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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子有大疾_分節閱讀_81

    王馀冷哼道:“你們沈家,是江南有名的富商,你爹又為了一個男寵,不惜拋妻棄子,天下誰人不知?便是想不認識都難。”說罷,不再看他,犀利的眼神,轉回荀裕身上,“你若是被迫,我可以再給你一次機會,昨日之事既往不咎,大不了再選個好日子,重新把我女兒嫁你便是,你可愿意?”

    “岷王厚意,荀某心領了。岷王心中也清楚,文瑛小姐對我無心,我亦對她無意,之所以答應岷王娶她,不過是為了得到岷王口中許諾的落雁島。再者,今日之事并非沈鈞逼迫,乃我心甘情愿。岷王美意,荀某受之有愧,還請岷王另給小姐擇一良配。荀某已下定決心,今生再不嫁娶。”

    王馀胡須一陣哆嗦,單手撐床坐起,正好看見他脖間歡愛的痕跡,怒氣直從腳底竄起,沖上心頭:“荀裕,你可想清楚了,你我之間本已達成交易,既然你反悔在先,我只好收回我的善意,你便有趙兄的修書,我也不得不請你立刻離開落雁島。”

    沈鈞走過來,正好攔在荀裕身前,“俗話說,買賣不成仁義在,岷王要把事情做絕,我也犯不著顧忌岷王的臉面,岷王雖不剩多少日子了,岷王的女兒好歹還年輕得很,你也知我只愛男人,對女人向來不會手軟,若岷王執意孤行,我也只好使些強硬手段了。”

    眼下荀瑾帶二十萬大軍逼近,只有藏身落雁島,才有一線生機,若離去,死路一條。荀裕默不作聲任由他說,有些話他不好講,總得有人出來扮黑臉。

    王馀見荀裕默認他的話,眼里燃起熊熊烈火,直氣得渾身發抖,正張口大罵,王文瑛卻突然沖進來,“爹爹剛才說的話,女兒在門口都聽到了。爹爹對女兒的這份心,女兒今生無以為報,希望來世仍做爹爹的女兒,結草銜環報答。只是,女兒懇請爹爹不要將我嫁給荀公子,女兒已經有——有了身孕。”

    王馀愣住,忽而又笑道:“既然女兒有了荀公子的骨rou,更該嫁給他才對,如何卻又不肯嫁!”

    王文瑛直直凝望著他,淚水滑了下來,搖頭道:“爹爹知道是誰的。”

    王馀掙扎著坐起,急促的喘著粗氣,卻似呼吸不暢般,緊緊捂住了胸口,許久平緩下來,只無力的靠著床頭,手錘床板長嘆一聲,又呆了好一會兒,才艱難地擺擺手,示意人都下去。

    王文瑛撲通跪下道:“是女兒不孝,還請爹爹保重身體,女兒明日再來看望爹爹。”

    荀裕出得門口,故意放緩了腳步,待王文瑛出來,才走過去道:“今日之事,是我之過,請文瑛小姐原諒,荀某心有所屬,配不上文瑛小姐。”

    王文瑛擦干眼淚,慘然一笑道:“你又有何錯?是我對不起你在先!我雖坦白了一些事,卻也隱瞞了你不少。對我來說,嫁給你也好,嫁給別人也好,便是一輩子不嫁人,也沒有什么兩樣。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也有過害怕,猶豫著要不要生下他,最終還是下定了決心,不管我最后嫁給誰,這個孩子,我一定要生下來,要好好撫養他長大!若說有愧,也是我愧對荀公子。”

    王文瑛說著,看一眼旁邊的沈鈞,下意識后退兩步,扶在墻面站直,又強笑道:“情之一物,誤人最深。你們同為男子,若兩情相悅,只要無愧于自己,無愧于天地,便是在一起,也不過是受些人言瘋語罷了,而我卻不一樣,我跟他,有殺兄害父之仇,這道坎是無論如何也跨不過的了。若我罔顧大仇,仍跟他在一起,既愧對父兄,更對不住自己的良心,如此說來,荀公子竟比我好百倍。”

    荀裕從前以為,這只是個被情字沖昏頭腦的女人,現在看著她,心中竟由衷生出幾分敬佩,目送她離去,心中感慨萬千,不由抓緊住了沈鈞的手,沈鈞手指一勾,反將他握在手中。執手而行,一藍一白,畫面雖有拐杖入,卻出奇合拍,仿佛是天地間,再自然不過之事。

    第二日晌午,青云寨五千人馬押著江蔚平回島。荀裕去看望王馀,順便把江蔚平帶至他跟前。江蔚平身份敏感,是王文瑛的心上人,又兼岷王的殺子仇人,自己不好處置,把他交給王馀,倒是再好不過的辦法。

