬著頭，沒有看他:“今夜乃是滿月，此情此景最美不過。你若還是一個人閉著眼睛悶頭苦思，可就連今晚的場面都錯過了！”

    一味閉門造車……怎能看破世間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