    岷王見著他,瞬間瞪大眼,顧不得穿鞋,赤腳走過來,哐當幾下取下墻上的佩刀,刀尖顫抖地指著他道:“畜生,你還敢出現在我面前?你殺了我兒,毀了我女兒一生,害了我的命,我當初真是瞎了眼才看中你,若早一刀剁了你,也不會引狼入室,留你禍害到如今!只可憐我女兒文瑛,竟被你——被你——”聲音越來越嘶啞,突然大喝一聲,舉刀朝他劈去,刀尖劃出一個圓弧,鏘地抵在地上,在地面畫出一道粗長的口子。江蔚平緊緊閉上了眼,牙關都在打顫,下意識縮了縮脖子,面色鐵青,過了很久,似是發現并沒有意料之中的疼痛,試探地睜開眼,全然不相信自己還活著。

    王馀扔下手中的刀,歪歪扭扭坐回床上,幾日的光景,身體卻像耗光了,從前的肥胖如今已變成浮腫,臉上的rou毫無彈性的聳拉著,認命似的嘆道:“文瑛懷了你的孩子,你走吧,我不想再見到你。”

    荀裕沒想到,王馀竟會忍住不殺他,剛才那一刀,僅僅只是給他松了綁。

    王馀突然噴出一大口血,直直栽了下去,良久,半睜著睛,卻連說話也變得困難了,斷續的道:“把馮副將叫、叫來,二皇子你也——也在這聽著,我有事交代你們。”

    ☆、第66章 第章

    王馀微微睜開眼,眼里恢復一絲清明, 緩慢抬起手, 吃力地搭在馮副將手上,啞聲道:“你可曾記得, 當初我們剛到這島上給它取名的時候,我沒讀多少書, 只認得幾個字, 還是你想到了落雁島這名。你說,大雁每年秋天都會飛回故巢, 北燕南飛,落在這無名島上, 卻不正是我們的處境?因而起名叫落雁島。我知你是中原人士,上有老母, 下有妻兒, 日夜盼著有朝一日能出這落雁島,與他們團圓,將士們也大都有同樣的心愿。”

    “只可惜, 我帶不了你們回家了。我看到了我兒, 他到這兒接我來了。”王馀滿眼迷離地看著窗檐, 似夢囈道,“我把你們、把落雁島, 都交給二皇子,他有皇室血統,是唯一能帶領你們回中原的人, 他是個愛惜部下的首領,把你們交給他,我也放心了。”

    說罷喘了喘粗氣,頭向左歪著,從床頭摸出一個硬邦邦的東西,雙眼發直遞到荀裕跟前,又道:“荀裕,這是兵符。我本欲以岳丈的身份,把它交給你,可惜你毀約在先,我只好收回之前的承諾。現在,我以臣子的身份,把這個東西托付于你,請二皇子好生看管使用,早日帶他們回家。”

    荀裕雙手接過兵符,肅然抬頭,沉聲道:“岷王放心,荀某一定盡我所能,帶他們回中原。”

    呼吸漸疾,王馀艱難地張大嘴,如同擱淺岸灘的河魚,突然單手使力,緊緊攥住他的衣袖,另一手從懷里掏出一個錦囊來,顫巍巍遞到他跟前,道:“還有一件私事拜托二皇子,懇請二皇子看在這個兵符的份上,稍加關照我女兒文瑛,若不能護她富貴,還請二皇子務必、務必保她母子平安。”見荀裕點頭,王馀才終于舒展了眉頭,把手中錦囊交至荀裕手中,“請二皇子幫我把它——轉交給——”手轟然垂落,砸在柔軟的銹衾上,彈起一些微塵,再無聲息。

    馮副將伸出一只手,在半空定了定,探上王馀的鼻息,只發抖著收回,良久,兀自站起來,輕輕合攏他來不及閉上的眼,在他頭上蓋上一塊純白的布。

    青鐘敲響四下。

    王文瑛抱著僵硬的王馀,失聲痛哭。江蔚平腳下一猶豫,走過去半抱著她,欲將她扶起。王文瑛看他一眼,頭偏過一旁,掩面揮開。

    荀裕道:“逝者已矣,文瑛小姐節哀。”又把錦囊遞給她,“這是珉王臨終前叫我轉交與你的。”

    王文瑛顫抖著接過,轉過身打開,卻見里面裝著一張紙條,紙條上寫道:“我兒文瑛,有些話為父不能當面講,萬般思量之下,只好收于錦囊之中,囑人轉交于你。為父知你深愛江蔚平,我走后,不會有人反對你們,望我兒忘掉過去,好好跟他過日子。只有一條,我兒文瑛當千萬銘記——我死后,不準他戴孝,不用他守靈,不受他香火,不享他祭祀。我想念你母親和你哥哥了,盼我兒堅強活著。父王馀絕筆。”

    王文瑛噙淚將這張紙條遞給江蔚平,別過頭道:“你出去吧,爹爹生前不愿見你,死后也定不愿見你。”江蔚平接過紙條讀罷,仰天長嘆,一言不發出得門去。

    岷王大喪,荀裕親持葬禮,按親王之禮風光大葬。

    王馀把兵符交給了自己,明面上雖無人反對,暗里肯定會有許多人不服,要收服他們的心,辦好珉王的葬禮,便顯得至關重要。因此這幾日,荀裕馬不停蹄忙活,整整三日三夜,幾乎未曾合過眼。

    眼下喪禮剛過,戰報即傳來,荀瑾已領二十萬大軍直逼落雁島。荀裕將眾人聚集一起,為穩定人心,一切將領的任命及規則,皆沿襲前制。

    荀裕看一眼眾人道:“大伙也都知道了,在朝廷眼中,我們這里的每個人,都是十惡不赦的反賊。現在朝廷派出了二十萬兵馬直逼東海,不日便將抵達落雁島,誓要將我們一網打盡,將落雁島夷為平地,若不反抗,只有死路一條。在場所有人,包括我自己,我們所以淪落至此,無非是為了茍活一命,現在有人不讓我們活著,要把我們一個個殺死,我們偏偏不讓他如愿。”

    荀裕接著道:“我們有五萬人馬,占盡地利之便,又有豐富的糧草食物,更有出色的將領和身經百戰的將士,而他們則遠道而來,坐船疲乏,又不識水性,糧草也有限,便是有二十萬人馬,也只會事倍功半,頂多充十萬之效。只要我們守住海上防線,叫他近不得身,定逼得他不戰而退。只是前車之鑒,歷歷在目,為防有內jian混入,給朝廷通風報信,從今日起,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落雁島,再派一隊人馬,專門看管鳥類飛禽,凡有信鴿飛過,一律射殺。”

    眾人領命而去,這時,又有一人急急忙忙過來,卻正是王文瑛的貼身丫鬟,只聽丫鬟道:“二皇子,不好了!您快去看看,小姐把江公子殺了!”

    荀裕微不可聞皺眉,急忙走過來,緊跟丫鬟而去。

    花廳里,王文瑛全身僵硬跌坐地上,喉嚨里無聲嗚咽,懷中抱著奄奄一息的江蔚平,江蔚平輕撫著她的臉,虛弱地喘息道:“酒杯上面有白色粉末,我早知你在酒里下了毒。”語畢,露出一絲苦笑,“你可知,你一點也不會騙人?”

    王文瑛淚水一滴滴漏下來,手劇烈地發抖,摸索了好一陣,才恍然抓住腰間的手帕,不停擦拭著他鼻子里涌出的血,誰知血卻越擦越多,最后染紅了整條帕子,雙手也滿是血腥,王文瑛終于丟下帕子,緊緊抱住他的頭,“對不起,我不想殺你的,可是我真的——”

    江蔚平伸出手捂住她的嘴,努力睜了睜被血模糊得看不清的雙眼,定定地望著她道:“你沒有對不起我,是我,我對不起你,是我愧對你們所有人!我害死了你大哥和你父親,而現在、又背叛了皇上,我無顏面對你們所有的人!最最對不起的,是文瑛meimei你和我們的孩子!老天知道,我多想多想和你們一起活著,也多想多想親眼看著我們的孩子長什么樣,可是我自個也明白,這是不可能的了!你我之間隔著兩條人命,這都是我一手造成的,我親手毀了你,也毀了我自己!文瑛,我后悔了,我真的好后悔,要是我從來沒有愛過你,那該多好!”

    王文瑛呆坐著,如同一座雕塑,“是啊,要是你不愛我,我也從來沒有愛過你,該多好!若你我只是仇人,我們之間便不會進不得進、退無路退,便不會如今日這般艱難,這般令人心碎!”

    兩行血淚從眼眶里流下,江蔚平斷續道:“那天夜里,對你做了、那種事,對不起,我不敢祈求你的原諒,只盼把我這條命償還你,能讓你心里好過些。文瑛,你別傷心,更不要自責,我欠你的太多太多,這條命本來就是你的,現在你要把它拿回去了,我不怪你,真的一點也不怪你。你要好好活著,把我們的孩子、撫養成人,等他長大后,不要告訴他,他爹原來是個十惡不赦的壞蛋,請你一定告訴他,他很愛他的母親,也很愛他,愿意為他們付出他的一切,包括生命。”

    王文瑛傻坐著,任由懷里的溫度一點一點冰冷,眼淚像流干了似的,只如同一個木頭人一般。良久,眼珠動了動,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再次抱緊了懷里冰冷的人。

    荀裕走過去,把她扶起來,又派人喚來劉顯仁,給她號過脈,確定無大礙,將她安頓好,才心情沉重地往回走。走著走著,他突然停住了腳步,看一眼緊跟在他身旁的沈鈞,頭一次,主動牽住了他的手。

    沈鈞緊緊握住,嘆道:“這世間遠非相愛就能相守,拂塵,我們一定可以相守白頭。”荀裕默不作聲,卻暗暗握得更緊了。

    沈鈞道:“眼下發生了一連串事,荀瑾也打過來了,拂塵接下來有何打算?”

    荀裕想了想,斂容道:“當務之急是,死守落雁島。算上岷王的人,我們現在不足五萬人馬,而荀瑾手上卻有支二十萬的精銳大軍,若他們傾巢而出,必會選擇速戰速決。我們只有避其鋒芒,堅守不出,才有勝算可能。”

    半晌無語。島上濕氣重,霧漸漸聚起。

    兩人正走著,濃霧里突然穿出一人來,人影愈近,面容漸清,卻原是胡有毅。